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俊這一問,命題太大,逢紀一時竟無言以對。
或許韓俊本來也沒指望逢紀能答的上來,隻是稍微一停頓後,他便繼續道:“古之大能,堯舜禹湯,可曾有一人視民如草芥?元圖先生,你跟随袁本初多年,自然不會不清楚他對于平民百姓的态度,似他這般輕民重社稷的人,又豈能稱之為能?但社稷一詞又從何而來?社為土神,稷為谷神,若無百姓,何來社稷?所以,袁本初倒行逆施,才會有今日之下場。元圖先生也是眼明心亮之人,我且問你,袁本初治下之冀州,相比于我父執政之時,孰好孰壞?”
逢紀讷讷道:“彼時立場不同,我也别無選擇。”
“呵呵。”
韓俊冷笑道:“那時至今日,元圖先生依然立場不改麼?”
逢紀深吸一口氣道:“這是自然。本初對我有知遇之恩,我也絕不是那改弦易張之人。所以,大将軍若是想招降我,恐怕要讓你失望了。”
韓俊又笑了笑,一擺手道:“既然如此,那我言盡于此,元圖先生請吧。”
逢紀愣了一下,似乎不敢相信軟禁了他數年的韓俊,就這麼輕易的放他離開了。
怎麼可能這麼輕易?
韓俊轉過身去,負手悠然道:“最後提醒先生一句,袁本初生性多疑,你此時前去,必會引來猜忌,若再有人從旁挑唆,恐怕先生的一顆赤誠丹心,反會為你惹來殺身之禍。”
逢紀的臉上,頓時浮現出了陰晴不定的神情,他在洛陽時便已奉袁紹為主了,距今已經十餘載了,可以說對袁紹的為人秉性再了解不過了。他心裡很清楚,韓俊剛才的話,并不是在虛言恫吓,而是十有八九就會如此。
見逢紀似乎有些動搖了,韓俊趁熱打鐵又道:“若袁本初此時正值鼎盛,那麼見到先生或許還不會見疑。但恰恰相反,此時的他,窮途末路,就好像喪家之犬一般,見到你豈不會多想?杯弓蛇影,到時候先生枉送了性命,豈不是悔之晚矣?”
逢紀深吸了一口氣,跺跺腳咬牙道:“生,亦我所欲也。義,亦我所欲也。舍生而取義者也!本初公未曾有愧對逢紀之處,逢紀也絕非貪生怕死之輩!”
韓俊哈哈大笑道:“難道,時至今日,先生仍然執迷不悟嗎?我曾聽到過這樣一句話,叫做是永遠也叫不醒一個裝睡的人。而在我看來,先生就是這樣一個不敢面對現實,隻會沉浸在自己幻想中不敢睜眼的人!”
逢紀表情痛苦地搖了搖頭,好像被韓俊戳中了軟肋一般,雙腿一軟,癱坐在地,面如死灰地搖着頭道:“不要說了,不要再說了……”
韓俊卻不管不顧,繼續添油加醋道:“當年,他為了換回顔良,郭圖,甯願掏空了冀州府庫的錢糧。可是,這些年來,他卻對你不管不顧,孰輕孰重,這不是很明顯麼?”
逢紀痛苦地閉上了眼睛,不敢再往下想了。雖然他心裡也清楚,當初袁紹割地賠款的最主要目的,并不是為了顔,郭二人,但他仍然無法原諒,袁紹這幾年來對他的不聞不問。
所以,逢紀動搖了。
“元圖先生大才,袁本初卻看不到。而我韓俊,雖然沒什麼大本事,但最擅長的就是量才而用。元圖先生若是不棄,便請出任冀州刺史,為百姓奔走,為生靈造福!”
“什麼?”
饒是逢紀見慣了大風大浪,此時仍然滿臉震驚,不敢相信地看着韓俊問道:“我沒有聽錯吧?大将軍是讓我這個無用俘虜出任一州之尊?”
韓俊笃定地點點頭道:“先生沒有聽錯,我正是此意!隻是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逢紀動容了,不是因為高官顯爵的誘惑,而是感動于韓俊對他的信任。
曾經袁紹對他表面上也非常器重與信任,但逢紀心裡清楚,那種信任如同無根之木一般,全都建立在袁紹的喜怒之上。
而韓俊則不一樣,逢紀這些年已經看得很清楚了,如果他相信一個人,便是無條件的信任。比如說并州的荀谌,關中的沮授以及河内的張遼,韓俊對他們從未有過任何猜忌。而這在袁紹身上,是永遠都看不到的。
所以,逢紀一咬牙不再猶豫,納頭拜倒,“主公如此看重,紀若再推辭不受,便是不識擡舉了。從今以後,紀定然對主公忠心不二,鞠躬盡瘁!”
韓俊連忙扶起了逢紀,滿臉喜悅道:“得先生相助,諸事可定矣!”
