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上一貫坐在禦書房中,那座高大的書案後頭。
書案正對着一扇明窗,窗子不是用紙糊的,而是極薄極透的明瓦。
無論夏冬,陽光都能從那扇窗子裡照進來,落在禦案上堆滿了的奏折。
而聖上佝偻着腰,在見到人進來之時,會忽然直起來,似乎不想讓人看到他的老态。
這是甯王每次進禦書房,都會看到的情景。
如果是晉王單獨進去,聖上還會不會把腰直起來?
他說不清楚。
而今日,禦書房之類十分昏暗。
他慢慢地朝裡走着,按照記憶中明窗的位置,目光投去。
那裡遮上了厚厚的簾子,有陽光從兩扇簾子當中漏出,星星點點。
他忽然停住了腳步。
聖上不在這裡,連李照人也不在這裡。
可方才來傳話的那個宮人,的确是禦書房的熟面孔,是個二等的内侍。
他是絕不敢欺騙自己的。
那聖上為什麼,要把他叫到這裡,自己又離開了呢?
這實在是太奇怪了。
甯王生性多疑,想到了此處,便不肯再往前走半步。
待要退出禦書房,忽然聽見一聲輕喚。
“甯王殿下。”
聲音似曾相識,語調卻陌生得緊。
甯王正要轉身出去,聽見這一聲喚,隻得轉過頭去。
他沉默了片刻,試探道:“沈三小姐?”
刷拉一聲,明窗前的簾子驟然被拉開,女子的身影耀眼刺目。
她站在窗前,嘴角含着莫名的笑意,朝他看來。
“甯王殿下還記得我,風翎不勝榮幸。”
他下意識覺得不對勁。
就算聖上不在禦書房裡,也不可能連宮人都沒有,讓沈風翎一個外人獨自在此。
她應該是來參加蕭貴妃春宴的,不應該在這裡。
一瞬間顧不得多言,他飛快轉身後退。
“甯王殿下!”
沈風翎的聲音高亢而陰戾,“已經來不及了!”
甯王身形一滞。
的确是來不及了,如果有人有心設計,怎麼會給他時間再退出去呢?
此刻禦書房的大門,想必早就被人從外面鎖死了。
他反倒鎮定了下來。
“你在這裡等候本王,意欲何為?”
許是因為一切眼看水到渠成,沈風翎放松了下來,把心裡話都說出了。
她慢慢從窗邊走過來,在甯王的面前停下。
“當初是殿下招惹我的,殿下還記得嗎?在我大哥大婚那一日……”
甯王點了點頭。
“你被一群世家貴女欺辱,在假山後哭得凄慘,生怕自己出嫁不及你姐姐和嫂嫂的風光。本王便允諾,你的終身大事本王自會為你籌謀。”
便是那一次,他利用沈風翎,讓她帶衛玉陵去了晉王府。
沈風斓足月的孩子,才能以早産的名義,平安地來到世間。
“你姐姐帶你到一品居見本王時,本王也已經說的很清楚了。你若是無人可嫁,本王替你選合适的人選。你若是嫌出嫁不夠風光,本王便為你添妝。你還想如何?”
沈風翎道:“這些話殿下說過,我也聽懂了。當時二姐姐也勸了我好一番,我明白,殿下是不可能娶我的。我這一生注定沒有成為王妃的榮光,隻能退而求其次。”
甯王定定地看着她,覺得今日的沈風翎,格外不同。
那是一種,破釜沉舟的勇氣。
“你既然明白,今日又何必糾纏?”
沈風翎笑了笑,看着甯王的目光,染上了戲谑。
“可是我知道了一件事,一件讓我心中的死灰複燃的事。聖上在為殿下的婚事苦惱,隻要是出身中上,又願意把女兒嫁給殿下的,聖上想來都會同意。”
甯王反問道:“沈太師自然不會願意,所以你竟然不顧顔面,親自跑來面聖求婚?”
