到了宮中春宴這一日,沈風斓尚未準備妥當,莫管事已經遞了帖子進來了。
“娘娘,蘭公主在外求見,沈三小姐也求見。”
蘭公主是沈風斓自己請來的,她多次遞帖子想來晉王府,都被拒之門外。
這次沈風斓主動請她,她高興得不得了。
沈風翎則是沈太師讓她來的,怕她獨自入宮莽撞丢臉,所以把她交給了沈風斓來照顧。
這樣細算下來,沈風斓參加此番春宴,真是操勞。
她既要照顧雲旗和龍婉,還要照顧沈風翎這個不懂事的妹妹,更要提點蘭公主這個行事放蕩的女子。
一個人照顧四個人,她想想就覺得可怕。
“你把她們都請進來吧,把蘭公主請到樓下正廳,我在那裡見她。三妹的話……請到大公子和大小姐那邊,讓古媽媽照看着便是。”
蕭貴妃交代她的任務要緊,得先把蘭公主搞定才是。
“浣紗,去把我前幾日備好的,那件白色縷金裙拿來。”
她自家身上已經穿戴整齊,卻不知再拿一件衣裳出來,是要做什麼?
莫管事聽見這話,隻道是女眷的事情他不懂,便依言去請蘭公主二人。
等沈風斓下樓的時候,蘭公主已經在廳中坐下,好奇地打量着四周。
“沈側妃,你這屋子可真是雅緻得緊!本公主以為,大周最好看的屋子,不過就是皇宮罷了。想不到你這一處,更加好看!”
小小天斓居,哪裡能和皇宮相提并論?
真不知蘭公主是真心喜歡,還是故作粗枝大葉,說這等犯忌諱的話。
“漢人的建築藝術博大精深,大而富麗,自有富麗的美。小巧玲珑,也有玲珑的美。”
她輕巧地把這話帶了過去,又朝蘭公主身上一看。
“就像公主的樓蘭服飾,我雖然很少見,但也覺得好看。晉王殿下曾經給我帶過一條紗麗,據說是你們樓蘭女子最喜歡的。”
“原來沈側妃喜歡紗麗?你不早說,我可以送你!”
蘭公主聽了饒有興緻,依着禮尚往來的規矩,也誇獎大周的服飾。
“其實本公主也很喜歡你們漢人的衣裳,大大的廣袖,看起來像仙女似的。”
沈風斓一笑,眸中閃過一絲奸計得逞的笑意。
“既然蘭公主這麼說了,那我就不怕唐突冒昧了。”
她一揮手,浣紗從一旁走上來,手裡捧着一件白色的漢人衣裙。
“這是按照公主的尺寸,量身定做的衣裳。不瞞公主說,這是聖上的意思,希望公主偶爾也能入鄉随俗一些。公主瞧瞧這衣裳,若是喜歡就收下吧!”
這衣裳從料子到刺繡,再到剪裁尺寸,每一樣都是沈風斓精心看着做出來的。
比做她自己的衣裳,更用心百倍。
蘭公主眉梢一挑,看不出是歡喜,還是不滿。
又或者,她隻是有些驚訝罷了。
“這衣裳很好看,我們樓蘭人喜歡白色,沈側妃能顧及到這一點,本公主很高興。既然這是沈側妃送的禮物,那我便收下了!”
“隻是……”
她媚眼生波,斜了沈風斓一眼。
“隻怕聖上的意思,不單單是希望我穿你們漢人的衣裳吧?他是不是還希望,本公主能在今日的春宴上,挑到一位如意郎君?”
跟聰明人說話就是輕松,沈風斓默認似的點了點頭。
她本就明白,蘭公主若是有意偏要嫁給甯王,這一招根本沒用。
聖上和蕭貴妃要司馬當做活馬醫,她也隻能奉陪。
蘭公主手裡握着那衣裙,忽然一把掀了自己頭上的圓帽,一大束細長的辮子散了下來。
“煩請浣紗姑娘,替本公主更衣,再替本公主梳個漢人女子的發髻吧。”
她答應得未免太痛快了,讓沈風斓更加覺得,蕭貴妃打錯了主意。
“去吧。”
沈風斓略擺了擺手,浣紗把蘭公主帶到了廂房之中,更衣梳妝。
趁着這個當口,沈風斓往雲旗和龍婉的屋子走去,同沈風翎說幾句話。
才走到屋子外頭,便聽見了雲旗奶萌的童音。
“三姨,你今日也要進宮赴宴嗎?”
