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令,名叫沈佺期,年四十有三。⊥,
此人是上元二年,也就是公元675年進士及第,由協律郎累遷至考公員外郎。後因受賄入獄,但不久之後便出獄複職,成為武則天極為寵信之人,後遷為給事中。
此人在曆史上,可算得上是毀譽參半。
他與宋之問齊名,并稱‘沈宋’,近體詩格律謹嚴精密,是律師體制定型的代表人物。
後人曾有評價:沈宋之新聲,燕許大手筆,由此初唐之漸盛也。
沈宋就是沈佺期和宋之問,燕許大手筆則是蘇颋和張說。由此可見,在文壇之中,沈佺期絕對是一個宗師級的地位。但是,後人說起他的詩詞時會予以肯定,但談起他的為人,則大體上是以一種鄙薄的态度,對沈佺期的德行和人品極為不屑。
而事實上,沈佺期得寵三十年,基本上都是在皇帝身邊做應制詩,并未掌握過實權。
此次暫領洛陽令,也是因為張同休被貶,武則天一時間找不到合适人選,所以讓沈佺期暫代洛陽令的職務。一旦有合适的人選,沈佺期還是會回到武則天身邊。
楊守文知道沈佺期,也知道宋之問。
但對于這個人的了解并不是很多,就如同他知道賀知章,但僅限于賀知章的詩詞。
在洛陽縣衙裡,楊守文見到了這個在後世毀譽參半的文壇宗師。
四十三歲的沈佺期看上去很清瘦,穿着打扮也非常簡樸,如同一個鄰家大叔一般。
“青之。我昨日因為有事。未能參加總仙會。卻不想錯過了一段佳話。”
沈佺期見到楊守文,表現的很客氣,也很尊重。
這也正常,楊守文昨日在總仙會上可算是揚名立萬,大展神威。哪怕沈佺期這樣的人,在聽說了之後,也會為之敬佩。如果楊守文隻是兩三首佳作,沈佺期未必會如此。可是八十一首……哪怕沈佺期是宗師。在楊守文面前也不會拿捏做派。
楊守文連忙躬身道:“縣尊客氣了,昨日小子不過是吃多了酒,發酒瘋罷了。”
沈佺期聞聽,卻哈哈大笑:“青之,若人人能發得你這種酒瘋,相信聖人會非常開心。”
“雲卿,到底什麼事,還派人把青之喚來?”
賀知章是個古道熱腸的人,特别是昨夜在楊守文家中吃了一壇清平調,更把楊守文視為知己。
楊守文被招來縣衙。賀知章也跟着過來。
有他在,就算是洛陽令想要對楊守文不利。也必須要考慮一二。
更不要說他雖然和沈佺期算不得好友,但也有些交情……
沈佺期聞聽,不禁露出了苦笑。
“我這縣令,不過是暫代而已。
本以為平平安安混到新任縣令就職,卻沒想到……青之,我問你,你家中可有一個叫做紮布蘇的仆從?”
“紮布蘇?”
楊守文愣了一下,覺得這名字有些耳熟。
“這個我卻有些模糊了,不過這名字倒是有些熟悉。”
“是吐蕃人。”
“哦,我想起來了!”
說到吐蕃人,楊守文立刻想起了這紮布蘇何方神聖。
這家夥,不就是鄭靈芝給他送來的奴仆嗎?記得他水性很好,還幫着楊守文探查過宅中水池的水門。不過,楊守文對他了解不多。平日裡紮布蘇都是在前院做事,主要有烏尤和楊從義管理。他身為一家之主,哪有精力注意這個紮布蘇呢?
“如此說來,這紮布蘇是鄭校尉在集市上買來?”
“是!”
楊守文疑惑問道:“縣尊,紮布蘇到底惹了什麼禍事?”
“禍事?”