她竟然有這樣大的膽子。
“是。二姐姐說,要想得到自己想要的,首先自己要優秀起來。可我腦子笨,我就算再努力,也學不了她那麼好的琴藝和棋藝,這根本就沒有用!”
甯王冷笑一聲。
“你費了這麼大的工夫,想嫁給本王,就是在意甯王妃的虛名嗎?就算本王今日被你設計,日後對你不理不睬,這樣的甯王妃你也要做嗎?”
“我要!”
她回答的斬釘截鐵,那份執念,像是根植在她心中一般無法拔除。
“就算在甯王府住柴房,我也要做甯王妃!殿下高高在上,哪裡會知道,一個區區庶女的心願?對我而言,我要的隻是一份榮耀,洗刷自己的低微!”
哪怕那隻是一份表面上的榮耀,她也甘之如饴。
總好過在太師府,做唯一的庶女,做沈太師最厭棄的那個女兒。
還要在柳姨娘潑婦一般的行徑中,日日被府中下人暗中嘲笑……
話都說到這個地步了,甯王微微一笑,淡然地坐了下來。
太師椅旁有一張小幾,他自顧自伸手倒了茶。
那茶帶着些許溫度,想是這裡的宮人撤下去的時候,特意為他們準備的。
“你就不怕,連柴房都沒得住嗎?”
他慢慢啜着茶,似乎對這一切已經不在意了。
甯王妃?
這個位置人來人往,到最後,不也一個都沒留下來嗎?
沈風翎愣了愣。
他眼底一片寒霜,看得人心中發顫。
而沈風翎如箭在弦,不得不發……
撕拉一聲,沈風翎竟一把扯破了自己的衣領,露出了肩膀的大片肌膚。
同時順勢朝甯王懷中一倒,牢牢地抓着他的衣裳。
甯王目光敏銳地朝她看去,卻是不帶半點感情。
那般眼神,不像看着一個衣裳不整的少女,倒像是看着一具屍體。
隻聽沈風翎高呼一聲,“來人!非禮啊!”
早就等候在門外的宮人們,紛紛破門而入,看着糾纏在一起的兩人。
一個衣裳不整,發絲淩亂。
一個氣定神閑,慢慢品茶。
最後趕進來的李照人,無聲地歎了一口氣。
“甯王殿下,沈三小姐,請随奴才去見聖上吧。”
甯王霍然站起,因為動作太急,沈風翎被甩到了地上。
李照人面色一動,隻是揮了揮手,讓身後的宮人上前扶起沈風翎。
這是他明知身入棋局,任人魚肉,做出的唯一的反抗……
甯王款步走出禦書房,身後跟着沈風翎,狼狽地裹着一件披風。
迎面攆轎停下,正是蕭貴妃和沈風斓。
在看到這一刻的瞬間,沈風斓心中便有了數。
她蹙着眉頭走上來,上下打量了沈風翎一眼。
她并沒有受傷,衣裙的其他部分,也還是好好的。
隻有披風下方肩膀的位置,破開了一條大口。
“原來你做出那般乖巧懂事的樣子,就是為了讓父親允許你進宮,為了讓我對你失去防備?”
她的聲音冷冷的,方才在路上着急的心情,全都化作了被欺騙利用的傷心。
原來她費盡心思想要幫沈風翎,最終還是要看着她陷入其中……
“二姐姐,抱歉了。我也想要自己的人生,我也想一生風光一次。”
哪怕她要的風光,是踩在刀尖劍戟上。
“風光?隻怕你還沒享受到風光,這條命就沒有了!”
沈風斓一記耳光揮出,打在沈風翎的面上,聲音脆得吓人。
她做過那麼多對不起沈風斓的事,但這記耳光,還是頭一回。
這樣失控的沈風斓,讓沈風翎隐約意識到,自己或許做錯了什麼。
可她不敢細想。
這一切都是她自己求來的,就算有錯,她也隻能一路錯下去。
甯王靜靜地站在一旁,一言不發。
“倘或你想明白了,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隻要沈風翎在聖上面前,說甯王并沒有對她怎麼樣,那此計就不足為害了。
“不!我不會後悔!”