尚未聽到沈風翎的回答,隻聽見龍婉氣哼了一聲。
“哥哥,你為什麼同她說話?難道你忘記了,她說你是傻子來着!”
龍婉的記性可好了,百日宴上一場小小的風波,她都記得一清二楚。
看着沈風翎在自己面前,越發沒了好氣。
沈風斓連忙走了進去。
“龍婉,娘親教你的話,難道你都忘記了嗎?”
她一向不對孩子兇悍,就算是教育他們,最多也就是嚴肅一些。
感受到她嚴肅起來的語氣,龍婉立刻乖乖繳械投降。
“娘親,我錯了。”
龍婉慢吞吞地應着,然後看向沈風翎,可憐兮兮地垂着眼睛。
“三姨,我方才是胡說的,你别放在心上了,好不好?”
小小的孩子,聲音又軟又夢,充滿了奶香氣息。
沈風翎本就是有愧的,哪裡好意思指責她?
更何況,她今日還有要緊的事情要做。
“不妨事,龍婉說的也沒錯,從前是我口無遮攔了。二姐姐,你别怪她,要怪就怪我吧。”
沈風斓有些詫異地看她。
大哥說沈風翎近來懂事多了,她還不信,想着能不惹事也就罷了。
誰想聽她現在這番話,說得又得體又寬和,和從前判若兩人。
這還是沈風翎嗎?
“二姐姐,你怎麼這樣看着我?”
沈風翎略帶羞意,微微低下了頭。
沈風斓順着看過去,隻見她今日穿了一襲淺紅的春裳,繡紋小而精緻。
腰間隻系了一塊垂絲璎珞,既不俗豔,又顯得沉靜大氣。
“隻是覺得你今日這身衣裳,穿起來很襯你,很好看。”
沈風翎也沒有得意,隻是如實回答。
“這是母親命人替我做的衣裳,母親是世家小姐出身,對于衣裳首飾的眼光在我之上。唯有穿母親安排的衣裳,我才敢放心入宮。”
否則她時時刻刻還要擔心,因為穿戴的不周全,被人恥笑了去。
恥笑她倒罷了,恥笑太師府的尊榮,那沈太師如何能放過她?
這話說的依然得體。
沈風斓心中卻隐隐有異樣之感。
她這番改變,未免太快,也太徹底了。
難道真是年歲漸長,經曆了一些事情,所以現在大徹大悟了?
“沈側妃,你來看看,本公主穿你送的衣裳好看不好看?”
沈風斓來不及細想,蘭公主的聲音已經傳來了。
“走吧,我帶你去見見蘭公主。”
沈風翎點了點頭,兩人一同出了屋子。
她方才進府的時候,隐約聽見下人說,蘭公主也來求見。
可惜莫管事分别引她們進來,蘭公主在前,她未能見到對方尊榮。
而今要相見了,又有些緊張。
都說這個蘭公主放蕩不堪,大殿之上搔首弄姿跳胡舞,露着大腿坐在殿上。
京城之中的貴公子,無人敢娶。
而先前人人都傳她要嫁給甯王……
無形之中,她對蘭公主産生了些許敵意。
隻見天斓居的院子裡頭,一襲白色衣裙的女子,在院子轉着圈。
她的廣袖随風飄搖,寬大的裙擺,随着轉動成了一個圓。
映着翠綠的美人蕉,紅豔的海棠花,仿佛是一隻潔白的蝴蝶在翩遷飛舞。
那畫面,充滿了春日的生機。
沈風翎萬萬沒想到,初見蘭公主的第一眼,就如此出乎她的意料。
說好的放蕩不堪呢?
說好的露大腿呢?
