皿光兩個字,紮在沈風斓眼中,格外刺目。
一直到進了宮,她還有些魂不守舍,想着方才的卦象。
浣葛自知闖禍了,跟在後頭一句話也不敢說。
還是浣紗悄聲安慰沈風斓,“娘娘又不是江湖術士,那個卦也隻是算着玩罷了,做不得真。娘娘就别再想了,晉王殿下一定會平平安安回來的。”
話是如此,沈風斓還是覺得心裡有些膈應。
不單純是因為那一卦,更像是那一卦引出她某種潛意識,讓她越發不安了起來。
她走得神思不屬,連長公主迎面走來,都沒能注意到。
還是長公主先停下了腳步,站在離她十步遠的位置。
“沈側妃?真是許久不見了。”
長公主仍是從前的儀态,隻是高貴端莊的表象下,眸中裡藏了一譚死水。
她不再穿着白衣素服,而是穿了一身秋香色的廣袖春袍,華麗大氣。
那空蕩蕩的腰身,弱不勝衣,反倒叫人看着有些酸楚。
沈風斓回過神來,上前福身一禮。
“長公主。”
她這一禮恭恭敬敬,沒有絲毫的心懷芥蒂。
長公主冷笑一聲。
“沈側妃眼看就要成為太子妃了,今時今日,何必對本宮如此多禮?”
她要真的對自己有敬重之心,當初就不該抗旨不尊,把她和衛玉陵的靈位攔在晉王府門外。
沈風斓聽得出她話中的諷刺,隻是淡淡一笑。
“禮不可廢,别說我現在還是晉王側妃。就算成了太子妃,長公主依然是長輩。”
盡管長公主曾經逼迫過她,逼迫軒轅玦,要讓衛玉陵追封晉王妃。
沈風斓并不怪她。
那隻是一個母親的愛女之心,沒有用到對的方向罷了。
長公主恨恨地盯着她。
“本宮是你的長輩,玉陵更是救了晉王的性命。難道她的一條命,還擔不起一個晉王妃的虛名嗎?你當初那樣烈性,現在又來裝好人,不覺得虛僞嗎?”
她廣袖一拂,伸出手來,指向西北的方向。
“她的屍骨還孤零零地埋在玉陵城!本宮想到她的陵前灑掃拜祭,卻度不過這重重關山!她還那麼小,就算做過一些對不起你沈風斓的事,難道你就這樣恨她嗎?!”
長公主的悲憤,落在沈風斓不起波瀾的眸子裡,像是石沉大海。
“長公主誤會了。我從來不恨小郡主,她生前我還告訴過她,想得到晉王殿下的青睐,一味窮追猛打是無用的。可是小郡主她……并沒有聽我的話。”
長公主嗤笑道:“你是晉王側妃,你一心巴望着正妃的那個位置,豈會有這麼好心指導玉陵?照你這麼說,玉陵為了救晉王而死,還是她咎由自取了?”
沈風斓搖了搖頭。
“小郡主救了晉王殿下,是晉王的恩人,也是我沈風斓的恩人。正因為如此,我更加不能讓她泉下不安。她那麼愛晉王殿下,怎麼忍心阻礙他未來的人生?”
“長公主明明知道,衛家軍的人親耳聽見。小郡主的遺願是留在玉陵城,是陪伴衛大将軍。為何長公主還要一意孤行,違背她的遺願?”
“你住口!”
長公主額上青筋,隐隐顯露。
她顧不得什麼天家威儀,幾乎是歇斯底裡,朝着沈風斓大喊。
“本宮隻知道,她活着的時候,做夢都想嫁給晉王!那本宮就要完成她的心願,這有什麼錯?!”
她陷入了自我欺騙之中,哪裡還能顧及真相到底是什麼。
沈風斓的目光之中,透出同情之色。
不過不是同情長公主,而是同情已故的衛玉陵。
“我真替小郡主惋惜,她自小喪父,隻剩下長公主這個母親,也沒能好好關愛她。不顧她的願望,霸道獨裁,橫加幹涉她的人生。就連她死了,都逃脫不了你的霸道。”
她冷笑一聲,不再看長公主,福身之後擡腳便往前走。
隻留下一句幽幽的問話,拷打着長公主的靈魂,讓她面目僵硬。
“這種自欺欺人的母愛,有意思嗎?”
