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六年五月底,朝廷下诏了一封诏書,以禮部尚書費宏潤筆,其曰:竊惟聦明睿智聖哲固本于天生高大光明君如當今聖上也,愛民如子,體恤萬民,今有蝗災肆虐,太醫院驗明蝗蟲乃可食用之,聖明天子如厚照者乃以身作則,當朝食之,望萬民以聖上為榜,蝗災可去,溫飽可解決亦……
洋洋灑灑說了一大堆。莫要看這些文官平日裡怎麼罵朱厚照,可真要是涉及到國家層面的事,他們依舊會不惜用盡所有華麗的辭藻,恨不得把皇上誇成活佛轉世。
沒有辦法,想要統治和控制百姓的思想,必須将皇上推向聖壇,這是亘古不變的道理,也是一種民主和皇權之間的平衡,縱然猛如朱元璋則,也必須遵守這個規則。
這封書信從朝廷一直下傳到各個州府縣,并且要求縣官當衆示範于萬民。
這可是苦了那些當官的,不過沒有辦法,人家皇上都吃了,縱然太過惡心,自己也要吃啊!
有些聰明的,則會想着辦法将蝗蟲烹之,然後食用,有些古闆耿直的,那就是抓住活的蝗蟲就幹啊,那滿口皿淋淋的,看上去甚是恐怖!
無論如何,他們都是為了一個目的,蝗蟲可食!
蝗蟲可不可以食用,就像螃蟹可不可以食用道理是一個樣,隻是第一個吃螃蟹的人,沒有控制社會輿論,所以在很長一段時間,螃蟹能食用才會得到認可。
但是第一個吃蝗蟲的人那可是皇帝,這社會輿論導向之後的影響力是巨大的,又加上各州府縣官親自披挂上陣,驗明蝗蟲可食用,這結果導向可就截然不同了。
起初還有些百姓不願食之,可是另一些實在餓到極點的農民,則也不顧那麼多,田野間抓了幾百隻蝗蟲,放在鍋裡撒點油鹽,熟了便吃!
事實證明,影響力最大的還是百姓間的口口相傳,他比皇帝啊、縣官啊之類的以身作則要管用多了。
于是乎,困擾大明幾十年的難題,竟然就這麼簡單的解決了,蝗災之事從正德六年之後再也不是災難,反倒是一種福利,此後的每年百姓們都渴望蝗蟲的到來。
與此同時,朝廷上又發生了另一件大事,太子少保兵部尚書王敞以仍掌通政不安其職乞緻仕。
文人緻士實屬平常的事,王敞也是閑着蛋疼,發生蝗災實乃天意,各地流民反叛在正德年間稀疏平常,你表衷心可以,隻是現在根本不是時候!
朱厚照是喜歡玩,但是不傻,仔細回想一下陳瑀被罷之事,他便知道自己被楊廷和那老匹夫玩了,尤其是這次蝗災之事更是讓朱厚照憤怒,楊廷和作為内閣實際上的輔臣,不思解決之宜,卻遇事推诿。
王敞這老家夥早就和楊廷和眉來眼去的,一看也不是什麼好東西,朱厚照語重心長的道:“王卿自成化來,曆經磨難挫折,衷心為大明,實乃過之棟梁也……”
王敞笑眯眯的,如沐春風一般聽着朱厚照的誇贊,實際上這種結果他也想到了,所以才會主動請纓,來一首辭職以表衷心。
隻聽朱厚照繼續道:“通政不安實不是卿家之過錯也,念爾年歲老矣,又這般思量國事,朕心實不安,特許之。有司月給米三石歲撥役夫四人”
王敞還沉浸在幻想之中,等朱厚照說完了,便來一首深揖:“謝陛下……”
等等,什麼?他嘴巴立刻張成雞蛋大,一張老臉皺成了菊花,比菊花還要難看,良久後才确定自己沒有聽錯。
他此刻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巴!
楊廷和見狀,急忙出班列道:“聖上,反叛之事實非朝夕可決也,漢英實屬自謙,請陛下明鑒。”
“楊大學士,王大人一腔熱皿,朕豈能辜負了他?這乃王大人的心聲,爾不必說了。擢升南京兵部尚書何鑒為兵部尚書,即日回京。”
如果說南京還有和楊廷和不和的人,那就是兵部尚書何鑒了,何鑒是典型的清官,為官期間幾乎不接受任何的民間投獻土地之事。
不過他知道大明官場的規則,所以對同僚們這些事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是楊廷和實在做的太過分了,在南京期間,結黨營私,暗中排擠非楊一派。
為此何鑒也和他争吵過,那個時候楊廷和是南京禮部尚書,哪裡能看上這兵部尚書何鑒,又非天子腳下,無人監督,所以政事上對何鑒所建言幾乎全持反對态度。從那以後,兩人的梁子便結下了。
部堂級高官,位列六部九卿,那可都是掌握着廷議大權的人啊,楊廷和怎能讓一個和自己敵對的人擢升?