“這件衣裳很适合你,浣紗給你梳的飛仙髻,也很襯衣裳的仙氣。”
沈風斓誇贊了她幾句,見她看着自己身後的沈風翎,又為她們引見。
“這是我的三妹,閨名風翎。風翎,這是樓蘭的蘭公主。”
兩人厮見過,沈風翎朝蘭公主行了禮,蘭公主不免有些吃驚。
沈風斓的妹妹……和她差得還真多。
乍一看,完全是兩個沒有關聯的人。
若仔細看,便能看出眉宇間隐約有些相似,的确像是有皿緣關系的姊妹。
眉眼生得如何是天定的,但是絕色美人與普通女子之間,差距更多的是氣度。
沈風斓與沈風翎之間的差距,大概有十個她拓跋蘭兒。
“原來是沈側妃的妹妹,生得和你有些相像,倒比你靈巧活潑些。”
沈風翎有些詫異,這還是頭一遭有人把她和沈風斓對比,而後誇贊了她的。
哪怕是客氣話,她聽得也很舒服。
“哪裡,蘭公主美豔動人,才是叫風翎驚豔。”
兩個平時都不怎麼客氣的人,湊在一處客氣了起來,叫沈風斓聽得直起雞皮疙瘩。
“好了好了,别在這裡互吹互捧了。時辰也差不多了,咱們進宮吧。”
三人出了晉王府,各自上了三輛馬車。
晉王府的馬車在前開道,蘭公主的馬車和太師府的馬車,緊随其後。
到了宮中之時,果然已經有許多賓客到了。
沈風斓三人的到來,無疑引起了衆人的熱烈關注——
别誤會,這三人,說的是她和雲旗、龍婉三人。
至于蘭公主和沈風翎,都屬于名聲不佳的,在京中女眷裡交遊又少。
好在今日兩人都着意打扮過,略引得了些許注目。
更因為她們是沈風斓帶來的,衆人不好輕慢,勉強将她們融入了進去。
沈風斓四處觀望,沒見到蕭貴妃。
這是蕭貴妃主持的春宴,她隻留了一個椒香在這主事,自己跑哪兒去了?
好不容易擺脫套近乎的女眷,沈風斓總算是在一處水榭之中,見到了蕭貴妃的蹤影。
她正自在地歪在一張貴妃榻上,舉着一隻琉璃水晶杯,杯中是暗紅的酒液。
那酒散發出一股濃郁的醇香,沈風斓鼻翼翕動。
竟是樓蘭使臣敬獻的葡萄美酒。
“母妃好生會躲清靜,那麼大一個攤子交給我,自己就到這裡來享福了。”
蕭貴妃歪着腦袋,慢悠悠地看她一眼。
“誰讓你來了?你不在宴席上,誰來看着蘭公主,讓她安分地招蜂引蝶?”
沈風斓忍俊不禁。
“我來的時候,她正在招蜂引蝶,可惜都是母的蜂蝶。早就同母妃說過了,蘭公主鐵了心抹黑自己,不是換件不露大腿的衣裳就有用的。”
你露或不露,大腿就在那裡,不喜不悲。
蕭貴妃嗔她,“就你會躲清閑。罷了,本宮已經盡力了。實在不行,就另想法子吧。對了,你方才過來的時候,看見甯王不曾?”
沈風斓低低地嗯了一聲。
“看見了,衣裳舉止都還正常。以甯王的才貌風度,想必引誘一兩個貴族小姐喜歡上他,不是什麼難事。”
蕭貴妃聽着她這話,暗含諷刺之意。
“喜歡甯王的貴族小姐當然有,是甯王他不肯要,有什麼法子?除非哪家小姐的父親主動跟聖上提,求來一個賜婚什麼的,那甯王就逃不掉了。”
小姐們可能會一時迷了眼,百官公侯可不會這麼蠢。
蕭貴妃說着,又道:“若是此番春宴成不了事,那過幾日就再辦個詩宴。甯王對于詩詞上有些造詣,正好能為他展才。”
這要是不清楚緣由的人,隻怕要誤會甯王才是蕭貴妃的兒子。
做母親的心急,恨不得自己的兒子早日娶媳婦……
沈風斓就是為了避甯王,才走到這裡來的。
想着宴上久無人主持也不像話,便央請蕭貴妃同去。
“母妃,走罷。今日是你辦的春宴,你再不露面,旁人該笑話了。”
蕭貴妃已有了兩成醉意,香腮帶赤,點了頭跟着她往禦花園去……
正在席上賞花的蘭公主,百無聊賴地用花瓣掃自己的面頰。
她手裡拈的是一枝紅豔的海棠,鮮花配美人,襯得她的容貌比花更豔麗。
瞧她安安靜靜的模樣,也不像是外間傳說的,那麼放蕩不堪。
便有好心貴族公子同她搭話。
“蘭公主很喜歡海棠花嗎?”