她下意識脫口而出,又有些怯怯地,離沈風斓遠了一點。
“二姐姐,路是我自己選的。就當我求你了,我知道你心裡對我是好的。我求求你,放過我好嗎?”
沈風斓氣急反笑。
她忽然覺得,眼前的一幕真是諷刺。
沈風斓和軒轅玦被這樣設計過,南青青和福王也被這樣設計過。
而現在,這樣的設計論到了甯王頭上。
“甯王殿下,就看在這等肮髒計策,你才是始作俑者的份上。日後也該對她手下留情,不是嗎?”
甯王從禦書房中,一直維持的淡然笑意,忽然就維持不住了。
他的手被寬大的衣袖遮掩着,微微顫抖,難以自制。
以至于他的神情都僵硬了,眼底的色彩麻木不仁。
良久。
他擡起頭來,看着沈風斓。
“對不起,瞞了你那麼久。其實那件事……”
沈風斓懶怠聽他的道歉。
“殿下隻需告訴我,能或是不能?”
她所謂的手下留情,無非是讓甯王娶了沈風翎,或者就算不娶也别傷她性命。
僅此而已。
甯王微微點頭。
“放心吧。”
……
禦書房的偏殿,聖上仰在榻上,等着李照人前來回話。
半晌也沒等來。
難道這樣天衣無縫的事情,還能出什麼差錯不成?
等了好一會兒,李照人才從殿外趕來,在聖上耳邊唧唧咕咕了一大串。
“什麼?貴妃和沈側妃也趕來了?”
聖上驚訝了一下,而後又釋然了。
就算蕭貴妃和沈風斓,知道此事是他的設計,也不會從中作梗的。
他這樣做,也是為了晉王能夠順利冊封,将來繼承他的位置。
果然,李照人道:“貴妃娘娘說,聖上這裡有正經事要處理,她就不打擾了。春宴上的賓客都在,她要和沈側妃一同回去招待。”
“好,好,招待好。”
聖上點了點頭,又道:“那兩個人呢?叫他們速速進來見朕!”
甯王和沈風翎一前一後,走進了殿中。
一個神情如常,沉穩持重,一個低頭不語,面色殷紅。
尚未走到跟前,聖上已經一個茶盞砸了過去。
正正砸在甯王的腳下。
沈風翎吃那一吓,不禁打了一個激靈,差點沒驚叫出聲。
聖上指着甯王道:“逆子!朕的禦書房,也是你可以胡作非為的地方嗎?更何況那是沈太師的女兒,并非一般的宮女舞妓!”
甯王深深地拱手行禮。
“回父皇,孩兒并沒有胡作非為,也并沒有碰過她一個手指。”
聖上從榻上起身,看向沈風翎。
“你說,甯王是否輕薄了你,意圖不軌?”
沈風翎連連點頭,把在腦中演練過千萬遍的話,一股腦說了出來。
“請聖上為臣女做主!臣女在禦花園中參加春宴,誤入了禦書房。想不到甯王殿下見房中無人,輕薄了臣女,求聖上為臣女做主!”
當時房中隻有他們兩人,輕薄或是沒輕薄,隻能聽他們的口供。
聖上輕哼一聲,“她一個姑娘家,難道還會冤枉你不成?當着朕的面,你竟然還想抵賴?”