果然是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沈風斓揚長而去,隻覺得身後一雙怨毒的眼睛,牢牢盯在自己背上。
她終究還是沒能讓長公主,幡然悔悟。
直到沈風斓的背影,消失在長廊盡頭,長公主才慢慢往宮門的方向走去。
一旁的假山後頭,跳出了一男一女兩個人影。
“她們說的小郡主,就是在玉陵城被射死的那個,衛大将軍的女兒吧?”
蘭公主說起這話,輕輕巧巧。
這樁事在樓蘭,那可是一件大功勞,一件光耀樓蘭國威的事。
當年的衛大将軍,在戰場上殺了多少樓蘭将士,逼退了樓蘭多少次的進攻。
能殺了他唯一的女兒,讓他皿脈無存,這是一件多麼解恨的事。
甯王冷冷地看她一眼。
“在大周,這可不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
蘭公主老老實實地閉了嘴,目光落在長公主滄桑的背影上。
“看見沒有?剛才長公主的眼神,就像要吃了你的心上人似的。”
她揶揄着甯王。
甯王沒有理會她,隻是轉過了身。
“聖上還在等着召見,快走吧。”
蘭公主見他不搭茬,未免無趣。
“聖上召見也沒什麼事情,最多就是例行公事,問問在京城是否習慣。不過幸好,聖上還把你召來了。”
有甯王跟她一處,進宮就沒那麼無聊了。
甯王道:“父皇召見我,最多也就是例行公事,問問我有沒有招待好樓蘭使臣罷了。”
兩人對視一眼,甯王先朝前走去。
蘭公主不禁回過頭,看着長公主的背影變成一個小黑點,嘴邊翹起了一個神秘的微笑。
……
沈風斓才一進華清宮,隻見椒香面色緊張,對着她殺雞抹脖子的。
這是在示意她,蕭貴妃今日心情不好。
沈風斓倒不擔心,隻要見了雲旗和龍婉,蕭貴妃再不開心也會開心起來的。
她讓奶娘先把孩子放下,兩個孩子跑進殿去之後,不一會兒就聽到了蕭貴妃歡喜的聲音。
“椒香!快去拿本宮親手做的豌豆黃,給雲旗和龍婉嘗嘗!”
聽見這聲音,椒香松了一口氣,沈風斓也慢慢地跟進寝殿去。
蕭貴妃一看她面色,便察覺到了異樣。
“怎麼?今日玦兒剛走,你就這副無精打采的樣子了?”
沈風斓摸了摸自己的臉。
她方才的面色,很難看嗎?
蕭貴妃得意道:“不是你的臉,是眼睛。雖然你的眼神不明顯,本宮還是看出了些許低落。”
沈風斓搖了搖頭。
“母妃誤會了,是方才來的路上,遇見了長公主。長公主的口氣不太好,和她争論了幾句,還是沒能把誤會說清,故而有些無奈。”
她沒有提及馬車上,那個不祥的卦象。
說出來徒惹蕭貴妃不安,也無益處。
說到長公主,蕭貴妃的臉也一下沉了下來。
“别跟我提她,這個女人,把本宮氣壞了!”
沈風斓詫異道:“方才椒香說,母妃今日心情不爽,原來也是因為長公主嗎?”
“可不是?想着你們今日要進宮,本宮特意起了個大早給聖上親手熬湯。熬了整整一個時辰,送到禦書房去。聖上還沒來得及喝一口,你猜怎麼的?”
蕭貴妃越說越氣。
“就被長公主連盅帶湯全打翻了!本宮辛辛苦苦熬的湯,她竟隻是一句不小心就帶過了!她分明就是故意打翻的,聖上也看得清楚,卻沒有追究于她。真是氣死本宮了!”
沈風斓能夠明白聖上的原因。
長公主喪夫又喪女,聽聞府中過繼來的那個嗣子,也鬧着要分家。
她一個孀居多年的寡婦,現在孤苦無依,聖上又怎麼好意思難為她呢?
明知道她是故意的,也不能怪罪她什麼。
“皇奶奶别生氣了,快看這是什麼?”