這是一句算不上高明,也算不上低劣的搭讪。
就和眼前的男子一般,合中身材,面龐生得端正秀氣。
僅此而已。
蘭公主擡起臉來,微微眯着眼見,笑意妩媚又熱烈。
“不喜歡。其實我喜歡石楠花,可是宮裡沒有。”
接到蘭公主的媚眼,那位公子一愣。
“石楠花?這種花又小又白,乃是路邊的雜花罷了……不過公主喜歡的很别緻,與旁的女子都不同,也好。”
“好?”
蘭公主詭秘地一笑。
“難得你這麼有眼光,你坐下,本公主告訴你一個秘密。”
被邀請的公子微微一喜,順從地在她旁邊坐下。
“你知道,本公主為什麼喜歡石楠花嗎?”
“為什麼?”
“因為啊……”
蘭公主拖長了尾音,聲音放大了一圈。
“石楠花的氣味,聞起來就像雲雨後的味道,令人精神振奮呢!這位公子,你覺得是不是啊?”
她面前的公子頓時臉色煞白,起身朝後退去。
因為退得太急,還差點摔到了地上。
“你!你怎麼會知道雲雨是何味道?難道你一個未出嫁的女子,已經……”
蘭公主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給了他一個默認的眼神。
那個公子像是看什麼髒東西一樣,瞪了蘭公主一眼,飛快地跑了。
呸,晦氣,真是晦氣!
旁邊的人隐約聽到那公子的自言自語,再看蘭公主一臉鎮定自若的笑意,隻能聯想到四個字——
不知廉恥。
以她為圓心,身旁三米之内,人畜滅絕。
漸漸被世家貴族女子環繞的甯王,為了不得罪人,隻能朝着蘭公主走去。
一走進那個三米的包圍圈,果然,所有的貴女都不敢再靠近。
她們就怕離蘭公主近一點,就會被她的放蕩傳染。
“甯王殿下?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來,跟本公主喝一杯吧!”
蘭公主裝作跟他不熟的樣子,親手為她斟了一杯酒。
那一襲白色衣裳,和那帶着飄搖仙氣的飛仙髻,被她露出的大紅指甲破壞了整體美感。
那樣長又那樣豔的指甲,就像是話本子裡的女鬼似的。
不少貴女開始擔心。
甯王殿下,可千萬别被女鬼勾了魂啊!
甯王接過那杯酒,卻沒有直接飲下。
“本王同公主才不一樣,公主是沒有敢靠近,而本王……隻是不想讓不喜歡的女子靠近罷了。”
他後半截的聲音陡然擡高,既讓那些貴女都聽見了,又以為他隻是對蘭公主說話。
衆女默默散開了去。
今日這場春宴是為的什麼,這些來赴宴的人,心中都有數的。
不少貴女出門前,都得到了家人的叮囑——
“看上哪家公子都成,就是别看上甯王。”
可她們進了宮才發現,甯王的容貌與氣度,在衆貴族公子中乃是翹楚。
縱是事先被叮囑過,也忍不住同他搭了話。
想不到是神女有心,襄王無夢……
沈風斓攙扶蕭貴妃回到席上,看到的就是甯王與蘭公主,仿佛與世隔絕的姿态。
所有人都離他們遠遠的,隻有他們兩自己毫不在意,自斟自飲。
遠遠瞧過去,蘭公主還時而豪放地大笑,似乎對甯王頗為有意。
蕭貴妃沒好氣地看了沈風斓一眼。
“你看看,你才走開一會兒,他們兩果然就搭上了!”
沈風斓定睛細瞧。
蘭公主這回可沒有露大腿。
她在人群中看了看,忽然警覺了起來。
“浣紗,三小姐去哪了?”
浣紗一直在席中照看雲旗和龍婉,兩個孩子玩得不亦樂乎,男女通吃。
不管是世家貴女,還是貴族公子,都喜歡同他們說話。
浣紗一直小心看着,生怕人不小心碰到他們,把小孩兒嬌嫩的肌膚碰破了。
沈風斓一提起沈風翎,她這才在人群中到處尋找。
“三小姐方才就在那個亭子裡頭,不知道什麼時候走開的,興許是去了淨房?”
