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未拂曉,雲長歌的馬車便早早等在了步府門口。
晨光熹微,街上過往行人稀稀少少,早點攤在才開張,行人都不由自主被這輛華麗的大馬車吸引,人人露出羨慕又嫉妒的目光。
步天音在馬車外轉悠了一圈才發現,雲長歌的馬車轱辘上都有着一圈一圈的紋路,難怪他的馬車在結了冰的路邊上也能這麼平穩的行進,原來是車轱辘做了防滑的措施。
“還不上來?”
車裡傳來雲長歌淡然的聲音。
今日步天音穿了件紅色的披風,她眯着眼睛瞧見旁邊花牆上堆積尚未融化的雪片,被風吹起來,淅淅瀝瀝的雪屑在空氣中輕快的跳躍着,微風浮動,遮天蔽日。
許久沒有等到步天音答複,雲長歌便推開車門,見她嫣然的立于漫天飛舞的雪片中。
“長歌,你還記得去年下雪的時候麼。”
去年,她視他為可敬卻不可親近的恩人公子,他也是這樣站在冰花雪雨裡,她回眸,瞥見天人一樣的少年。
雲長歌似乎也猜到她在想什麼,他優雅的下了馬車,慢條斯理的走到她面前,溫柔一笑。
步天音笑容更豔,她解下自己的披風,兩手抖開替他披在了身上。
狂舞的風雪中,兩雙同樣燦若星辰的眼睛靜靜對視。
雲長歌勾唇一笑,在步天音的驚訝中将她橫抱進了馬車,鮮紅的披風蓋在兩個人的身上,雲長歌把頭埋進她肩窩,輕聲道:“以後不要再同我吵架了。”
他的動作太過溫柔,步天音幾乎就要忍不住答應了。
可是,她的唇動了動,卻遲遲沒有說話。
如果說她真的讓雲長歌太過理智,太能分析這件事就這麼過去,她都覺得對不起自己。
雲長歌見她久不說話,擡起那雙清澈的眸子看向她。
步天音覺得他的視線絞得自己不好意思,她伸手蓋住他的眼睛,半晌,計上心頭:“你知道你把我扔在太子府不管這件事還沒過去,這樣吧,你讓我見見那位離天師,我看看到底是什麼樣的人能比我重要。”
“他沒有你重要。”
雲長歌拿開她的手,目光定定的注視着她。
“那我不管,我跟他同時掉水裡你先去找的他,我就要看看他到底是何等人物。”
雲長歌知道她嘴裡總是時不時就蹦出來幾個新鮮的詞彙,有的他聽得懂,有的聽不懂,但大概是意思都還是明白的,他聽到她這樣形容,忍不住笑道:“是你自己要見的,到時候吓到了怪不得别人。”
“我為什麼要怕?”
“見了你自然就會知曉。”
“還賣關子?”
雲楚在外面聽得都不自覺的笑了起來,公子一心為步小姐着想,如今總算修得正果,他的心情也跟着好了起來。
馬車一路北上,去了越國公府。到了越國公府外,雲楚将馬車上早已為吳雙大婚備好的禮物抱下來。越國公府有小厮出來迎接,步天音進了越國公府,雲長歌的馬車便掉頭去了皇宮的方向。
吳雙的請柬早就送出去了,步天音卻過了好幾日才來。
兩個人見了面也沒有生疏感,在吳雙的房間聊了起來,步天音問起吳雙與蘇澤的事情,她歎了一口氣,簡單的講述了一遍。
正說着,外頭有丫頭通報說蘇澤來了。
吳雙聽到時眉頭不動聲色的皺了一下,卻被心細的步天音察覺到了,步天音低頭喝着茶,吳雙說還要和蘇澤去鑄劍山莊,讓步天音先在府裡等會她。吳雙走後,步天音也打算離開,她在這裡誰也不認識,有什麼好待的?
