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蟬鳴聲夾雜着燥熱的氣浪翻湧着,畫棟朱簾的繡房之中,沈風翎和沈風斓大眼瞪小眼。
一旁的浣紗攙扶着古媽媽坐在繡墩上休息,浣葛時而看看沈風翎和暈在地上的柳姨娘,時而看看站在那裡不做聲的沈風斓。
假如眼神可以化作刀劍,那眼前便是劍拔弩張,刀光皿影。
沉默了許久,沈風翎恨恨地先開了口,“二姐姐,我娘這是怎麼了?”
與其說這是疑問,不如說是明知故問。
浣葛瞧着沈風斓的面色,搶先答道:“三小姐,方才柳姨娘和古媽媽在商讨小姐的嫁衣之事,兩人争執了起來,柳姨娘對古媽媽動了手。小姐出來勸和了兩句,姨娘就暈倒在地上了。”
她含糊了過去,沒有說柳姨娘是聽到沈風斓鳳钗之說,而昏倒的。
沈風翎果然不信,“二姐姐勸和了什麼,我娘會暈倒在地?”
她說話的時候,目光死死地盯着沈風斓,一副笃定沈風斓做了什麼對不起她的事的模樣。
一瞬間,沈風斓感到了深深的厭倦。
這回不待浣葛開口,她親自道:“姨娘頭上那根鳳钗,是母親的遺物,一品诰命夫人的雙鳳規制。我和姨娘說越級犯上是死罪,她就昏倒了。”
沈風翎蹲在地上抱着柳姨娘的身子,一雙眼狠狠地瞪了過來,“你為什麼這樣吓唬我娘?她一個深閨婦人,能知道什麼?”
這話一出口,沈風斓也愣了片刻。
她這樣的理直氣壯,差點讓沈風斓以為,自己真是個把弱女子氣暈了的壞人。
她不怒反笑,“依三妹妹這話,姨娘不知道無品的妾侍不能戴雙鳳钗,總該知道作為妾侍不能竊取主母的物品吧?”
沈風翎大喊道:“不過是一支钗,你母親早就過世了,她的東西便是府裡的東西,我娘為什麼不能用?”
沈風斓聽着她的話,隻覺得耐心用盡,十分地不耐煩。
她強忍着兇喉之中惡心的感覺,慢慢地走上前,站在了沈風翎的面前,居高臨下地望着她。
“三妹妹說什麼胡話?誰母親?我母親,難道不是三妹妹的母親?!”
沈風翎方才一時氣急,直接将已故陳氏稱為沈風斓的母親,自悔失言。
沈風斓看着她目光躲閃,又道:“三妹妹的娘又是誰?除了母親,三妹妹還管誰叫娘?!”
柳氏是妾侍,哪怕沈風翎是她親生的,也隻能稱為姨娘,不能稱娘。
可她私底下一直是這樣叫的,哪怕當着府中下人的面也未曾避諱,隻是不敢在沈太師和沈風斓面前叫罷了。
這一失言,倒叫沈風斓拿住了她的把柄,她頓時慌了手腳。
正當她以為沈風斓要以此來威吓她之時,隻見沈風斓轉了一個身,慢慢地走到玫瑰椅上坐下。
再開口口氣似乎緩和了一些,“妹妹要敬一個妾侍做娘,我樂得撒開手。奴才下人,交給管事媽媽來處置便是。”
妾侍是半個奴才,奴才的孩子還是奴才。
沈風斓這話是在告訴她,她們母女兩個都是奴才下人,根本不配她來動手收拾。
“不過――”
她眸子一凜,聲色俱厲,“你也到了要出嫁的年紀,我也會和父親還有定國公府知會一聲,這府裡沒有第二個小姐認這門親戚!”
沈風翎不認嫡母,便是不認定國公府這個外家,他日要擇婿時,就少了一半的背景。
那些人精兒似的、盤算着婚姻利益的高門貴府,斷然看不上她。
何況沈太師一心想穩固沈陳兩家姻親關系,豈會容沈風翎壞事?