沈風翎在宮中并不熟路,若是去了淨房,隻怕一時找不到回來的路。
她便讓椒香派了幾個宮人,到最近的淨房去找沈風翎。
而此時的沈風翎,已經走到了禦書房外。
“沈三小姐,裡頭就是聖上的禦書房了。您是不可以進去的,隻能在這裡等沈太師出來。”
一個面容稚嫩的小太監,恭敬地朝她說道。
“有勞公公了。家父今日入宮面聖,乃是有要事。我這裡也有一樁緊要事要同他說,幸好公公把我引了來,真是太謝謝你了。”
這小太監年紀尚小,腳邊還沾着泥土,是禦花園裡的末等太監。
平素就跟着師父種種花草、埋埋土,這還是頭一回有個貴族小姐對他這麼客氣。
他受寵若驚,連聲道不敢。
“小姐是沈太師的千金,不必如此客氣。若是小姐沒什麼事,奴才就先回去了。”
沈風翎從袖中掏出一個荷包,悄悄塞在了他的手裡。
“一點心意,公公收着吧。”
那小太監眼前一亮,連忙感謝沈風翎,而後匆匆往來的方向回去了。
這要是他師父發現,他擅自離開了禦花園,定要打死他不可!
沈風翎看着他遠去的方向,嘴角露出一絲冷笑。
其實今日,沈太師根本就沒有入宮,更不在禦書房裡。
她也沒有什麼要緊的話,非要這個時候同沈太師說。
可惜那個小太監級别太低,根本不知道禦書房這邊的事,隻知道種花種草而已。
沈風翎便利用了他,讓他把自己帶到禦書房來。
她真正要見的人,是聖上。
看着宮牆裡頭,那森嚴的禦林軍,華麗高大的宮殿。
沈風翎下定了決心。
她深吸了一口氣,而後緩緩朝裡頭走近。
尚未靠近禦書房,一個太監迎了上來,上下打量了她一眼。
“這位小姐怕是走錯路了?是來參加貴妃娘娘的宮宴來的罷?此處可是聖上的禦書房,小姐還是快回去吧。”
先敬羅衣後敬人,這個太監看着她衣裳不俗,态度自然客氣。
雖然不知道眼前的小姐是誰家的,但肯定不是尋常的官宦人家。
沈風翎朝他福了福身,那太監連忙還禮,口道不敢。
“煩請這位公公通報一聲,臣女沈風翎,乃是沈太師的次女。因聽聞聖上有一樁煩心事,特意前來為聖上獻計解憂。”
那太監愣了愣,重新打量了沈風翎一番。
他值守禦書房這麼久了,還從來沒有見過,一位待嫁的小姐單獨求見聖上的。
這份膽量,也算得上厲害了。
他目光一轉,卻一不小心看到了沈風翎的手指,不自然地蜷縮在了一起。
那蜷縮成一團的手,顫抖得厲害。
那太監一下子就笑了。
原來是個銀樣镴槍頭,看着厲害,其實不過如此。
待要開口,忽聽得身後李照人的聲音。
“發生了什麼事?”
李照人從台階上慢慢走下來,看到沈風翎,也有些吃驚。
先前那個太監,便把沈風翎的話複述了一遍。
“哦?你要替聖上解哪樁煩惱?”
