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閣老的話老夫人哪裡敢反駁,連忙應了,又喚了人伺候着聶閣老梳洗歇下不遲。
這些事怎生統統不知,她隻聽喜嬷嬷說聶笙的胎保住了,就心神放松的去睡了,結果第二天天不亮,就有宮裡太監來接她入宮。
雖然登基的人選還沒出來,可皇帝的喪禮還是要中規中矩的辦的,怎生雖然不用進宮哭喪,卻要穿了衰服守靈為皇帝哭悼。
可黎王這些日子都是住在宮中的,她實在不願意去面對他,且宋太後已然嚴明不會橫加幹涉……
就在她猶豫不決的時候,喜嬷嬷匆匆進門悄聲在她耳邊道聶閣老想要見她。來時的路上,聶墨已經交待過,說回到家說不得公公會見她,叫她隻管保住自己就行,原話十分不客氣,“你隻是一個人,平素與政事無幹,他們想做什麼,也不會征求你的意見,如若要你去做些什麼事,
你需要三思而行,須知,你可是有丈夫跟女兒的人!”而今思之,言猶在耳。
聶墨的話聽起來很自私,可怎生知道,他心裡就是這樣想的,他被家族犧牲那麼多年,積累的怨氣雖然散了些,可畢竟根深蒂固了,雖然不會棄家族與不顧,可也不會憑白的令自己為家族再度犧牲。
便如聶墨所說,“父親他,是決計不會将我的性命前途安危看的比家族的興旺還重的。”
一番話說的怎生心有戚戚,世間之事坎坷不平,何來真正的公平與公道,雖都說公道自在人心,可人心狹窄,常常一葉蔽目,遂令無數人蒙冤含恨。
聶墨想為家族出一分力,可這力氣是建立在不把自己跟自己的小家送上斷頭台的基礎之上的。怎生又想一遍他所說的話,這才對喜嬷嬷說,“叫聶江打發宮裡來人喝杯茶稍候,容我梳洗一番。嬷嬷跟我一起去見公公。”她也清楚自己的缺點,心軟,意志不夠堅定,聶閣老這種大人物,不用說話,她
都能跟見了校長一樣畏懼。
不想聶閣老卻沒有拿長輩架子相迫,“昨夜之事,多謝郡主相助。”說的很溫和,很懇切。
“父親嚴重了,都是一家人,兒媳該當出力。”她站在廳中輕聲回話。
聶閣老指了椅子,“郡主坐下說話。”
等怎生坐好,果然沒有多廢話,而是直接問道,“郡主昨日見過太後娘娘了,不知道皇位之事,太後娘娘是怎麼考量的?”
怎生搖頭,“太後娘娘直說自己不會幹涉。”把那句怎生要當皇帝她想辦法的話給隐了下來。
聶閣老定定的看了她一眼,卻突然道,“先帝将行,曾招我秘密進宮,示我遺诏。”
怎生哪裡料到今日會聽到這樣一番密辛,禁不住瞪大眼直勾勾的盯着聶閣老。
聶閣老說話間卻露出幾分猶豫。
怎生這時候就如渾身長了虱子的猴子,恨不能抓耳撓腮的問上一問,那遺诏寫的啥,到底要傳位給誰,聶閣老既然有遺诏又怎麼不在當日陛下駕崩的時候就拿出來……
可聶墨耳提面命的教訓實在是太深刻了,“父親說話,慣會露一句,藏十句,你若是猜不出來,便不要猜,他愛說不說,不說拉倒。”
想起聶墨的話,怎生暗暗腹诽,可不是露一句,藏十句嗎,起碼他那句話之後,她就有好似數不清的疑問想問,而且覺得聶閣老肯定知道答案。
又想,或許這才是聶閣老的高明之處,自己委實比不過,因此倒還不如仍舊假做不知,免得被帶到溝裡。
在等待聶閣老繼續回答無望的時候,她便垂下腦袋,暗暗的想聶閣老此時告訴她這些是做什麼的?他總不會突然就想跟自己拉家常吧?
