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素素
今夜的風格外涼,吹遍全身,涼徹心底。
她孤身一人走回了明月宮,他遠遠地站在那裡,目送她消失在轉角處。
素素正在門口等候,她大約猜測出,适才都發生了什麼。
她沒有驚慌,沒有害怕,如往常一般,上前福身行禮,對她說道:“娘娘,可以就寝了。”
她暗歎素素處變不驚的毅力,暗歎她扭轉乾坤的手段。
她沒有回應,緩緩步入殿中,轉入内閣,望着那個正在冒着袅袅青煙的香爐。
她好恨。
她走上前去,赤手捧起那個香爐,一直端到外面。
“娘娘!”素素驚呼出聲。
香爐中的香,熏了近一個時辰,此時,一定很燙。
“娘娘你的手!”素素看到她被燙的發紅的雙手,忙上前查看,卻被她閃躲開來。
許明月望着被丢在空地上的香爐,香料撒了一片,她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娘娘......”素素立在門口,不敢進去。
許明月走回殿中,揮了揮手,示意宮女把門關上。
“娘娘......”素素忽然感到有什麼東西在奮力地向上翻湧,一路從心頭湧上喉間,一口鮮皿蓦地自口中湧出,她隻覺頭暈無力,虛弱地靠在門上。
許明月推開了窗戶,獨自一人坐在窗前,再次吹起了那首《思慕曲》。
以前,她也會坐在窗前吹箫,素素時常靜靜地在一旁站着,默默地感受着曲調中無限的愁思。
恍然間,一絲冰涼密密麻麻地打在臉上。
下雨了,這雨來得急,來得靜悄悄。
許明月放下手中的玉箫,立在窗前躊躇了一陣。
“娘娘,素素姑姑還在外面跪着呢......”見她踱步至門後,一名宮女上前似在提醒她。
她默默将門拉開一半,擡眼向外望了一望。
素素正垂着眼簾,靜靜地跪在外面的空地上。
素素回想起主子初進宮的那一日,那個時候,她還在皇上跟前侍候,大約像如今的許明月這般年紀。
許明月的出現,就像平靜的水面,蓦地綻出了一朵巨大的蓮花。從此,皇上往後的日子,變得色斑斑斓。
而她,就像水中的浮萍,最多也不過是蓮花的襯托。
雨點細細密密地灑下來,素素全身都被淋濕,跪在雨中瑟瑟發抖。
“素素十二歲便進宮侍候皇上,這一侍候,便是十年......自以為,知冷知熱,便能永遠......”素素自言自語地訴說,“直到有了月娘娘,素素才明白,為何守了十年,卻隻還是一個奴婢的身份......素素别無他求,隻求皇上,能夠開心......快樂......素素甘心做一個罪人,素素,不奢求被原諒......”
素素擡起眼眸,對上立在門口的許明月。
素素忽然笑了,雨水順着臉頰流下來,不知到底是雨水還是淚水。
她似笑非笑地呢喃道:“翎兒,是素素一手帶大的,素素舍不得......舍不得......”
她無力地歎了口氣,閉上眼睛,斷斷續續地說:“素素,好開心......看到娘娘......和皇上......重歸于好......娘娘......還有翎兒......真好......真好......”
說着,她的身子晃了幾晃,忽然癱倒在地上。
許明月顫抖着嘴唇,強忍着眼中的淚水,一隻腳踏出門外,略帶了些遲疑,最終還是走了出去。
幾名宮女忙撐了傘跟上去,七手八腳地将素素擡進屋裡。
宮女熬好了藥,急匆匆地端來,許明月接在手中,親自喂藥。
素素不住地咳起來,将臉别過去,不願意喝藥。
良久,許明月将碗放在桌上,跪在地上,面無表情地說道:“你死了,本宮一點也不會難過,本宮隻是怕皇上憂心。”
素素睜開眼,将臉轉過來,無力地說道:“娘娘侍寝不到三月,便懷了龍嗣,兩月有餘,皇上,從未提起......”
聽了這番話,許明月恍然大悟。
素素接着說道:“娘娘,郁郁寡歡,皇上,于心不忍,才将公子慕......召入宮中,娘娘敢說,那段時間,不覺得開心幸福......後來,太子搬去了太子府,後來......娘娘有喜,皇上,便決定封娘娘為側皇後......這次,徹底惹怒了皇後娘娘......”
“所以,你就可以在安胎藥裡動手腳?”許明月似笑非笑地發問。
“我可以不屈服,但是,為此搭上我全家一十二條性命,不值!”滿含委屈的淚水自素素的眼角奔湧而出,她繼續說道,“就算娘娘你,不把素素全家人的性命放在眼裡,素素也斷不會眼睜睜,看着逍後,對娘娘下毒手......一屍兩命......”
“好,就算你沒有錯,那翎兒呢?”許明月努力睜大雙眼,還是止不住奪眶而出的眼淚,“你欺騙本宮,你說翎兒失蹤了?你可知,曾經有無數次,本宮都想要随翎兒去了?!還有慕哥哥送來的信件。若不是皇上去冷宮接我回來,我遲早會死在那個鬼地方!你竟然把我耍得團團轉啊素素......你知不知道?你害得我好苦,好苦啊!”
許明月捂着兇口,壓制不住情緒,靠在床邊,一抽一抽地痛哭起來。
“娘娘以為,素素這些年,是如何度日的?娘娘,若不是芳心流連在外,又怎會走到今日這一步!”說完,素素忽然激動起來,鮮皿蓦地噴湧而出。
“素素......”見狀,許明月的身子不自覺地往前靠了靠。
“娘娘......放......放過......皇上......”素素突然緊緊攥住她的手,哽咽着說。
“素素!我......”許明月話未說完,素素便撒手人寰。
“我......我不恨你......倘若時光能夠倒流,我隻願此生,從未進過這深宮......”許明月靜靜地撫摸着手中那隻漸涼的手掌,她迷惘了。
這一生,愛錯了誰?恨錯了誰?
這一世,該愛的是誰?該恨的又是誰?
素素下葬的那日,她跟随車馬将她送回家鄉,披麻戴孝,親眼看着她的靈柩被埋入黃土。
一個宮女,何德何能?竟能讓皇上和皇妃親來送葬。
“宮女曹素素,入宮一十六載,恪盡職守,鞠躬盡瘁。特追封為德玉大長公主。”
這是花陌琛的心願,在他的心裡,早将素素當成了自己的妹妹。
當他提出追封時,許明月沒有反對,卻一句話也不肯說。
“其實素素,早就害了這隐疾......”臨别,花陌琛在素素的墳前,道出了她不知道的另一個秘密。
蓦然間,她覺得素素才是這世上最可憐的女子。然而,她又十分敬佩她,能夠将一個人藏在心裡十多年,從未動搖。
既然出了宮,又途徑許府,皇上便要求主動陪她去趟許府。
許府的大門就在前面,她甚至可以想象到,母親在床上半死不活的樣子,還有孫嬷嬷曆經滄桑的背影,還有長公主......
“不必了!”她忽然說道,“回宮吧!”
不必了,回宮吧。
是啊,回去看一眼又如何?隻不過徒增傷懷罷了!最近幾日,許尚仁抱病在身,已經有些日子未上朝,自然不知她已出了冷宮。更何況,自從進了冷宮,便與長公主再無聯絡,此時前去,不是告訴她,自己又能翻雨覆雨,替她賣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