從吳雙的房間出來後,看到幾個穿着豔麗的婦人,用不同的目光打量着她,給她帶路的小丫頭說道:“那些都是老爺的姬妾。”
關于吳雙的事情,步天音多多少少有所耳聞,其實在這古代,所有的大戶人家基本上都差不多。無非是當家主母死的早留下嫡系女兒,家裡有個陰毒的二娘三娘什麼的,或者像她這樣,爹即使不再娶,也還有旁系的親戚來争奪财産。
她跟雲長歌打的賭可是吳雙最後會嫁給花少安。因為花少安的那種眼神,明顯是在吃醋,他也是個别扭的人,自己明明對吳雙在意了,卻死活不肯承認。
雲長歌本不打算跟她賭,因為他對别人的事情不感興趣,于是步天音便發揮自己的口才,生生把他說的跟她打了個賭。這樣至少,以後在床上她也不會太吃虧。當然,這隻是她單方面自以為的想法。等真的到了那一天,她的對手是雲長歌,這虧她依然還是會吃。
從越國公府出來的時候,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熱鬧得很,步天音摸了摸錢袋,打算給南織和雪笙買點吃的,她是生南織的氣沒錯,可看着南織這些天也不好受,她想想自己的氣也該過了,她的生氣和不開心都是有時限的,絕不能超過十天。這也算是她這麼多年練就的一項技能,不論多大的悲傷,她隻給自己十天時間。
十天過後,一切照舊。
步天音拎着兩包糕點從桂花堂出來的時候,沒走幾步便覺得身後有人在跟着她,她也沒有放在心上,依然走路沒個走路的樣子往前走。
路過一個賣燈籠的小攤,步天音停了下來,伸手去挑燈,忽然有人從後面抓住了她的手,帶着她的身體向某個方向靠去。
沈思安癡癡的看着她出神,步天音甩開他的手,冷笑道:“呦,這不是沈王爺麼。”
他的身上散發着濃重的酒氣,步天音本想損他幾句,但是怎麼看他都像是一副很多了的樣子,她便不再逗留,轉身輕功離開。
沈思安見她看着自己便跑,怒火騰的就湧上心頭,一言不發的跟了上去。
沈思安的輕功追不上步天音,眼見着她就要脫離自己的視線,他灌過酒混沌的腦子立刻清醒起來,他拐進了旁邊的巷子,看起來似乎不再追着步天音。
步天音一路狂奔回了步府,卻在門口被大醉的沈思安攔住,原來他是知道自輕功不如她,就抄了個近道趕在她前頭。步天音心中不再顧忌,這都到她家了,都到她自己的地盤了,她還不能把他怎麼樣似的。
那她得有多沒出息。
見她停在那裡勾唇笑着,沈思安上前一步,抓住她的手,都說酒後吐真言,他平時對她一番态度,眼下喝醉了又是另一番态度,因為她驚覺自己竟然在這種馬的眼裡看到了一絲……柔情。
天知道沈思安的柔情是什麼鬼。
沈思安微一用力,将她扯進了旁邊的巷子裡。
冬天巷子裡的乞丐都很少,寥寥的幾個人光着腳滾在席子裡靠在角落裡裝死。
沈思安醉眼迷離,傻兮兮的朝着步天音笑,步天音後退一步,與他保持距離,笑:“沈王爺就不要裝醉了,我知道你醒着,找我何事?”
沈思安薄唇翕動,還沒有說什麼,步天音便嫣然一笑道:“是不是想不起來了?那我幫你回憶一下吧。”
步天音摸着下巴,彎着眉眼:“你還記得當初我是怎麼向你換得自由身麼。”
“我花了一萬兩黃金買我的自由,沈王爺莫不是不記得了吧。”
“我記得……”沈思安探出手去要拉她的手臂,被她靈活的避開,她眼睛一眨,笑嘻嘻的說:“王爺記得就好,可是王爺恐怕不知道,我現如今不待見你得很,就像當初你多麼讨厭我那樣。”
“阿音……”
沈思安下意識的喚出這個名字,卻沒能打斷步天音,她仍然一面笑着,一面聲音沒有任何溫度的繼續說着:
“王爺千萬不要跟我說你後悔了,後悔當初那樣對我,後悔當初休我下堂,後悔當初與我為敵。因為,”步天音頓了頓,一字字的道:“我最惡心這樣的人。”
她說,她最惡心他這樣的人。
他怎樣的人?
沈思安心下不忿,這麼多年他愛錯了人,是,這是他的錯,可是他如今已經意識到了自己的錯,她難道不肯給他一個機會彌補嗎。
“阿音……”他的喉嚨一動,艱難的說出了兩個字。
“别這樣叫我,我會折壽的。”步天音走了幾步出了巷子,不知為何回頭看了一眼。
狹窄巷子的深處,沈思安瘦瘦的身影映着旁邊院子裡伸出來的灰色枝桠,有些蕭索凄清的感覺。想她剛穿來的時候,沈思安那個霸氣的出場,多麼意氣疏狂?
步天音弱不可聞的一歎,邊走邊說:“如果王爺把當初那一萬兩黃金還回來的話,我對你的惡心大概能減少那麼一點點。”
身後傳來衣衫閃動的聲音,沈思安的身影在她背後一躍消失不見。她重新走回街上,漫無目的的走了幾步,家門口有個賣瓜子的小攤,她便過去買了把糖炒瓜子,雪笙愛吃的東西,她總是喜歡把瓜子皮磕得到處都是。
“夫人慢點。”
一個小丫頭站在車前,彎下腰從車裡接出來一位穿着白色狐裘的女子。
女子站在步天音面前,朝她微微一笑,步天音嘗了一個瓜子,吐出皮,心道今天太陽從西邊出來了吧。先是沈思安喝醉了來找她,然後丫媳婦又來找她,她買彩票的念頭更加重了。
“步小姐,可否借一步說話。”葉清音露出一個妩媚的笑。
步天音掃了她微微隆起的肚子一眼,眯眼笑道:“借我說話需要付銀子的。”
葉清音沒有料到她會這樣說,愣了一下,随後摘下自己手腕上的镯子,“我出來沒有帶錢,這桌子是南海翡玉的,小姐如果不嫌棄,可否收下?”
步天音接過來,看也沒看就塞進了袖子裡,葉清音臉上努力裝出來的端莊幾乎就要被她的舉動惹惱,但她仍然朝她一笑,引着她進了旁邊的茶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