雲旗捏着竹絲湊了上來,對着殿門的方向一吹,大片五彩斑斓的泡泡飛了起來。
蕭貴妃的眼睛一下子被點亮了。
“這就是他們說的,京城裡現在最流行的吹泡泡?”
她說話的語氣好奇又喜悅,像是完全忘記了,長公主帶來的糟心事。
“是啊,雲旗和龍婉可喜歡了。想着母妃也會喜歡,便帶了幾罐子進宮來。若是母妃喜歡,叫宮裡人再做也很簡單。”
蕭貴妃笑得面若桃李,像個孩子似的,拉着雲旗和龍婉就去了院中。
祖孫三人各自一手捧着小罐,一手捏着竹絲,津津有味地吹着泡泡。
華清宮裡的宮女們都駐足觀看,看着美麗的泡泡一群群從那小竹絲的圈圈裡,飛快地湧出來。
緊接着,便随着和煦的春風,飛到天上去。
有些飛到了人的面前,他們便伸出手去接,隻能撲了個空。
那些高高飛到天上去的,不多時,也會自己炸裂。
雲旗和龍婉咯咯直笑,蕭貴妃也十分歡喜,難得玩得這麼高興。
沈風斓卻瞬間有些惆怅。
為何她從前竟沒發覺,再美麗的泡泡,也是會炸裂的。
一但炸開,就連影子都不剩。
沒來由地,她心慌了起來。
不知道軒轅玦現在,到了何處了?
春風南度,南北向運河的河面上,一隊聲勢浩大的官船一路南下。
整隻船隊共有大大小小十餘艘船,被拱衛在當中的大船,船樓高達三層。
那大船的船首,巨大的龍頭浮雕栩栩如生,明黃色的鱗片熠熠生輝。
人從遠處看過去,若是一不注意,當真以為是河底翻騰出的一條金龍。
船隊每到一處,下一處經過的州府,就已經得到了通知。
河中所有的閑雜船隻都要避讓,不論是經商的,還是打漁的,就連擺渡的都不能留下。
隻有當地的官員才被允許,坐着小船上去求見請安。
那些不能下河的商販,樂得休息一天,在河邊看看官船的熱鬧。
不少人是頭一次見到,這樣富麗堂皇的大船,還是帶着明黃的。
有年老經事的老者,一眼便看了出來。
“這是聖上當年,出巡南方的龍船啊!難道,聖上又再度南巡了嗎?”
當年老者還是壯年的時候,便有幸在河邊見過這龍船,聽聞聖上就在船上要往南去。
沒想到有生之年,他還能見到一次。
有跟着地方大員前來迎接的小吏,好心提醒了一句。
“不是聖上,那大船裡是當今四皇子,晉王殿下。”
衆人這才明白。
原來是朝中最得聖寵的晉王殿下,怪不得能搭乘明黃龍船。
這副陣仗,和聖上親自出巡的儀杖,都沒什麼兩樣了。
大船中房間層層疊疊,走道七拐八彎。
上船請安的地方官員,跟在侍從身後,走了老半天才到晉王的屋外。
果然是聖上當年用過的船,這樣七拐八彎的,就算有刺客混到船上,輕易也找不到人在哪。
軒轅玦正在房中,看着從嶺南快馬加鞭送來的,關于山匪的所有文書。
定國公聽說他此番剿匪之行,也将他的心得體會,還有一些别的材料,寫成了文書給他。
他沒有親自去過嶺南,所以對于這些文書,絲毫不敢馬虎。
為了剿匪的任務順利完成,早日回京見到沈風斓,他準備得格外用心。
那幾個地方大員走進屋子,便看到他在案前詳讀文書的模樣。
他穿着家常衣裳,甚至連領口都沒有整理好,微微地敞在那裡。
露出淩厲的鎖骨和兇口的肌膚,顯得随意又自在。
一頭青絲松松地束在頭頂,隻用一根半舊的發帶系着,樸素無華。
若不是那張臉,俊美得像是會發光,任誰也想不到——
他就是晉王。
衆人紛紛上前見禮。
“下官揚州府刺史楊林,見過晉王殿下。”
軒轅玦放下了文書,款款從書案後頭站起,略微颔首。
“諸位大人請坐。”
每到一地便有地方官員來請安,也有奉承拍馬的,也有敬獻金銀财帛的,更有誇耀自己求提拔的。
種種劣迹,他此番一路南行,算是看全了。
侍從端上茶來,衆大臣謙讓地端起茶來,還沒碰到嘴邊,軒轅玦便開了口。
“本王此番路過揚州府,兩岸房舍俨然,農田興盛,于心甚慰。足見諸位大人,治理本地的功勞。”
楊林正要開口反誇他,又被軒轅玦搶了話。
“有功必賞,有過必罰。父皇心中有數,本王也會如實把一路見聞回禀父皇。但是本王最讨厭溜須拍馬和行賄腐敗之事,如果有人膽敢向本王奉承,請諸位大人互相監督,舉報有獎。”
他這番話一說,讓楊林等人的奉承之語,全都咽回了肚子裡。
揚州府是魚米之鄉,在本地任職,是個極大的肥差。
隻要安安穩穩地待三年,不出什麼大的過錯,保準升遷。
因為揚州府這塊地方,你想讓他少收成些,少繳一些稅銀都沒有辦法。
軒轅玦把話撂這了,若是他們膽敢溜須拍馬,豈不是自毀前程?
