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等我?”
“小步,過來坐。”
步天音慢慢的坐到了雲長歌身邊,雙目平靜的看着他。
自從他統一了金碧和銀月以後,晚上幾乎沒有出現在她這裡。步天音雖然表面上并未表現出什麼,但是她心裡卻隐約的猜測到了,雲長歌一定是知道了那件事情。
知道她被花清越碰過了。
所以,他心裡也有芥蒂的不是麼。
但是,他雖然在她面前竭力保持着平靜,裝作什麼都沒有發生過的樣子,可那些平日裡的親昵卻不再有,從一些細小的舉動上,她也不難看得出――雲長歌在躲着她。
确切的說,是在躲着與她更深一步的身體接觸。
怎麼,難道他是覺得她髒了麼。
“最近朝中的事情怎麼樣了?”步天音開口打破了一室的沉默。
雲長歌笑道:“沒什麼特别的事情,你若閑着沒事,明日可以與我一起去看奏折。”
步天音搖了搖頭,道:“我不感興趣。”
雲長歌看着她,眸光閃了閃,唇邊泛起了一絲苦澀的笑容:“小步,我想和你說……”
“說一些以前的事情。”
在步天音的記憶中,雲長歌僅有的一次跟她說過他小時候的事情,那次是在萍水園,兩個人第一次互相将心掏出來給對方看。也是那一次,步天音敞開了兇懷,将自己穿越來的事情也毫無保留的告訴了他。
當時并不覺得有什麼,現在想來,原來那時候她覺得他愛她至深,才會默默的一直在背後付出,為她鋪好一條安穩的路。其實,那個時候她愛他才是很深的吧?
比較那時候是他有所保留,而并非她。
很久很久以後。
桌上的紗燈暗了一下。
步天音有些詫異的看着雲長歌,久久說不出來半個字。
她的印象中,甚至說所有人印象中的雲長歌,都是個愛笑的人,喜歡用微笑表達一切。
在并未深入接觸之前,他那樣的笑容隻會讓人覺得笑若春風,清光十裡,溫柔又美麗。
然而在那之後的步天音,見過雲長歌發脾氣,無數次的發脾氣,以各種各樣的形式朝她發脾氣,想到雲長歌那些極為豐富的發脾氣手段,步天音的表情有些哭笑不得。
可是,她知道雲長歌的笑意未達眼底,雖然溫柔,卻不帶着任何的溫度。
她知道他的一些事情,卻并非全部。
方才雲長歌所說的,是他從四歲起就暗中學習銀月國太子的言行舉止,六歲取代太子。
太子因病久居深宮,見過他的人少之又少,連銀月皇帝一年都見不到他一面,所以他并未引起過任何的懷疑。
這些事情之後的,才是雲長歌曾經在萍水園向她表露自己心思時所說的事情,從很小的他,就習慣了宮中的爾虞我詐,勾心鬥角。
皇宮是殘酷的,後宮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她簡直無法想象,璃姬把雲長歌當作複仇的工具,他卻從四歲起,就要過别人的人生。
在這之後,在今日之前的這段很長的時間裡,雲長歌竟然都是為别人而活。
曾經為璃姬而活,曾經為真正的那個銀月太子雲長歌而活。
那麼,他自己呢?
難怪她一直覺得璃姬對雲長歌的态度有些奇怪,直到今天,她親耳聽到璃姬和父親所說的那番話,親口聽到璃姬承認了自己這麼多年的陰謀,她才能勉強明白一些。
下午從萍水園回來,她的心裡就有些說不出來的不好受,然後她去了越國公府,見到吳雙之後也并沒有對她訴說自己的苦惱。她不是個擅長于去訴說的人,很多的時候,她願意做個傾聽者。
直到方才雲長歌講了自己的過去,步天音才有那麼一丁點兒的空餘去理清楚這些。
雲長歌是東皇和璃姬的孩子,所以璃姬既愛他,也恨他。愛的是他畢竟是自己懷胎十月,從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骨肉親情,豈能全無?
恨的是,東皇當年強迫她入宮,卻又殺了她的族人,還妄想讓她替他生下孩子。所以她設計了一出十幾年的好戲。
用将近二十年的時間去報仇。
難怪,當初雲長歌一心為她的時候,璃姬會那般激動,會那樣的想要她離開,甚至……如果璃姬不是一早知道她是步名書的女兒,是她初戀情人的女兒,她應該會想要殺掉她的吧?
璃姬這般精明籌謀,用銀月,用狸貓換太子,用雲長歌,用了所有人,隻為報當年青氏一族被滅門的大仇。
那麼,在她這樣的一盤棋局裡,雲長歌,雲長歌他究竟是什麼?