沈佺期聞聽,笑着搖搖頭,“他倒是沒有給我招惹禍事,但可能會給青之你引來麻煩。”
說到這裡,沈佺期停頓了一下,而後沉聲道:“今日淩晨,有人在利涉橋頭發現了紮布蘇的屍體。”
“利涉橋?”
沒等楊守文開口,賀知章忍不住道:“那橋不是已經廢棄了嗎?”
“是啊,利涉橋早在鹹亨三年就被廢棄,禁止車馬自橋上通過,但還允許行人走動。不過季真你當清楚,去年開春洛水暴漲,沖垮了利涉橋,一直都未曾修複。
那橋幾乎無人走動,冷冷清清。
可是今早,巡街的武侯卻在橋頭發現了紮布蘇的屍體,也不知道他為何會在那邊。”
說着話,沈佺期向楊守文看去。
楊守文苦笑道:“昨日我在神都苑吃醉了酒,回來後又和季真與蘇廷碩繼續吃酒……好吧,我已經記不得此事。之後便一覺睡到天亮,縣尊的人過去時,我才剛醒來。”
他想了想,又接着道:“那紮布蘇是我舅父送來,之後一直在前院做事。
我隻招見過他一次,還是讓他下水查探家裡水池的水門,知道他水性過人……除此之外,我對此人毫無了解。就算有事情,也是吩咐烏尤和楊從義,沒有再見過他。”
“如此說來,不是青之派他去的利涉橋?”
楊守文聞聽,連連搖頭,“我連利涉橋在哪裡都不知道,派他去做什麼?
我之前的情況,縣尊不會不清楚。我到洛陽後沒什麼朋友,也很少出門走動的。”
這一點,沈佺期當然清楚。
他之前就跟在武則天的身邊,武則天對楊守文是個什麼态度,大體上他也能看出端倪。
聽楊守文這麼一說,他不禁笑了。
“倒是我莽撞了,青之勿怪。”
“縣尊,不知那紮布蘇的屍體在哪裡?”
“還在利涉橋!”沈佺期道:“我聽說那紮布蘇是青之的家奴,所以就派人前去請你。隻是那利涉橋太過于殘破。想着若讓青之去那邊的話。有所怠慢。故而才在縣衙等候。”
楊守文想了想,道:“不知我可否前去查看?”
“哦?”
楊守文連忙道:“縣尊忘了?家父原本是昌平縣尉,我自幼随家父身邊,對這種命案并不陌生。那紮布蘇雖然是舅父送我的家奴,可他入了我楊家的門,便是我楊家的人。我的人在洛陽被人殺害,我這個做阿郎的,總要過去看一看才是。”
不知為何。楊守文覺察到,沈佺期看他的目光,突然變得柔和了許多。
“既然青之這麼說,那咱們就走一遭吧。”
說着,他向賀知章看去,“季真,你要去嗎?”
“去,當然要去!”
賀知章笑道:“既然已經來了,怎能不去看看?”
總覺得這家夥是去看熱鬧,其實對死了誰。他并不關心。
沈佺期當下帶着楊守文與賀知章從衙門裡走出,直奔利涉橋而去。
那利涉橋。正對南北二市,原本是一座浮橋。唐初時,利涉橋曾被破壞,唐高宗李治在顯慶二年幸洛陽時,見中橋被毀于洪水,于是下令修複。利涉橋也順帶着,被重修了一次。然而在鹹亨三年,司農卿韋機營建東都宮室,在中橋東部又修建了一座新中橋,南對長夏門,北近漕渠。利涉橋也因為距離新中橋太近,而被廢棄閑置。
紮布蘇是在利涉橋南被發現。
楊守文等人從新中橋過了洛水,來到洛陽城南。
到了利涉橋之後,就見一個身穿官服,胖乎乎的男子迎上來。這天不熱,可是這胖子已經是滿頭大汗。他拿着手帕,一邊走還一邊擦拭額頭上的汗水,那模樣狼狽極了。
“這是洛陽尉莊畢凡。”
沈佺期扭頭向楊守文介紹了一聲,便走上前,和莊畢凡交談起來。
莊畢凡說話,帶着一股子濃濃的巴蜀口音。
楊守文忍不住朝他看了一眼,然後就把目光轉移到了橋頭一方白布上。那白布下,應該就是紮布蘇的屍體。他走過去,蹲下身子,把那白布掀開,露出一具屍體。
“你,你,你幹什麼。”
莊畢凡看到楊守文掀起白布,大吃一驚,連忙向過來阻止。
沈佺期卻攔住了他,“老莊,這個紮布蘇便是青之的家奴。
他父親曾是昌平縣尉,他對這方面的事情也很熟悉,故而陪本縣過來,查看一下。”
“他就是楊青之?”