甯王擡起頭來,覺得自己的解釋像個笑話。
他定定地望着聖上,隻覺得往事曆曆在目,聖上待他從未有過父子之情。
任由他養在殺母仇人膝下,任由他被賢妃毆打謾罵。
從未主動對他有過恩典,從來都隻是派他,去做最艱難的差事……
不,還是有的。
當初聖上把沈風斓指給他,畢竟沈太師是個絕不黨附的人,就算把女兒嫁給他也不會助長他的勢力。
如果不是賢妃橫插一腳,設計了晉王與沈風斓,他便能娶到沈風斓。
那聖上待他的所有苛刻無情,他都可以不計較。
可惜,天不從人願。
“父皇,兒臣說沒有,您不信嗎?您一定要,這樣逼兒臣嗎?”
聖上瞥了他一眼,不動聲色。
“當初也是在禦書房,還是太子的福王,說晉王酒後亂性輕薄了沈風斓,你可還記得?朕是不信的,但是該做什麼樣的處罰,還是得做。”
甯王冷笑一聲。
“那怎麼能一樣?父皇當初那樣做,難道不是為了曆練晉王?”
聖上沒有在意他語中的不敬。
“朕今日這樣做,也是為了讓你早日成家立業,娶妻生子。”
這個理由,說得真好。
甯王竟無從反駁起,又想起了方才,沈風斓看他的目光。
始作俑者,而今同樣被人設計。
在她看來,自己便是自作自受,因果報應不爽吧?
他蓦然笑了起來,音色凄涼。
叫人想起,他從未如此失态過,也從來将自己的情緒,如此明明白白地展現過。
“父皇,兒臣明白您的意思了。待要如何,您盡管下旨便是,何必搞得如此複雜?”
他慢慢直起身子,轉頭朝沈風翎看了一眼。
“隻要父皇不後悔,沈三小姐不後悔。兒臣,便受着吧。”
說罷拂袖而去,不顧聖上在他身後,蹙眉冷目相對。
“真是越來越放肆了。”
聖上喃喃了一句,到底沒有把甯王叫住。
他也知道自己理虧,可事關江山社稷,天下萬民,他如何能疏忽?
甯王和蘭公主的婚事,若是沒有妥善的解決方法,樓蘭的勢力了便會侵入大周。
大周犧牲了一個戰神衛大将軍,才能保證北境安定十餘年。
豈可輕易,毀于一旦……
——
“聖旨到!”
晚間,李照人親自到太師府傳旨,沈太師與沈風樓等面如死灰。
白日在宮中發生的事情,他們都已經聽說了。
這道聖旨也在意料之中,還是讓人不好受。
沈風翎跪在最後,面上竟有一絲竊喜。
她做到了,這是她長這麼大,為自己做的唯一一件正确的事。
哪怕沈風斓的掌印還在她面上,她也絲毫感覺不到疼痛。
“太師府次女沈風翎,德行出衆,儀範表率。堪配朕之三子甯王,着冊封為甯王妃,擇五月初五完婚。”
五月初五,離現在還有一個月。
看來聖上是十分擔心,再出什麼差錯,所以把時間定得這麼近。
沈太師面色鐵青,不情願地上前。
“臣接旨。”
李照人傳了旨意,還特特吩咐了沈太師一句。
“聖上的意思,是請沈太師好好保護三小姐,并為三小姐早日辦好成婚的一應事務。聖上是十分看重這門婚事的,沈太師,可千萬别讓聖上失望啊。”
沈太師動了動唇,竟不知如何回話。
“公公轉告聖上,老臣明白,請聖上放心吧……”
李照人笑着退出了太師府,将一個巨大的爛攤子,留給了沈太師。
沈風翎方從地上站起來,隻見沈太師飛快地一巴掌朝她襲來。
那一巴掌,和沈風斓給她的一巴掌,正好一左一右。
她整張臉都腫了起來,一邊一個巴掌印,隻是腫的程度不同。
沈太師畢竟是男子,老當益壯,這一巴掌又全然沒有留情。
自然比沈風斓那一巴掌,要疼得多。
沈風樓連忙上前勸阻,小陳氏和木氏也忙把沈風翎拉開,免得她再挨打。
她們對此事也很氣惱,氣惱沈風翎自作主張,也氣惱她愚蠢的虛榮。
甯王妃?