外頭燈籠人影憧憧,不一會兒喜嬷嬷在門外輕聲道,“郡主,宮裡人又催了。”
聶閣老正要說話,就聽怎生突然問道,“父親可有交待?”她隻是想聽聽,卻不敢保證自己能做。
遇到一個不安牌理出牌的兒媳婦,聶閣老的思緒被打斷了,不過他卻沒有怒,隻是搖頭道,“遺诏之事,天下間隻有郡主與我知道。”
怎生,“哦。”
沒有表示得知這一密辛的訝異,更沒有覺得壓力甚大,也沒有指天發誓自己會保守秘密……就隻輕輕一哦,仿佛遺诏不值一提一樣,可她的語氣也并不敷衍,隻是這一個字着實把聶閣老噎得不輕。
心裡不得不腹诽,那句有名的“兒女是債,欠債還債無債不來。”,又道,“果真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若說璟允這兔崽子是個賊精明,那麼怎生這兒媳婦就是個假糊塗……
他直到今日,才隐隐有種被當初的聶墨騙了的感覺。
見聶閣老再無話,怎生便站起來請辭,“那父親,我便去宮裡了。”
聶閣老想着心事不忘點頭,“嗯,郡主還要勸了太後娘娘保重身體。”
“是。”怎生這次又是一個字,幹幹脆脆。
聶閣老實在無語,揮手将她打發了。
兒女們大了,各自有了小家,也各自有了想法,他老了,也更累了。
喜嬷嬷服侍着怎生上了車,悄聲問了一句,“夫人,閣老說了什麼?”見怎生搖頭,知自己再問便逾越了,隻好閉口不言。
怎生卻深吸一口氣,慢慢的分析聶閣老說那句話的意圖。
聶閣老總歸不是心皿來潮突然說遺诏的事的,他後頭又強調世間隻有他跟怎生知道,那麼假如他說的是真話,也就是說遺诏的事太後娘娘不知道,黎王更不知道。
那麼遺诏的内容呢,這道選擇題對皇帝來說,應該不算難吧。
若是遺诏明示說黎王作為皇太弟繼位,那麼聶閣老就在皇帝駕崩當日拿出來就好了,也用不着這些日子跟黎王在朝堂上死磕。
是了,這遺诏很有可能是令容郡王繼位。
皇帝再不喜歡容郡王,可也決計不會喜歡一個殺了自己二子又不停的害自己的弟弟,縱然這個人是親弟弟。
要知道時人重視子嗣延綿,想當初,皇帝未必不知道若真傳位黎王,有可能自己唯一的兒子容郡王也會被迫害死去。
至于為何不早早拿出來,或許是容郡王當日寸功未立,又或許是因為容郡王的勢力還不足以跟黎王抗衡,想來,聶閣老自有計較。
隻是怎生卻另有發愁的事。
她在想,遺诏之事自己已經知曉,那麼要不要告訴母後呢?
春風依舊凜冽,吹這灌進車廂裡頭,喜嬷嬷擋在她身前,見她默默不語,突然說了句,“若是二爺在就好了。”
二爺在,決計不會叫聶閣老直接對上二夫人,二夫人也就用不着如此糾結了,喜嬷嬷暗暗想到。
可與遺诏比起來,目前對怎生來說,還是進宮面對黎王這深井冰的壓力更大些。
到了宮門口,她伸手撩起車簾看了看外頭的天色,吩咐喜嬷嬷,“嬷嬷,你在這宮裡多少年了,對各處也熟悉,等下進了宮,你不要跟着我了,去打聽打聽進來宮中發生的事,也免得咱們兩眼一抹黑。”
喜嬷嬷猶豫,“那郡主身邊……”
怎生果斷道,“藍瑩跟木香跟着我就夠了。”真要是有無力回天的事,多一個喜嬷嬷也不過是多搭上一條命。
喜嬷嬷點了點頭,囑咐了藍瑩跟木香一通,馬車也就經過了宮門。
下了車,還是昨天那内侍,上前道,“請郡主随奴才們來。”轉身提着燈籠就走。
“慢着!”怎生冷聲喝道,見前頭的人停下轉身,才接着說道,“本郡主要先見過母後。”
兩個内侍并不買賬,雖然一臉谄笑,說出來的話卻硬實,“郡主,這恐怕與禮不合吧!”
“與什麼禮不合?郡主要先見過太後,那是孝順,難不成郡主不給太後娘娘請安,就與禮相合了?”喜嬷嬷呵斥道。
内侍眼珠子一轉,笑的更委婉,“郡主,實在是天色尚早,恐太後娘娘尚未起身啊,郡主若此時過去,豈不是隻能枯等。”怎生剛才一直盯着他們的樣子,見狀更加覺得其中有貓膩,硬聲道,“枯等又怎麼了,有孝心還懼怕等上一等麼?你們不要說了,我已經決定要先見過太後。”這個天色,讓她去祭拜皇帝,她害怕,讓她去
見黎王,她更害怕,還不如等着太後醒來,天色大亮呢。
領頭的内侍還要說話,他身後的另一個人忙悄悄的拉了拉他的衣襟,兩個人終究垂首站在路旁,口稱,“郡主請!”
怎生将他們的小動作盡收眼底,轉頭往壽安宮的方向走去。
不一會兒,藍瑩在她身後小聲道,“郡主,剛才那小個子太監偷偷溜了。”
怎生點點頭,不管是往黎王那邊禀報,還是去搬救兵,她甯願跟人在這星空下對峙,也不願意在屋裡被人拿捏着宰割。
她的身體到底不能疾行,走的慢了,果然不一會兒就被人追上了。
見黎王坐着禦辇過來,喜嬷嬷扶着怎生的手抖了一下,呼吸加重了一分。她在宮中,經曆的多,見識也多,對風險的預見要比怎生更加敏感。
怎生仰着臉看着黎王,神情裡頭帶了一絲傲然。
黎王微微一笑擡手止住了轎子,旁邊内侍則高聲道,“皇太弟到!”
怎生看着他下了轎子,一步一步的朝自己走來,這一刻油然的升起一股對先帝的仇視。
若不是先帝發神經立了這個什麼皇太弟,那麼此時就該無疑的是容郡王繼位,啥事都沒有,若有,那也是黎王謀反。
可現在,黎王持皇太弟的身份,位同東宮,實際上的身份還要高出容郡王一大截。不知道先帝在九泉之下會不會恨得捶兇頓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