――複仇的工具。
――完美的殺人工具。
――隻聽璃姬差遣,為她掃除障礙,鋪好後路,随時準備好,在沒有利用價值的時候,被替換掉。
雲長歌,他的自身如此可悲可憐,令人悲憫,可他自己卻渾然不覺。
雲長歌,你究竟是太聰明還是太傻?
兩個人沉默了好大一會兒,隻有外面的蟲鳴聲在不斷的叫嚣着,紗燈的光,似乎更加暗了一些。
良久之後,步天音緩緩開口,卻不是在說着與方才雲長歌所說内容相關的東西:“長歌,你是否記得你失憶時的事情?”
“記得。”雲長歌微微抿了一下唇,便再無了下文。
步天音眼底迅速的掠過了一些什麼,她歎口氣,略微擡起頭,卻發現雲長歌竟然在失神。
――他在想什麼,竟然失了神?
她根本就猜不到他腦子裡在想什麼。
從來都是,不是麼。
步天音頓時有些火大,心中微愠,表面上卻是溫和的笑道:“既然你記得,就不想為那時候的自己向我道歉麼?”
“道歉?”
“――你難道就不記得,在你忘記了我的時候,曾讓人把我從你的馬車上扔下來過。”
雲長歌聞言回了神,似乎剛才他下意識的追問的那兩個“道歉”的字,是他尚在走思時下意識問出來的,不管怎麼樣,他這樣漫不經心,毫無半分認真的态度,真的很讓步天音火大。
好半天,雲長歌才挑了挑眉,笑道:“我還記得,在我忘記你的時候,還曾經救過你一次。”
“所以?”
“所以,扯平了。”
“扯不平。”步天音蓦地站了起來,神色緊繃、怒火中燒:“你該不會忘了,你在那個時候已經娶了别的女人吧,雲長歌!”
雲長歌面色微變,笑道:“孟碧城,明日我找個理由便休了她。”
他這副事不關己的樣子更讓步天音火大,她惱道:“雲長歌,你在揣着明白裝糊塗是吧,你連一句道歉的話都不屑在跟我說了是吧?”
“好啊。早知道那個時候,你忘了我,我也應該更加心狠一些,嫁給别人好了。”
步天音有些口不擇言,但她此刻已經完全顧及不到這些了,她隻知道,如果心裡的火撒不出去,她就會憋出一身的内傷來。
雲長歌微揚的目光忽然變得銳利起來,嘴角仍舊噙着笑容,卻完全不似往常,他問道:“小步,你要嫁給誰?”
然而不待步天音回答,他便繼續說道:“你該慶幸那個時候沒有人娶你,不然,此時他早已經是一具冰冷的屍體。不止是他,還有他的家人,他的一切。”
步天音冷哼了一聲。
他自己明明都已經嫌棄了她,卻還在說什麼如果那個時候她嫁了人他就要毀了那個人的一切之類的霸道吃醋的話,這算什麼?
步天音無聲的冷笑,好大一會兒,才又緩緩說道:“好。這兩件事情都可以扯平,那我跋涉千裡,從銀月跑到虬族部落為你求藥之事,你可曾感謝過我一言半句?”
雲長歌似乎輕輕皺了一下眉頭,他可能是覺得她有些胡攪蠻纏了,從前的她,是不會與他去計較這些事情的。她愛他,為他做過多少事情都不求回報。
“小步,我以為,你我之間是不需要這些客套的措辭的。”
“那好。”步天音的笑容在眼底凝結成了冰,她笑道:“既然這些都算不得什麼,那我問你,長歌,你可還有事情在瞞着我?”
“……再無。”雲長歌雖然略微猶豫了一下,但還是很快的回答了她。
步天音暗下一聲重歎,唇畔一絲若有似無的冷笑,她慢悠悠的走向了大床,下了逐客令:“長歌,我困了想休息,你是留下來,還是――”
“還有一些奏折沒有處理,我去看一下,倘若時間還來得及,我便回來陪你。”
雲長歌說完,笑着離開。
步天音凝望着他的背影,目光有些惆怅。
但是,心中卻是堅硬無比。
雲長歌口口聲聲說再無事情瞞着她,他當她是傻子麼,就那麼好哄好騙?
她被花清越碰過的事情他知道,恐怕她不孕不育的事情他早已經問過素合了吧?
她知道素合不會主動去向雲長歌說什麼,而她也從來沒有囑咐過素合要瞞着雲長歌,畢竟,如果是雲長歌想從一個人的嘴裡問出什麼來,沒有人能夠拒絕回答他。
步天音身心俱疲的閉了閉眼睛。
外面夜色已經濃得墨一樣的化不開。
蟲鳴聲一片。
步天音揮手,想滅了紗燈,擡起手後卻忽然想起自己如今沒了功夫,連滅燈這種事情,都要走過去才可以。
她有些嘲諷的揚起了唇角。
卻是淡淡道:“雲長歌,我不會眼巴巴的等你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