故而一個個閉口不言,連該說什麼都忘了。
他們準備好的詞兒,全是奉承的好話,并沒有其他。
見氣氛略顯尴尬,軒轅玦寬和地一笑,示意衆人喝茶。
“本王會在此處停留一夜,船上有廚房和米糧,今夜請諸位大人在船上用膳,不必另設宴席為本王接風。”
“這怎麼行呢?殿下既然經過揚州府,下官等自然要盡地主之誼,為殿下設宴接風。怎麼能反倒在殿下的船上白吃白喝呢?”
楊林等人堅決反對,軒轅玦卻朝窗外示意了一眼。
衆官員朝屋子的窗外看去,隻見甲闆上的一個侍衛,正從河中捕撈上來一大兜的活魚。
那些魚大的小的都有,在網兜中活蹦亂跳,看起來十分新鮮可口。
“喏,你們也不算是白吃白喝。要吃的東西,不就是你們揚州府的河裡捕撈上來的嗎?”
這話既給他拒絕接風宴,找了合理的借口,也讓衆官員的白吃白喝不再尴尬。
衆人不禁歎服,晉王殿下高風亮節,兩袖清風。
而後軒轅玦隻花了一刻鐘的時間,同他們用完了一頓晚膳,就把人打發回去了。
一路上靠着這種方法,才能免去應酬的時間,讓他獨自清靜待着。
這一夜,軒轅玦難得放下了文書,走出船艙。
他的心裡,已經有了剿滅山匪的計策,不需要再埋首苦讀了。
月明星稀,河面漆黑而平靜。
隻有靠近岸邊的河面,才會被夾岸的燈火,照出些許光亮來。
他仰面躺在船樓最高層,望着漫天星辰,神思早就飛到了京城去。
她現在,不知道在做什麼?
是不是也在望着漫天星辰,教雲旗和龍婉,哪顆是牽牛星,哪顆是織女星……
良久,耳畔似有風聲刮過。
軒轅玦懶懶道:“出來吧。”
一個腳步聲從身後而來,遲疑地靠近了他。
最後站定在他面前,抱劍拱手一禮。
“殿下。”
眼前的人身着一襲黑衣,若不仔細看,還以為是夜色的一部分。
可他多年跟随在軒轅玦左右,又豈能瞞過軒轅玦的眼睛?
“本王讓你在京中保護斓兒,誰讓你跟出來的?”
來人正是陳墨。
“回殿下,是沈側妃命屬下跟着殿下的。殿下此行山高路遠,萬一出了什麼不測,屬下難以交代。”
軒轅玦淡淡地瞥他一眼。
“你不在京中,若是斓兒出了什麼不測,你預備如何和本王交代?”
陳墨一時語塞,隻能據實以報。
“屬下固是不從,可是娘娘威脅屬下,如若不聽她命令,就……”
想到了陳墨的死穴,軒轅玦一下子明白了。
“就讓你娶了紅妝?”