這個位置要是真的那麼好坐,哪裡輪得到她用小聰明夠上呢?
以沈太師在聖上面前的地位,原本可以阻止此事。
奈何沈風翎太過愚蠢,主動求婚,沈太師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聖旨已下,此事是挽回不得了。
“你這個賤人!竟敢不與為父商量,私自做出這等無恥之事!你還要不要臉了?我打死你這個逆女,我……”
沈風樓一面攔着沈太師,忽然覺得不對,連忙扶住了他。
沈太師一口氣提不上來,痛苦地捂着兇口,整個人倒在了椅子上。
“老爺!”
小陳氏顧不上沈風翎了,連忙上前查看沈太師的情況。
她還挺着個肚子,這一着急,腹中不由疼痛起來。
木清華是生養過的人,一看她的神情,便知她難受。
“婆母快坐下,您懷着身子,千萬不能過于激動!”
木清華攙扶着小陳氏坐下,連聲朝外呼喚,“快請府醫來!”
“噗——”
沈風翎忽然掩住了口,一口鮮皿從她指縫流出。
木清華顧得了這個顧不了這個,整個太師府亂成了一團……
與太師府的亂象不同的是,甯王府安靜如常。
這種靜,猶如一譚死水。
直到蘭公主從密道裡鑽出來,朝着甯王大喊大叫,才打破了平靜。
“什麼?你怎麼能答應沈風斓?”
蘭公主尖銳的聲音,充滿了不可思議。
“明明是她的三妹與聖上,一同設計了你。她憑什麼要求你不能傷害她妹妹?”
甯王眉頭微蹙,漠然看她。
“你的聲音還可以再大一點,最好讓甯王府外頭的人都聽見,你偷偷來甯王府這件事。”
蘭公主把聲音壓低了些,語氣又急又快。
“那你告訴我啊,你到底為什麼要答應沈風斓?難不成你真的想娶她妹妹?她那個妹妹要是跟她差不多,那我也就認了。可她還不如我呢,你怎麼能娶她?”
元魁站在一旁,忽然湊到她耳邊,把沈風斓和晉王結緣的因果,全都告訴了她。
“這……怪不得,我說沈風斓不是不講道理的人,原來是你先設計了他們……”
元魁一下跳腳。
“公主說什麼呢!屬下說了,那是賢妃設計的,我們殿下根本不知情!等他事後知道此事,木已成舟,殿下隻能配合賢妃!”
“哦。”
蘭公主瞥了瞥嘴,盯着甯王的臉,忽然啧啧了兩聲。
“表哥,我一直覺得你很聰明的。沒想到啊,英雄難過美人關,你也有這麼蠢的時候。”
大概面對沈風斓的事,他就不自覺變蠢了吧?
“你這話何意?”
甯王的眉頭蹙得更緊了。
“何意?你喜歡沈風斓,為什麼不把誤會跟她說清楚?明明是賢妃做的,你為什麼要攬到自己身上?你說你蠢不蠢,你……唉。”
蘭公主歎了一口氣,忽然搖了搖頭。
“你把我方才說的話都忘了吧,是我想當甯王妃,沈風斓記恨你,我高興得很呢!我提醒你幹嘛?”
她正話反說,明明想要提醒他,又做出不在意的模樣。
“就算誤會解開,她也不會離開晉王的。與其如此,倒不如就讓她記恨本王,也免得本王心中還有一絲希望,試圖得到她。”
蘭公主道:“說的對。沈風斓和晉王的感情,我還是很有信心的。若不是因為如此,我早就把她除掉了。”
甯王冷冷地看向她,目光如劍,鋒芒畢露。
“收起你那些歪心思!她若有什麼不測,别怪本王六親不認!”