沈風翎知道李照人,那是皇上身邊的心腹,第一得意的大内總管。
她不敢敷衍,老實答道:“正是蘭公主和甯王殿下的婚事,小女有辦法,能解決這個難題。”
李照人忽然眼前一亮,似乎明白了沈風翎的意思。
“好,好……”
他點頭含笑,而後走回了禦書房中。
春日陽光并不熱烈,照在人的身上,是暖洋洋的。
照在沈風翎身上,卻讓她掌心汗水直流。
李照人進去了很久都沒有出來,久得像是滄海桑田那麼漫長。
她似乎能聽到,自己掌心的汗水,滴落在地上的聲音。
滴——哒。
她不禁朝身後望去。
若是沈風斓忽然發現她不見了,派人來把她找回去,那她的辛苦就白費了。
好不容易鼓足勇氣來見聖上,她絕不能就此半途而廢。
就為了能夠順利進宮,她在沈太師和沈風樓面前,裝的乖巧懂事。
又在沈風斓面前,裝得彬彬有禮,痛改前非。
若是這一切被揭穿,她就再也沒有機會,能夠進宮面聖了……
她正在晃神之際,李照人不知何時,已經走到了她面前。
“沈三小姐,聖上命你進去。”
沈風翎渾身打了個哆嗦。
而後,她慢慢地,走進了禦書房。
須發花白的聖上,端坐在禦案後頭,像是在看什麼奏章。
聽見她拖沓的腳步聲,似有不悅地擡起頭來。
沈風翎吓得差點就地跪下,幸好腦中還有一絲清明,僵硬地行了一個福禮。
聖上的聲音聽不出語氣。
“你有什麼法子能替朕解難的,直接說罷。”
沈風翎深吸了一口氣,緊接着,聽見自己略微顫抖的聲音。
“臣女願意嫁給甯王為妻。一旦臣女成為甯王妃,蘭公主就不能嫁給甯王了。”
雖然她不知道,為什麼聖上不讓蘭公主嫁給甯王。
她也不想知道。
隻要能成為堂堂正正的王妃,她願意付出任何代價。
聖上嗤笑了一聲。
“你把朕看成什麼了,又把朕的兒子看成什麼了?難道你以為,這普天之下,朕就找不到合适的女子了,非要你沈風翎自薦?”
聖上朝李照人使了個眼色,後者就要上前,把沈風翎請出去。
“不,不是這樣的!聖上,請聽臣女一言!”
沈風翎飛快理着自己的思緒,她知道若是不能把握此次機會,她就什麼都沒有了。
“臣女雖然粗陋不堪,可畢竟是沈太師的女兒啊!聖上,您還能找到比沈太師的女兒,更高貴的人選做甯王妃嗎?”
除了蘭公主以外。
聖上面露些許猶疑,沈風翎仿佛看到了希望,連忙繼續勸說。
“臣女雖是個庶女,但是旁人隻要看到沈太師的招牌,再看臣女兄長和姐姐的名聲。就不會覺得臣女太過差勁,配不上甯王了,不是嗎?”
沈風樓,沈風斓。
聖上想了想,覺得她說的也有些許道理。
“你既然有這等心思,為何不直接告訴你父親,讓你父親來找朕說?”
一個女兒家主動到禦前求婚,未免太失體統了。
沈風翎道:“臣女的父親是不會同意的,就連兄長和姐姐也不會同意。他們都……”
“都什麼?”
她原本想說,他們都是晉王的人。
想了想,在聖上面前提到敏感的黨争,實在是不智之舉。
便道:“他們都認為甯王妃有毒,不敢讓臣女嫁給甯王,怕臣女也落得汪家大小姐的下場。”
聖上眸子微眯,盯住了沈風翎。
“他們都這麼認為,那你還敢嫁給甯王?甯王妃有毒的傳言,他們信,你就半點都不信?”
沈風翎鼓起勇氣,說得斬釘截鐵。
“臣女不信!甯王是聖上的皇子,必定有福澤庇佑,怎麼會有什麼毒呢?臣女想做甯王妃,就算會被毒死,也想做甯王妃!”
聖上從她那雙眼裡,看到了野心勃勃。
明明是個小小的女子,卻因為野心,去争奪甯王妃的虛榮。
哪怕有一個汪若霏前車之鑒,她也不肯退讓。
聖上忽然發覺,沈風翎的模樣,和沈風斓還是有些像的。
可惜這對姊妹的眼睛裡,有着截然不容的東西。
一個是閑雲野鶴,飄然若仙,從來沒有求過晉王正妃這個位置。
一個是心比天高,身為下賤,想借着他此番苦惱登上甯王妃的位置……
她也不想想,這個位置若是那麼好登,怎麼會輪得到她?
聖上不禁輕聲一歎。
沈太師是他重用的臣子,他不會把沈太師的女兒往火坑裡推,不會主動讓重臣和自己離心。
但要是沈風翎執意如此,他答應了,沈太師也不能怪到他頭上……
聖上想到此處,點了點頭。
“朕可以下旨賜婚,讓你做甯王妃。但是你畢竟是庶女出身,居于正妃之位難以服衆。朕還能想個法子,讓這一切名正言順起來……”
沈風翎大喜過望,連忙跪到地上,朝着聖上磕頭。
“多謝聖上!臣女一切聽從聖上安排,一定全力配合!”
全力配合?
