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風斓原以為,隻要她願意忍着,柳姨娘母女就生不出什麼事來。
她真是異想天開。
她的忍讓,不僅沒有讓柳姨娘放過她,反而變本加厲,還要将她的正紅嫁衣換了顔色。
須知她嫁與晉王的确是側妃,但親王側妃是能入宗正寺譜牒的,又是聖上下旨親自賜婚這般體面。
若被她得逞當真換了件粉色的嫁衣,不但她從此在宗室命婦之間再無顔面,就連聖上也可能以不敬之罪來懲治她。
柳姨娘到底是真的無知,還是有心給她下絆子?
若隻是無知而羞辱她,那倒罷了,若是有心,丢臉的也不止是她沈風斓。
整個太師府從沈太師起,“與有榮焉”。
而她最為氣惱的是沈風翎的不可理喻,她竟如此不分青紅皂白,是真的被柳姨娘教養得歪心邪意,還是恨毒了她沈風斓?
她扪心自問,自打自己來到沈府從未做過什麼傷害沈風翎的事情,原身是個柔善之人,更加不可能了。
她長長地歎了一口氣,“你們聽聽,三妹臨走前那一句話什麼意思?她不但對柳姨娘私用母親的物品毫無愧悔之意,還暗示我在我出閣之後,她們會更加肆無忌憚地用母親的東西。”
這真是無恥至極。
古媽媽也被她感染地歎了一口氣,“從前柳姨娘不過是偷用用夫人的杯盤物件,自打老爺冷落了小姐一回,她越發得了意兒,連夫人的鳳钗都戴上了。咱們忍着不發作,她倒騎到小姐頭上來。”
古媽媽心中有些愧悔,今日之事說到底是她先沉不住氣頂了柳姨娘兩句,她無法容忍柳姨娘這樣卑微的人侮辱沈風斓,這才有了後面的事。
她說到這裡忽想起什麼來,四處一搜尋,方才那隻鳳钗還在桌上。
柳姨娘暈了過去時,浣葛手中還拿着那支鳳钗,未及替她绾發。玉珍那兩個丫頭攙扶柳姨娘離開,自然也不敢将這物件帶走。
古媽媽拿過那鳳钗,慢慢回憶起陳氏梳着飛仙髻,戴着這鳳钗時那端莊美麗的模樣。
她一笑時,雙鳳添彩,似乎就要從她鬓邊飛升而去。
古媽媽用帕子小心地擦拭着那支鳳钗,她雖不曾說話,沈風斓看在眼中也知道她是在懷念陳氏。
“老奴把它擦擦幹淨,過幾日夫人忌日之時,正好能在夫人靈前上供。”
古媽媽這句話提醒了沈風斓,她問道:“柳煙已經去了多日了,也不知道她可把話和大哥說清了不成?連個音信都沒有。”
沈風斓說的大哥名叫沈風樓,字高軒,是沈太師唯一的嫡子,今年二十又三。
他三年前進士及第,得了滄州滄縣知縣這個缺,欲到地方上曆練。
沒想到整裝待發之時,正正好趕上陳氏病逝。親母病逝守孝三年,沈風樓欲在家守孝,聖上愛才,到底還是讓他去了滄州。
滄州比鄰京城,快馬不過兩日腳程,聖上恩準他可以常常回京替亡母祭祀,也算全了他一番孝道。
可這一回,府中沒有半點沈風樓要回京的消息。
他雖有聖上的特令準許時常回京,蓋因地方事務繁重,滄縣又是個人口繁多、格外富庶的大縣。
他身為縣令難以脫身,一年到頭不過回來二三次罷了,每次沈府中得了消息,就要早早準備着接大少爺回府。
如今陳氏三年的忌日将至,此後不必再守孝,可沈風斓就要出嫁了呀……
莫非沈風樓如此狠心,就連親妹出嫁也不願回來送一程?
不,不會。
聽聞原身及笄之禮時,沈風樓就特意從滄州趕回,出嫁這等大禮自然不在話下。
她隻得讓剛剛回到桐醴院的柳煙,再替她跑一趟,去滄縣找沈風樓。
上回柳煙替她去定國公府與陳徐行報信之事後,她就對柳煙格外信任,索性趁人沒注意她回府,又把她派了出去。
隻要柳煙能順利找回沈風樓,她就多了一分籌碼,能在出嫁前完成最後一樁大事……
轉眼便是五月廿六,沈府中人衣着缟素,舉行了為陳氏守孝的除服禮。
沈風斓穿着一身素白的衣裳,脂粉不施,钗環盡褪,僅以素銀钗绾了一頭青絲。
沈風翎亦是一身素色,瞧着面色不豫,姊妹兩個站在一處對着陳氏靈位行禮,相顧無言。
本朝于孝禮之上不甚看重,沈風樓戴孝之身仍可在地方任職,沈風斓等平日的衣着也無禁忌。
但在婚事上就沒有這般馬虎了,饒是沈風斓肚子裡懷了一個等不得,聖上還是将大婚之日選在了沈府除服禮之後。
丫鬟端上酒杯,第一遍奠酒未完,便聽得祠堂外一個年輕男子朗聲道:“妹妹怎不等為兄回來一起為母親奠酒?”
沈風斓大喜過望,側身看過去,一個生得和沈太師有五分相似的素服男子,走了進來。
說來也怪,細看五官他和沈太師着實相似,氣質則大為不同。
一個滿面春風,猶如春日暖陽溫柔和煦,一個威嚴肅穆,令人望而生怯。
“大哥!”
她懸心了數日,總是想着柳煙是否找到了沈風樓,卻沒有得到半點消息。
沈風樓迎上前來,笑着打量她,“大半年未見妹妹,妹妹越發出挑了,生的和母親一般風姿。”
他嘴上如此說着,暗暗給了沈風斓一個眼色,她便放心了。
看來柳煙的确找到了他,他既平安歸來了,柳煙定是也回來了。
沈風樓又笑着朝她身後的沈風翎點頭,“三妹妹也長成了,今年該行及笄禮了吧?”
沈風翎對這位大哥很有好感,他似乎從未把自己當做隔母的妹妹,什麼東西有沈風斓的一份,就有她的一份。
況且他是沈太師唯一的子嗣,就算受合府衆星捧月,她也不會嫉妒。
她面上露出了一分笑意,對沈風樓點點頭,“九月便要行及笄禮了,大哥那時可回得來嗎?”
昔日沈風斓及笄大禮,他可是親自回來參加的。
沈風樓對上她期待的目光,笑道:“三妹妹放心,我便回不來,賀禮也是要回來的。”
他說着又看向沈風斓,“滄州的物産和京城也差不多,回回歸府我都要發愁,給你們帶些什麼新鮮玩意兒?方才匆匆見過父親便來了祠堂,你們的東西都送到各自屋裡去了。”
一番話說得她姊妹二人皆是歡喜,由沈風樓打頭,三人為陳氏行奠酒禮。
待除服禮畢,沈風樓借口要和她談談她未來夫君晉王的事情,沈風翎自然不便跟着,便先行告辭回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