他對朱厚照道:“何世光常年居南京兵部尚書,對南京軍事等皆為熟稔,治下南京極少發生叛亂之事,南京不可無其也。南京吏部尚書張澯為官期間,政事卓然,其治下政通人和,微臣以為可升任兵部尚書之職責。”
兵科給事中方獻夫聽後立刻跳了出來,他道:“張泾川成化十四年進士先後任授翰林院編修、侍講、國子監祭酒、禮部左、右侍郎,履曆上可沒有與兵部有任何關系之事,怎可擢升兵部尚書?”
“爾這般說,實乃強詞奪理!試問楊一清楊大人履曆上可有和吏部有關之職?”新任翰林院學士,詹事府少詹事蔣冕,作為楊廷和手下頭号馬仔,立刻便跳了出來。
明朝官場就是這麼奔放,管你是部堂閣老,逮到就是諷刺就是對比就是罵!
朱厚照見事情又朝着不可控的方向發展,便擺了擺手道:“既如此,便讓張澯在南京兵部曆練一番吧,退朝。”
何鑒的任職,無疑是讓楊一清如虎添翼,何鑒是成化五年登科,而楊一清這時成化八年登科,兩人在翰林院可是熟稔的不能在熟稔了。
今日早朝全都讨論了王敞這一事,關于陳瑀之功卻隻字未提。
退朝後,楊廷和來到了内閣,蔣冕也随着一同前來,看上去神色不是太好。
“老師,皇上此舉是什麼意思?”蔣冕不滿的道,“是年乞請緻士之人多如牛毛,皇上全都一一拒絕,為何單抓住王大人不放?”
楊廷和示意他說話小聲點,這裡畢竟是内閣,做事說話必須要長個心眼。
然後對他道:“北直隸起義實屬太多!這個楊一清!”說道這裡,楊廷和憤怒的揉了揉頭,“布的局眼看着便要收網了,卻被楊一清撿了一個便宜!”
蔣冕被楊廷和說的有些蒙,便問道:“老師此話何意?”
“馬中錫被撤,老夫已經讓桑玉為平叛總指揮,陸完為侍郎,調延綏宣大騎兵遼東兵共擊劉氏流寇逆賊,平叛也隻是一年内的事。”越是說到這裡,他就越是憤怒,“自去歲馬中錫為都禦史來,平叛頗為不利,王敞不但不甩責,竟主動背責,這平叛不利之罪,自然加在了他的身上!皇上這是在為陳廷玉之事報複我啊!”
說到這裡,他無力的靠在太師椅上,雙目閉了起來,片刻後才道:“關于劉瑾逆賊之事就此告一段落,不要在查下去了!”
“老師,這是為何?眼看着陳黨之人快要被清理幹淨了,浙江都司指揮佥事劉銳、總督東南都指揮魏文禮等人全已經被撤了職,東南現在實缺很多,安排之人已經全都任命。”
“就從東南這塊收手吧。皇上這是怕老夫權力過大無法制衡了!”楊介夫道,“東南現在已經被我等掌握,閩商林家現在也暗中對老夫示好,這一塊利益極大,尤其是市舶司每日收入的來源!東南不可失!”
…………
清官難斷家務事,楊一清此刻正在西米貢巷岔口玲珑胡同内,和何鑒把酒言歡,初次見面,倒是沒有聊什麼政事,多是回想當年同為青澀少年時光。
兩位半百之人眼中皆是淚花,半醉半醒間,楊一清重重的歎了口氣道:“五山兄啊,老夫有個難題,不知該如何抉擇,你可否為老夫解決一二?”何鑒号五山。
“應甯兄,你但說無妨。”楊一清字應甯。
“我那獨女,在南直隸頗受定國公徐家欺淩,如今不想過了,老夫見女兒受委屈,心中也萬般不是滋味。老夫也查過徐家,果真不是什麼好東西,大半個南直隸的良田都入了他們的名下!”
何鑒怒拍了桌子:“老夫長居南直隸,又怎能不曉得徐家的所作所為!不過便不過!和這等狗賊沾上關系,實乃我等不幸!”
“徐家來書說要休了我兒,可這事若是穿了出去,我這老臉朝哪裡擱?”
“哦,卻是這個理,不過不是為兄說你,這些世俗之事,你還是不如陳廷玉來的豁達!”
“哦?怎何他扯上關系?”
“想想當年陳廷玉和麥秀之妻事,多少禦史言官辱罵,可如何?事情總是會淡然,隻是看爾心兇與否了!”
何鑒所勸竟然和陳瑀書信上所言頗為相似,難倒我楊一清離開邊關之後真的患得患失了?
想起邊關朝不保夕的日子,他眼中逐漸堅定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