“正是。”
莊畢凡立刻露出了恭敬之色,看楊守文的目光,也變得不一樣了。
“屍體沒有明顯的傷口,看上去更像是吃多了酒,溺水而死。”
他陪着沈佺期走到楊守文的身後,同時向沈佺期解說道。
“溺水而死?你确定?”
“下官做了十年縣尉,這點眼力還是有的。”
沈佺期點點頭,沉聲問道:“既然如此,可否判斷出,他溺水之處?”
“這個,恐怕不太好判斷。”
就在這時候,楊守文忽然站起來,轉身道:“縣尊,此人絕非溺水而亡。”
“啊?”
這邊莊畢凡剛說了是溺水而亡,楊守文就說不是溺水而亡。沈佺期疑惑的看着楊守文,有些茫然。他本就不擅處理這種事情,吟詩作賦才是他的專長。内心裡,他更相信莊畢凡一些。可楊守文的話,他又不好反駁,一時間竟不知如何是好。
莊畢凡的臉頓時通紅,“怎怎怎麼可能。”
這可是砸他的飯碗,莊畢凡當然不肯承認。
楊守文笑道:“縣尉休要生氣,我這麼說絕不是針對你,隻是有些事情,你可能沒有注意到。”
“什麼?”
“縣尉請看這裡。”
楊守文說着話,伸手刺啦一下子,就撕開了紮布蘇的衣服,露出兇膛。
“縣尉可否注意到,這個紅色的印記?”
莊畢凡蹲下身來,順着楊守文手指的方向看去,就見紮布蘇鎖骨下方,有一個若隐若現的印子。那印子,呈梅花形狀。如果不仔細看,很難覺察。可就算是看到了,很多人會把它當做是一個胎記。
“這是?”
楊守文想了想,突然擡起腿,從腰間拔出一口短刀。
這短刀,還是他在平棘時,從小金手裡得來的殺人兇器。就見楊守文撩衣,把袴腿挑破,露出腿來。在他的腿上,同樣有一個梅花形狀的疤痕,和紮布蘇身上的印子,幾乎一模一樣。
莊畢凡看看楊守文腿上的傷口,又蹲下身子,觀察了一下紮布蘇身上的傷口。
“楊公子,竟然一模一樣。”
沈佺期與賀知章忍不住走上前來,好奇問道:“青之,這是怎麼回事?”
楊守文放下腿,把刀收起來。
他的臉上,露出一抹極為詭異的笑容,看着紮布蘇的屍體,半晌沒有回答。
良久,他沉聲道:“去年,叛軍兵臨昌平城下,我昌平上下萬衆一心,抵禦叛軍的攻擊。可是,就在叛軍撤退的前一晚,城中的内應襲擊了我家,更搶走了我的妹子……
我腿上的傷,也就是在那時候留下來。
這叫做梅花針,是一個名叫梅娘子所擅長的暗器。她綁走了我妹子,我從昌平追到了饒樂,從饒樂又追到了神都,就是為了尋找這個女人。沒想到,她竟然自己跳了出來……嘿嘿,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我倒要看她,這次還能跑去哪裡?”(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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