他提起紅妝二字,陳墨一向木楞的面容上,現出了些許驚恐。
“不,是……嫁給她。”
不是他娶紅妝,而是他進紅妝的家門,做倒插門女婿。
軒轅玦忽然笑了起來。
這麼損的招數,果然是沈風斓想出來的。
讓陳墨堂堂的四品暗衛統領,嫁給一個丫鬟做倒插門女婿,怕是比殺了他還痛苦。
陳墨道:“屬下一路都很小心隐藏行蹤,殿下是如何知道,屬下在船上的?”
他是晉王府身手最好的暗衛,在所有侍衛所出來的暗衛中,也隻有元魁能和他一較高下。
軒轅玦當然發現不了他的行蹤。
但他能發現的是,身邊侍衛們的情緒變化。
剛出京城的時候,衆人都戰戰兢兢,絲毫不敢懈怠。
嚴謹都寫在眼睛裡,随時準備着應對突發的危險。
而不知從哪一天起,衆人的氣氛忽然就變了……
“前兩日本王看到兩個侍衛,站在甲闆上值守,一邊還在說笑話。”
能讓他們輕松起來的,或許也隻有陳墨了吧?
陳墨無話可說,心中暗罵。
别讓他知道,是哪兩個侍衛說了笑話,否則他一定打到他們笑不出來!
沈風斓讓陳墨前來保護他,也是一番心意,他自然不會趕走陳墨。
于是陳墨在大船上,終于能夠光明正大地走動了。
這反倒讓其餘的侍衛不敢放松了。
據說陳墨這幾天臉特别臭,在船上神出鬼沒,看到誰笑他就一臉殺氣……
而京城之中,每到春日宮中必興的某樣事物,再度出現。
——春宴。
不論是花宴還是詩宴,是迎春宴還是送春宴,春日裡的宴會總叫人眼花缭亂。
沈風斓一直處于閉門謝客的狀态,也架不住蕭貴妃親自舉辦的宮宴,點了名要她參加。
她是蕭貴妃的兒媳婦,她不參加,誰參加?
更何況,蕭貴妃舉辦春宴,還有一個不為人知的目的。
“此番春宴設在禦花園中,靠近前朝的那一角。到時會設置屏障,與後宮之中隔開,方便讓官宦世家和皇室宗親的适齡男子,進宮參加。”
曆來春宴多是在女眷之中舉行,蕭貴妃為何突發奇想,要把男賓也請進宮來?
蕭貴妃沖她神秘地眨眨眼,風情萬種,迎面而來。
“是聖上的意思,要讓蘭公主與京中的适齡男子,多相處相處。說不準她會看上誰,也說不準誰會看上她,到時候就有指婚的對象了。”
原來是打的這個主意。
沈風斓道:“可是蘭公主志在甯王,怎麼會看上别的公子呢?隻怕她還會故意抹黑自己,不讓其他男子看上她。”
事實上,蘭公主在故意抹黑自己的路上,已經走得很遠了。
人人都道她不知檢點,行事詭異,放蕩形骸。
高門貴族的公子,誰敢娶這樣的女子做正妻?
要是單論容貌的話,做個妾室倒是美事,可惜對方是樓蘭公主。
隻能感慨一句,玫瑰花雖美,這刺是無福消受了。
“所以本宮要找你啊。那個蘭公主好像挺喜歡你的,聽聞她多次到晉王府求見,你都拒之不理?那你便同她說說,讓她在宮宴之上謹言慎行,也許她會聽你的。”
“聽我的?”
沈風斓指着自己的鼻子,覺得這件事聽起來,有些荒謬。
她跟蘭公主非親非故,雖然不知道蘭公主為什麼喜歡接近她,但她何來讓蘭公主聽話的本事呢?
蕭貴妃也是死馬當做活馬醫。
“你盡力一試,不成本宮也不會怪你,怕什麼?”
沈風斓隻得應下。
蕭貴妃舉辦春宴之事,在京中一時傳開了。
因為宴請的不僅是女眷,還有正當年紀的貴公子,所以衆人都格外在意。
能被蕭貴妃請去的客人,都是在京中有名望有地位的。
若是能在席上遇見性情相投的公子或小姐,興許就能成就一段佳緣。
而作為黃金剩男的陳執轼,自然在蕭貴妃的邀請之列。
陳執轼隻比沈風樓小了兩歲,而今沈風樓的兒子省哥兒都這麼大了,陳執轼連個說親的對象都沒有。
定國公夫婦眼看沈風斓的日子,過得越來越好,終于想起了被他們忽略的兒子。
“轼兒,這回蕭貴妃舉辦的春宴,不論你看上席上哪個女子,母親都能為你求來!”