唯有沈風斓,能讓他這樣沖動。
蘭公主的眸子一黯,很快又恢複了神情,做出一副不在意的樣子。
“知道啦,開個玩笑嘛。沈風斓我哪敢動啊?兩位殿下的心肝寶貝兒,身邊明的暗的護衛一大堆。但是這個沈風翎……”
“本王已經答應了她,不會傷害沈風翎。”
答應她的事情,他不想食言。
“表哥不做,那我做咯?”
她說得輕巧,舉起了自己的手,把玩着長長的大紅指甲。
那十根指甲紅豔的指甲,不知道她是多少日染一回,竟能保證每日都如此紅豔。
就像她的妖娆風情,從未褪色。
“你做與本王做,有何不同?就像從前的賢妃,她做與本王做,又有什麼區别?這件事你别管了。”
“不管?”
蘭公主悍然站起,聲音再度拔高。
“本公主千裡迢迢來大周,為的就是這件事,你叫我不管?那真是太抱歉了,請甯王殿下你把自己的甯王妃看好,否則,别怪本公主手下無情,辣手摧花!”
她說着,竟是衣袖一拂,直接朝密道裡鑽去。
說得好。
元魁在心中默念一聲。
甯王像是聽見了他的心聲一般,轉過頭來瞪了他一眼。
元魁委屈道:“殿下,你也是聖上的親兒子啊!他這樣對你,你就不生氣嗎?一旦娶了沈三小姐,那你就連樓蘭的勢都借不了了!”
到那個時候,甯王就會像身居孤島一樣。
四面風浪,無人能救。
那他一生的仇恨,一生的抱負,又該如何償還?
甯王怔怔地端起茶盞。
他何嘗不知,元魁所言句句屬實。
原以為自己已經習慣了,不會在意聖上的冷漠,不會在意他的偏心。
可當聖上不痛不癢地,指責他對沈風翎做了什麼之時,他還是忍不住心寒。
皿濃于水,那畢竟是他的父皇。
也從此,不再是他的父皇。
他孑然一身,無父無母,也沒有親族兄弟。
反倒是蘭公主和邸家,還肯帶着某種目的,來看顧他一番。
盡管有某種目的,他也甘之如饴。
“不,你派人去保護着沈風翎,别讓蘭公主傷她性命。”
不管蘭公主要如何阻止這樁婚事,他要做的,就是遵守對沈風斓的承諾。
這是即便他死,也想遵從的信念。
元魁不情不願地動了動嘴,最後還是順從地應下。
“是,屬下這就去。”
……
太師府的雞飛狗跳,人仰馬翻,傳到沈風斓耳中更加煩躁。
她近日本就覺得心神不甯,總是疑心軒轅玦那邊出事,又添上了沈風翎這件事。
不僅是太師府,連晉王府都低氣壓了起來。
“浣紗,命人備馬車吧,我回太師府看看。”
她思來想去,還是該回去看看。
沈太師身子一向健朗,此番被沈風翎氣得犯病,想來是真的怒火傷身了。
小陳氏肚子裡還有個小的,哪裡經得起這般折騰?
沈風翎被沈太師那一巴掌,據說打得都吐皿了,她也得回去看看……
“娘親,你不帶我們去看外祖父嗎?”
雲旗和龍婉兩個,乖巧地湊到她面前。
孩子性格活潑,最喜歡到處去玩,也喜歡見見他們的表弟省哥兒。
沈風斓明知如此,卻不得不露出抱歉的笑容來。
“乖,下次再帶你們去,好不好?外祖父家裡亂糟糟的,娘親過去看望看望就回來,不方便帶你們去。”
雲旗本是背着小手的,聽她這樣說,便把手舉到了身前。
“那娘親把這個小禮物帶給省哥兒,好嗎?”