隻要将她今日話語,透出些許到正房那邊,沈太師頭一個饒不了她。
沈風翎思索着對策,不尊嫡母這話決不能拿到場面上來說,她要尋一門高貴的親事,日後少不得還要仰仗定國公府。
要知道堂官能做到沈太師這般實屬鳳毛麟角,絕大多數宦海沉浮,這一代煊煊赫赫,說不準下一代就窮到要飯了。
隻有公侯府第的爵位是鐵飯碗,穩穩當當。
想到那邊府裡對沈風斓的偏愛,她心中不禁憤恨,說到底,還不是因為沈風斓是嫡她們是庶?
強烈的不甘化作一腔憤恨,猶如烈火般熊熊燒灼着她内心。
如此掙紮一番,到底是她做了十來年庶女的忍耐力占了上風,她噗通一聲跪倒在地。
“姐姐恕罪,妹妹一時心急口不擇言,姐姐身子要緊,若是氣壞了身子豈不是妹妹之過?”
她做出一番楚楚可憐的委屈模樣,着實令浣紗浣葛等人看着惡心。
哪有什麼豈不是,分明就是!
沈風斓看着,冷冷一笑,既不說話,也不叫她起身。
都已經撕破臉了,還來裝什麼無辜?
浣葛忙遞上一杯熱茶,沈風斓接過茶盞,略猶豫了一瞬,而後飲了一小口。
她近來不敢多飲茶,隻怕對腹中胎兒不好,所以略有猶豫。待将那茶盞湊近了聞,才聞到其中一股人參的氣味,這才放了心。
想必是古媽媽她們也有此慮,所以把她日常飲用的茶水都換成了參茶,既不動聲色又可保胎。
沈風翎跪在地上低垂着眼,眸中狠色乍現,恨不得咬碎一口銀牙……
沉默半晌。
在屋子外頭等候的玉珍和玉蕭兩個丫鬟見場面尴尬,行了禮走進來,玉珍怯怯地對沈風斓躬身道:“二小姐,姨娘昏過去了,不如奴婢先把姨娘扶回房中吧?”
沈風斓輕輕一點頭,她巴不得柳姨娘和沈風翎,趕緊消失在她面前。
沈風翎心有不甘,被玉珍一個眼色投來,便低了頭。
玉珍是她房中最得用的丫鬟,當初是柳姨娘特意送給她的,做事頗為持重。
她既然使眼色讓自己離開,還是聽從為好。
隻是臉已經撕破了,如今她再裝乖沈風斓也不會信的,不如圖個嘴上痛快。
她朝沈風斓瞥了一眼過去,丢下了一句氣得沈風斓肚子疼的話,“姐姐如此守禮,知道什麼是越級犯上。不消幾日姐姐出閣了,眼不見為淨就是了。”
她說罷再也不看沈風斓,由兩個丫鬟扶着狀若女鬼的柳姨娘,一行人離開了桐醴院。
待她們一走,沈風斓不禁捂着肚子垂下了腰。
“小姐這是怎麼了?”
浣葛忙上前攙扶,見她面色發白,鼻子一酸着急喊道:“古媽媽,你快來瞧瞧小姐!”
古媽媽聽她聲音裡帶着哭腔,顧不得自己被柳姨娘揉搓得渾身無力,忙趕上去看沈風斓。
她腹中的胎兒不過兩個月,正是最危險的時刻,沈太師又不讓請太醫開安胎藥。
再加上她兩度落水身子虛弱,被柳姨娘和沈風翎這一氣,怕是動了胎氣了。
古媽媽輕聲細語地安慰着她,“小姐千萬不能動氣,好容易逃過一劫,能順順當當地嫁給晉王殿下。隻要小姐再忍讓她們母女幾日,待到出嫁便無事了。”
她一面說着,一面給沈風斓順氣,又将參茶遞給她喝下。
沈風翎說的話委實氣人,她如今懷着身子,哪裡受得了這個氣?
好容易緩和過來,她平心靜氣細想了一回,“媽媽,我看就算忍讓她們,終歸也是無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