陶氏不挑剔,隻要是個正經人家的小姐,陳執轼喜歡就行。
陳執轼吊兒郎當地回了一句,“兒子要是看上斓姐兒,母親也能求來嗎?”
“你這個臭小子!”
陶氏被他氣得不輕,隻能把他送到太師府去,讓沈太師和沈風樓教育他一番。
當着姑父和大哥的面,陳執轼自然不敢造次。
他老老實實地坐在堂中,像是私塾裡頭被先生留堂的童生一樣。
“轼哥兒,舅兄隻有你這麼一個兒子,眼看我們這老一輩年紀都大了。你再不娶個媳婦,生個孫子,叫他們如何放心?”
沈太師是已經有大孫子的人了,還是個白白胖胖,健健康康的大孫子。
他說起這話,不免語重心長,又有些得意在裡頭。
“是啊。我當年為了給母親守孝,算是托得年紀夠大了。但是在你這個年紀時,也已經完婚了。你就算不想急着成婚,也可以先相看幾位小姐,不是嗎?”
以陳執轼的品貌和身家,就是看上聖上親生的公主什麼的,也不是配不上。
奈何他就是看不上任何小姐。
“大哥,曾經滄海難為水,你明明知道的,何必也逼迫我呢?”
陳執轼擡起頭來,壓低聲音朝沈風樓說道。
沈太師隐約聽到了,卻假裝沒有聽見。
關于陳執轼當初對沈風斓的心意,他也是略知一二的。
若非沈風斓被聖上親自指婚,嫁給陳執轼,也是沈太師滿意的結果。
可惜,造化弄人。
沈太師惋惜的同時,又有些驕傲。
曾經滄海難為水,這京城中的貴女,的确沒有哪個比得過沈風斓了。
見識過沈風斓的美貌與才華,又怎麼看得上别的女子呢?
這正說明,他沈太師教女有方。
沈風樓沉默了片刻,便将話題慢慢引到了此番春宴上頭。
“斓姐兒說,蕭貴妃此番舉行春宴,主要還是為了蘭公主和親之事。以蘭公主的性格,想在大周找一個合适的夫婿,還真不容易。”
沈太師點了點頭。
“這件事有聖上的手筆,聖上不希望甯王娶蘭公主,又找不到合适的人選做甯王妃。所以此番春宴,不論是甯王還是蘭公主,隻要能成就一對,聖上的心結就解了。”
“正是如此。可是談何容易,甯王妃有毒啊……”
沈風樓說到此處,尴尬地咳了一聲。
關于甯王妃有毒這個傳言,其中牽涉到了沈風斓,他不好多說。
不過沈風斓和汪若霏,曾經名列京城雙姝,也都曾經被指為甯王妃。
雖然最後兩個人都沒嫁進甯王府,境遇卻天差地别。
一個是隐然的未來太子妃,深得晉王的寵愛,又有一子一女聰慧過人。
另一個在秋獵時失蹤,至今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兩者懸殊,叫人唏噓不已。
三人正說着話,忽然聽見門外慌當一聲,像是花盆被打碎的聲音。
“誰在外頭?!”
沈太師厲聲一喝,接着,便看到沈風翎怯怯地從門外走進來。
“女兒聽說父親傳見,跑得有些匆忙,不小心打碎了門外的花盆……”
看她那副畏首畏尾的樣子,沈太師就眉頭就蹙了起來。
“你一個千金小姐,怎麼行事如此不穩當?你幾時見過,斓姐兒走路把花盆踢破的?!”
他不禁思索,讓沈風翎去參加春宴,到底是不是合适的選擇。
又是斓姐兒。
從小到大,府裡上上下下所有的人,總是拿沈風斓和她比較。
這叫她如何不産生嫉妒之心?
如果說她從前的熊熊妒火,是一種錯,那沈太師便要為這錯負大半的責任!