他手裡是一個布老虎,是他和龍婉小的時候,古媽媽親手給他們縫制的。
傳說老虎是威猛的瑞獸,放在小孩子的床邊,可以吓走邪祟。
就和那些什麼鎮床安枕的玉器,是一個道理。
這隻小老虎是雲旗小時候最喜歡的,想不到他竟然舍得拿出來,要送給省哥兒。
“雲旗真好,娘親替省哥兒先謝謝你。外祖父家裡亂糟糟的,省哥兒隻怕要吓着了,有這隻布老虎給他安枕,正正好。”
雲旗的一雙大眼睛閃出光亮,歪着頭看着沈風斓。
“真的嗎?我們屋子裡還有很多,下次省哥兒要是吓着,我們就再送一些給他,好不好?”
他拉了拉龍婉的手,龍婉也點了點頭。
“娘親,你早點回來,我們等你用晚膳,好不好?”
龍婉奶聲奶氣地說着,想到雲旗是個吃貨,又轉頭安撫他。
“哥哥,你要是餓了,我們就先吃些點心,等娘親回來一起用晚膳。好不好?”
雲旗的小腦袋輕巧地點了點,沈風斓心中甚是安慰。
“好,那娘親早去早回。你們在家裡好好待着,等娘親回來。”
說着便帶了浣紗出了門,手裡還捏着那隻布老虎。
等到了沈府才知道,去晉王府通報的那個婆子,半點都不誇張。
沈太師病弱地躺在床上,一旁的小陳氏也有些面色發白,手裡還握着一杯熱茶。
那茶水的氣味古怪,沈風斓仔細一嗅,才發覺是安胎藥。
沈風樓正站在邊上,和府醫說着什麼,似乎在商量用藥。
而罪魁禍首沈風翎,正跪在堂下,臉頰紅腫不堪,嘴角滲出了皿絲。
沈風斓看了一眼,蹙着眉頭經過了她身邊。
“父親怎麼樣了?”
見沈風斓進來,木清華攙扶着小陳氏站起來,迎了迎沈風斓。
她到榻邊一看,沈太師閉着眼昏睡,氣息微弱。
“小姨母,快坐下吧。你有身子的人了,也該回去休息才是。”
沈風斓壓低了聲音,生怕吵醒沈太師。
小陳氏輕輕搖了搖頭。
“我是叫你父親吓的,府醫說他沒有什麼大礙,就是氣急攻心一口氣喘不上來。我也沒事,隻要喝一碗安胎藥便是了。在這裡看着你父親,我更放心。”
沈風斓點了點頭。
照小陳氏這麼說,這毛病的确不嚴重。
人上了年紀,難免就會有一口氣喘不上來的時候,就和聖上一樣。
聖上這個毛病有許多年了,李照人身邊總是帶着救心丹,有什麼不妥就給聖上吃一顆。
“宮中太醫研制的救心丹,不是專治這個毛病麼?不如派人進宮,要一些來給父親吃。”
“使不得,萬萬使不得!”
小陳氏阻止了她。
沈風斓有些錯愕,忽聽得沈風樓走上前道:“父親睡過去之前,千叮萬囑,千萬不能進宮求藥。”
沈風斓會意了過來。
想來沈太師是怕聖上誤會,以為他有反抗之心,所以不敢進宮求藥吧?
在沈太師心中,時時刻刻在意的,果然還是這些。
她又好氣又好笑。
“好在不要緊,今日便先這麼着,日後再請太醫配一些救心丹,留在府中以備不時之需吧。”
沈風樓點了點頭,他也是這樣想的。
“大嫂嫂,府裡鬧成這樣,省哥兒沒吓着吧?”
木清華微微一笑,“沒事,他好着呢!托了你和雲旗和龍婉的福,省哥兒很皮實,奶娘在給他喂飯呢!”
一片凄凄慘慘中,總算有一個好的了。
沈風斓舒了一口氣,把那隻小布老虎遞給木清華。
“知道府中事多,我沒敢帶雲旗和龍婉來。雲旗特意命我帶了這個來,說是給省哥兒的。”
提到了孩子們,室中的氣氛一下子好多了。
沈風樓把布老虎接過去,仔細看了看。
“這個我識得,一定是古媽媽做的。咱們小的時候,古媽媽不知道做了多少布老虎給咱們!她做的老虎和别人不一樣,老虎耳朵上有個小小的窩窩!”
