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風樓兩日前在滄縣見到了柳煙,彼時她因差役們言語有些怠慢,竟在縣衙門前擊鼓鳴冤以此請見沈風樓。
見面之後柳煙将自家小姐的處境告訴了他,他心中吃驚,沒想到這短短數月發生了這麼多事。
――這麼大的事,沈太師竟然沒有隻言片語傳信與他,他還一直以為要到九月,沈風斓會嫁給甯王為正妃。
事出反常,必有妖異,沈太師如此隐瞞,其中定有蹊跷。
他當下将衙中一應事務吩咐妥當,将手頭的案子一一分派人手繼續跟進,而後略收拾了行裝便帶着柳煙和兩個仆從快馬回了京城。
幸而給沈太師準備的禮物,和給沈風斓姊妹帶的玩器都是早就備好的,他咋然回府,隻說是為了母親三周年的忌日,沈太師大約也不會多疑。
兩人在桐醴院正屋中坐定,一衆下人皆遣了出去,隻留浣紗等人守在門外。
“柳煙丫頭是個赤膽忠心的,隻是她說的不清不楚,叫為兄一路回來這心中萬分忐忑。”
沈風樓深深歎了一口氣,方才在人前那微笑從容的模樣不知哪去了,神情顯得有些焦急,“你快說說,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沈風斓心中一動,因他焦急的口氣生出一股暖意來。
沈府上下人等都對這個大少爺是又敬又愛,他總是笑得溫柔和煦,對待下人十分體恤。
就連沈風翎嫉妒心這樣強的人,在他面前也乖巧可愛,真正像一個妹妹那般。
唯有在沈風斓面前,他才會流露出真正的喜怒。
“大哥,”她一手隔着素衣輕撫在平坦的腹上,沈風樓順着她的動作望去,聽得她輕聲道:“已有兩個多月了,是晉王殿下的。”
沈風樓的目光,一下子變得嚴肅而銳利。
隻聽她苦笑道:“可惜妹妹至今,連晉王殿下是高是矮都不知道。”
聰明人之間的談話往往寥寥幾句便明了,沈風樓已經理清了來龍去脈。
他的目光一霎那轉而惱怒。
“荒唐!他晉王是聖上寵愛的皇子,我沈家的嫡小姐難道就是草芥?”
沈風樓雖是惱怒,到底顧忌着沈風斓的名聲,強壓着自己的聲音。
他放在桌上的一隻手牢牢握拳,氣得發抖。
怪道他前些日子到滄州府城述職之時,聽得府衙之中有人在私自議論,說那晉王殿下受了聖上斥責,如今已失寵了。
他一心要做好官,平素關心的事情盡是百姓的安定富足,京中這些流言他從不在意,聽過了罷了。
那時他若稍稍提起些好奇心就好了,也不必讓沈風斓着急地派了個身邊的丫頭趕去滄州尋他。
想到這處,沈風樓心裡對她格外歉疚。
――離六月初二不過六七日的光景了,此時早已無可挽回。
沈風斓望着他的眼神,很容易就感受到了他愧疚的情誼,不禁苦笑道:“大哥快别自苦了,發生了這樣的事是妹妹命不好,如今還有旁的急事要大哥拿主意。”
沈風樓陷在懊悔之中,未曾聽清她的話,隻點頭喃喃道:“是啊,若是能安安穩穩嫁給甯王做正妃多好。甯王在我們這些堂官中素有賢名,是個溫和謙遜的人,比晉王那個恃寵生嬌的可好多了。”
其實晉王并沒有他說的那麼不堪,可他欺辱了沈風斓,使得沈風樓格外憎惡他。
再想着那人畢竟是沈風斓的夫君,是她腹中骨肉的親生父親,再憎惡也沒有辦法。
沈風斓聽他還念念不忘甯王的好,悄悄翻了一個白眼。
甯王再好有什麼用,這婚約一解除,她從此與甯王再無瓜葛,婚後若有相見之時,必然也是要避嫌的。
她咳嗽了一聲,“大哥,妹妹有件事請大哥做主。”
沈風樓愣了愣,看她這副絲毫不關心自己嫁給哪個人的模樣,難道她巴巴地派人找自己回來,不是為了此事?
再一想也覺得好笑,牽涉皇子婚姻之事,就連沈太師也無能為力,他一個區區知縣能有什麼辦法?
他自嘲地笑了笑,又端正了神色,“妹妹有何事盡管說罷。”
這或許是他現在唯一能為沈風斓做的事情了。
時日已不多了,沈風斓也不多廢話,她開門見山道:“大哥方才進來也看見了罷?我這桐醴院昔日何等熱鬧,如今屋子裡統共隻剩了那麼三兩個丫頭。就是院子裡留下的那些粗使下人,你瞧瞧還是從前神色麼?”
自來要出嫁的小姐是嬌客,即便在家中犯了錯,也是萬萬不得怠慢的。
可沈風斓眼前的待遇,非但沒有待嫁女兒的嬌貴,連從前也不如了。别的不說,隻看方才在祠堂沈風翎的氣勢神态,對她這個嫡姐毫無恭敬。
從前她對沈風斓再如何窺視,面上的禮數和敬意也不會少。
如今連戲都不唱了。
沈風樓濃眉蹙起,他這雙眉毛生得和沈太師幾乎如出一轍,蹙眉時自有不怒自威的氣勢。
說來也怪,沈風斓和他一母同胞,她卻是個柳葉細眉,反而沈風翎也是這麼一雙濃眉。
他很快就理清了思路,開口道:“古媽媽畢竟是奴字輩,你出閣之後她便沒了倚仗,府中内院之事自然隻能交給柳姨娘和三妹了。柳姨娘不是個心思純良的,三妹對你更是有心結,父親又對内院之事管得少。”
他望着沈風斓憐惜道:“你從甯王正妃成了晉王側妃,頭一二年想來是要受委屈的,那些公侯女眷少不得笑話你。若是娘家再不為你撐腰,你這日子可怎麼過?”
沈風斓聽他分析得條條是道,省去了自己多少口舌,覺着十分輕松。
又聽他話語中對沈風翎母女的心思一清二楚,既有些佩服這位常年不在家中的大哥,又有些同情沈風翎。
――她還真以為沈風樓看不出她的心思,待她和沈風斓一般無二呢!
到底是一個母親肚子裡出來的,那個隔母的妹妹又心地不純,沈風樓這樣一個明白人自然知道該眷顧誰,隻是面上功夫做得好罷了。
既然他想得如此通透,沈風斓便不多繞彎子了。
“大哥若是真的疼惜我,便請大哥在父親跟前說說話,再娶一位繼母回來料理家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