逢紀躊躇道:“紀新降之人,驟登高位,恐有不妥。況紀不過中人之才,治理一縣或可勉力為之。但一州之地,于我而言,恐怕是力所不及。而據我所知,主公帳下人才濟濟,比如審配審正南,便足可擔此重任。逢紀不才,願在正南先生麾下任一佐吏便于願足矣!”
韓俊擺擺手道:“我話既已出口,便無收回之理。先生放心好了,在我麾下,雖不敢說人人無私,但也絕沒有那些蠅營狗苟的破事。至于正南先生,我另有重用,所以先生不必多慮。”
逢紀聞言,也就不再堅持,拱手道:“承蒙主公信任,紀必肝腦塗地以報!”
搞定了逢紀之後,韓俊的心情大好,再加上現在整個黃河以北,都全部掌控在了他的手中,所以理所應當的,他便把目光投向了河對岸那片廣袤肥沃的中原大地。
但是,冀州南部數郡這些年來,在袁紹的治理下可以稱得上是千瘡百孔,百廢待興。所以,韓俊明知道曹操現在正是虛弱的時候,但也不得不耐下性子來先解決了後顧之憂。
也或許,在韓俊的内心深處,始終對于曹操都有一種來自内心深處的畏懼。
還是一步一個腳印,踏踏實實地往前走吧!
剛請逢紀坐下,準備與他談一談對治理冀州的看法,那邊郭嘉卻一溜小跑了過來,手裡提着一簍子黃河鯉魚,滿臉興奮地嚷道:“黃河錦鯉甲天下,肉質肥厚,細嫩鮮美,主公今日有口福了!”
韓俊一臉無奈地翻了翻白眼,“是我有口福了,還是你有口福了?”
郭嘉嘿嘿讪笑道:“一樣,一樣的。”
韓俊努努嘴道:“放那邊吧,過來陪元圖先生說說話。”
郭嘉眼珠一轉,立即明白過來,哈哈笑着在逢紀身邊坐下道:“元圖兄迷途知返,為時未晚。當初我在袁本初麾下時,便曾提醒過你,袁本初好謀無斷,絕非明主,今日你總算幡然醒悟了!”
逢紀面露尴尬讪笑道:“奉孝見識過人,遠勝于我……”
“停停停!”
郭嘉不客氣地擺擺手打斷了逢紀道:“袁本初看重這些虛禮,所以才會落到今日這步田地。而主公,卻正好與他恰恰相反,所以元圖兄不必有任何顧慮,隻要持身中正,主公便絕不會因言定罪!”
韓俊撇撇嘴,一巴掌扇在了郭嘉的腦袋上,“那也不能像你一樣放浪形骸,完全視禮法于無物!”
郭嘉也不生氣,嘿嘿笑道:“主公,這鯉魚放久了,可就不好吃了啊!”
郭嘉能夠戒掉五石散,韓俊的廚藝居功至偉,所以不管嘴上怎麼說,他心裡也絕不希望郭嘉變成曆史上那個英年早逝的病痨鬼。
提起魚婁來,白了郭嘉一眼不忿道:“今天你可是沾了元圖先生的光,所以,說話客氣點,别那麼沒大沒小的。”
郭嘉擺擺手道:“知道了知道了,你快去吧。”
逢紀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這一切,心裡面多年的尊卑觀念轟然倒塌,使勁揉了揉眼睛,實在不敢相信那個提着魚婁下廚的韓俊,就是名滿天下的大漢大将軍。
郭嘉轉過身來,滿臉期待地道:“黃河鯉魚我以前吃過很多次,但估計全天下,隻有主公才能把黃河鯉魚的真正味道做出來吧!”
逢紀苦笑着搖了搖頭,剛想要開口,卻見郭嘉一伸手攔住他道:“不要和我說,君子遠庖廚,那是因為你沒有嘗到主公的手藝。以前文若也曾說過,君子之于禽獸也,見其生,不忍見其死;聞其聲,不忍食其肉。但是後來呢?吃的比誰都多,也沒見他哪裡不忍了。”
“背後說人壞話,非君子也!”
荀彧滿臉羞憤地瞪着郭嘉,“主公若不是為了幫你這個登徒子戒掉五石散,又怎麼會做出這等事來?”
郭嘉滿不在乎地擺擺手道:“非也,非也,主公幾番下廚,據我所知,可都是為犒賞你這個股肱重臣。至于我,按主公的原話說,就是個蹭飯的而已。”
荀彧不再理會郭嘉,而是躬身對逢紀一禮道:“彧久聞元圖先生博學大名,今有幸得見,足慰平生矣!”
不說颍川荀氏的赫赫大名,便是荀彧此時在韓俊麾下的地位,也足以讓逢紀不敢托大,匆忙站起身來回禮道:“文若謬贊了,紀不過一無用儒生,才幹學識都遠不能與你相比,實當不起文若如此大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