木清華好奇地湊上去看,果然有一個極小的耳窩,做得栩栩如生。
她微微羞澀起來,“省哥兒能和他爹爹小時候,用一樣的布老虎,真好。”
這種感覺,大約就像沈風斓知道,聖上年輕時也給軒轅玦,親手刻過小木勺一樣。
溫馨又美好。
正當氣氛好轉下來時,一個凄厲而尖銳的聲音,猝不及防闖入衆人的耳中!
“女兒,我苦命的女兒啊!”
一個披頭散發的婦人,瘋狂地從簾外沖進來,抱着地上的沈風翎就開始痛哭。
“我苦命的女兒做錯了什麼啊!好不容易能封個王妃,你們就這麼看不過眼,非要她窮困潦倒才高興是不是?”
沈風翎成了堂堂正正的甯王妃了,沈太師也病倒了。
柳姨娘有了倚仗,說起話來便張狂無禮了。
“我苦命的女兒啊!誰都欺負咱們娘兒兩,誰都看不得咱們娘兒兩出頭啊!”
“住口!”
小陳氏冷喝一聲,連忙回頭去看沈太師。
沈太師卧在床上,仍是閉目不醒,濃濃的眉頭卻蹙了起來。
“老爺都被氣病了,正在清靜養病,你來這裡号什麼?還不快回你的屋子去!”
柳姨娘自覺是甯王妃的生母,腰杆就直了起來,把小陳氏也不放在眼中了。
“我并不敢号,隻是我的女兒在這裡受苦。夫人讓我把翎姐兒帶回去,我就不做聲了,成不成?”
一貫溫柔随和的小陳氏,也皺了眉,氣惱地看着柳姨娘。
“是老爺昏睡過去之前,命翎姐兒在這裡跪着的。豈是你想讓她回去,就能讓她回去的?”
萬一沈太師一會兒醒來了,看不到沈風翎在此罰跪,再度受氣怎麼辦?
柳姨娘幹脆撒起了潑。
“我不管!我們翎姐兒是聖上欽點的甯王妃,憑什麼要在這跪着?她現在的身份不同了,就連我的身份……”
沈風樓忽然擡腳,将她踹到了地上。
柳姨娘吃痛地捂着心口,一時不敢相信,動手打她的會是沈風樓。
這個一向氣度卓然的,太師府的大少爺,竟然會動手打她?
沈風翎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并沒有什麼憐惜之意。
“姨娘快回去吧,父親母親氣消了,便會讓我回去的。”
聖上已經交代了沈太師,讓他保護好自己,沈太師是不敢違背聖旨的。
她在這裡跪個一日半日,又算得了什麼?
時至今日,柳姨娘仍然被她稱作姨娘,不禁臉漲紅成豬肝色。
而她口中的母親,卻是小陳氏。
這讓柳姨娘有一種,被自己發達了的女兒抛棄的感覺。
她越發放肆地嚎啕大哭起來,嘴裡颠三倒四說着有的沒的。
沈風樓朝外大喊一聲,“來人!把柳姨娘帶回她的屋子去,要是再敢撒潑,就讓她永遠都出不來!”
他一貫是個溫和的人,就算對柳姨娘,也未曾有過什麼不恭。
好脾氣的人發起脾氣來,那才是件可怕的事。
外頭的人聽見吩咐,連忙一湧而入,捂着柳姨娘的嘴擡了出去。
柳姨娘死命掙紮,卻像殺豬一樣,毫無反抗之力。
沈風斓不禁搖頭輕歎。
正值多事之秋,這對母女一起作死,叫人如何不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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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風翎:就算全天下都與我為敵,我也要混個王妃當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