聖上笑了笑,輕松地端起茶盞來。
那是李照人新換上的茶,滾燙灼熱,聖上一時還不想喝。
他輕輕拈起茶蓋,而後慢慢叩了下去。
上好的甜白瓷發出一聲輕響,聖上腦中已有了主意。
“你說全力配合,哪怕犧牲你的名節,也在所不惜嗎?”
沈風翎笃定地點頭。
“嗯,在所不惜。”
禦花園靠近前朝的一角,春宴仍在繼續。
沈風翎仍然沒找到,蘭公主和甯王待的那一處,依然人畜莫近——
慢着,有人走過去了。
原來是一個宮人,看那衣着服飾,乃是禦前的人。
甯王從座中站了起來。
“甯王殿下,聖上請您到禦書房去,有話要同殿下說。”
蕭貴妃遠遠看見動靜,嘴角一瞥。
“想是聖上知道,他沒有在宴中好好招蜂引蝶,所以要叫他去訓話了。”
應該把蘭公主也叫去訓話才是。
大概聖上不好開口,所以隻叫了甯王去。
沈風斓沒心思管這事。
沈風翎還沒找到呢,也不知她到底去了哪裡?
甯王跟着那宮人走了,隻留下蘭公主形單影隻,百無聊賴地玩起了海棠花。
這回,沒人敢再問,她是否喜歡海棠花了。
沈風斓怕沈風翎鬧出事來,索性親自跟着浣紗她們,在禦花園裡尋找。
蕭貴妃也派了許多宮女太監,幫着她一起找沈風翎。
那麼大一個人,還能憑空消失了不曾?
不祥的預感又湧入了心中,沈風斓在禦花園的小道上走着,忽然瞧見了一個小太監在培土。
從他的服制可以看出,他是禦花園裡最末等的小太監,衣裳上還有顯眼的補丁。
可是腰間卻垂着一個精緻的荷包,看起來不像男子用的。
沈風斓一念興起,把他叫了過來。
“這位公公,你過來一下。”
那個小太監隻一眼,便認出了沈風斓。
她是蕭貴妃的兒媳婦,時常進宮來,帶着一雙粉雕玉琢的兒女。
本人又是個天仙一樣的容貌,宮裡上上下下都認得她。
小太監迎上去,恭敬地行了個禮。
“奴才見過沈側妃娘娘。”
沈風斓笑着點點頭,又指了指他腰間。
“我經過這裡,不巧看見公公腰上的荷包十分精緻。想問問公公,這荷包是誰宮中哪位繡娘的手藝,我也想請她做點東西。”
那個小太監掩着嘴笑。
“娘娘說笑了,這不是哪位繡娘的手藝,正是太師府繡娘的手藝,娘娘怎麼會不認得呢?”
小太監從腰上解下荷包,雙手捧上前,好讓沈風斓看得更清楚。
“這是娘娘的令妹,沈三小姐方才打賞奴才的。其實奴才隻是個她引了路,并沒有做什麼,小姐實在仁善。”
“她讓你引路?是不是你引錯了路,為何她一直沒回答席上?”
沈風斓一問,那小太監好奇地擡起頭來。
是一張稚嫩的臉,約莫隻有十五六歲。
“沈三小姐讓奴才引的,并非是回春宴上的路。她說有急事要同沈太師說,命奴才引她到了禦書房,她在外頭等候沈太師。”
沈風斓心中咯噔一聲,面色頓時難看了起來。
沈太師今日根本未曾入宮,那沈風翎跑去禦書房,要見的到底是誰?
“浣紗,快!快去告訴母妃,三妹去了禦書房,快去攔着她!”
蕭貴妃聽聞了消息,把席中的賓客全都抛下,跟着沈風斓一同朝禦書房去。
“快一些,再快一些!”
為了加快腳程,兩人坐着攆轎朝禦書房去。
沈風斓一向從容鎮定,也忍不住出言催促擡轎的宮人兩回。
知妹莫若姐,她的擔心,是因為她知道沈風翎有時會蠢到什麼地步。
正當兩人在路上之時,甯王已經被引到了禦書房外。
門扉推開,裡頭有些許昏暗。
他進門,轉身關門。
那扇門扉緩緩合上,将他颀長的身形,越拉越長……
------題外話------
甯王哥哥要狗帶了。
沒有啦開玩笑的,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