沈風樓看到她面色不佳,連忙開口打破尴尬。
“三妹,坐吧,父親正好有事要同你說。”
沈風翎好不容易放下對沈風斓的執念了,再被沈太師的話一激,又做出什麼對不起沈風斓的事該怎麼辦?
對于沈風樓這個大哥,她一向是言聽計從的,便乖巧地坐了下來。
“都怪女兒莽撞,求父親見諒。女兒隻是太久沒有看見父親了,所以激動得失了态。”
這話說得還算得體,沈太師的面色總算好看了些。
“找你來,也沒有别的事。蕭貴妃在宮中舉辦春宴,為父打算讓你進宮參加。你天天窩在房中閉門不出,叫外人知道了,不免議論我太師府的家事。”
沈風翎聽到前頭,還在疑惑,沈太師怎麼會這麼好心?
聽到後頭,便什麼都明白了。
說來說去,還是為他的面子,為了太師府的名聲。
她心中暗自冷笑,面上卻絲毫不露。
“父親能讓女兒進宮赴宴,女兒萬分欣喜。蕭貴妃舉辦的春宴,想必二姐姐也一定在罷?女兒會好好跟着二姐姐,說話行事,絕不給父親丢臉。”
這一番話,聽得沈太師都有些驚訝。
難道沈風翎經過了這些事,大徹大悟,痛改前非了?
瞧她現在這番模樣,才算有了些太師府小姐的模樣。
他微微點了點頭。
“你能這樣想,為父很欣慰。你須知道,能不能把你自己的名聲挽回,将來嫁個好夫婿,就看你自己的表現了。”
沈風樓也道:“是啊。此番春宴不僅是女眷參加,京城中适齡的貴公子都會參加。你若是有看得上的,可以同大哥說,大哥會設法為你牽線的。”
京城中出身最貴重、人品才貌最好的貴公子,就是沈風樓和陳執轼這一撥了。
要是沈風翎真的看中誰,由沈風樓搭線,的确是件容易事。
沈風翎起身,對着沈風樓一福。
“風翎知道了,多謝大哥關懷。”
沈風樓不禁點了點頭。
他對沈風翎沒有别的要求,隻要安安分分不惹事,以太師府的地位,完全可以讓她後半輩子安枕無憂——
不論她将來嫁的是誰。
若是嫁進高門貴族,太師府便是她的靠山,讓她永遠有一席之地。
若是嫁進平凡人家,那更是能夠在一定程度上,為所欲為了。
隻要她安分、不惹事,僅此而已。
“好了,你下去罷。為父會告訴你母親,替你好生置辦進宮的衣裳首飾。”
“多謝父親。”
沈風翎福了福身,又對一旁的陳執轼行了禮,這才退出了正廳。
她慢慢走出正房的區域,順着一路茂密的修竹,走到一處無人的假山坐了下來。
山石上有些許灰塵,還有被風吹落的竹葉。
她卻無心理會,腦中怔怔地回蕩着,方才在廳外聽見的那些話。
沈太師和沈風樓他們說,聖上正在為蘭公主,還有甯王的婚事犯難。
一個是嫁不出去,一個是娶不到。
隻要不讓他們成婚,聖上的心結就解了……
她忡愣的面容,慢慢地湧現出喜色來,在唇角凝成了一個微笑。
京中的高門貴族,都因為甯王妃有毒的傳言,不敢把自家的女兒許給甯王。
可她不怕啊!
這是她成為甯王妃的絕好機會,不是側妃,而是堂堂正正的甯王妃!
什麼甯王妃有毒,那種虛無缥缈的傳言,她才不信。
便是真的有毒,隻要能做甯王妃一日,她死了也甘願。
人活一世,不就是為了享受風光無限嗎?
若有那一日風光,死又有何懼?
她心中翻來覆去地細想,自覺此事穩妥。
雖然她沈風翎隻是個庶女,但也是沈太師的庶女啊!
若換成平時,她這個身份自然配不上甯王妃的位置,但眼前正是聖上急着需要一個甯王妃的時候。
她的身份也就不算低了。
問題是,沈太師和沈風樓,早就成了晉王一黨。
他們是絕不會同意,把自己嫁給甯王的。
要用什麼方法,才能成就此事呢?
------題外話------
标題與正文内容……嗯,似乎并沒有半毛錢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