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禦帳之中,蕭貴妃親手伺候聖上梳洗,又命人沏上普洱清茶來。
“聖上今日吃多了那些烤的野味,怕是不好消化,這普洱是最助消化的。”
聖上笑着點點頭,坐在榻上閉上了眼,讓蕭貴妃用溫熱的帕子替他淨面。
一面抹着,兩人一面說話。
“臣妾有個疑惑,一直想問聖上,又不知當問不當問。”
聖上睜開一隻眼睛,看了她一眼。
“你同朕之間,還有什麼不能說的嗎?但說無妨。”
她替聖上抹淨了面容之後,将帕子遞給李照人,這才慢慢地開口。
“聖上那麼喜歡雲旗兄妹,又多次誇獎過沈側妃,今日還賜了明黃裘給她。臣妾不明白,為何玦兒想立她為正妃,您卻不肯呢?”
那件明黃裘,看起來是定國公父子想給沈風斓,聖上拗不過才默許。
實際上,蕭貴妃很清楚,若是聖上不願意給沈風斓,會有一百種借口不讓她得到。
他顯然對沈風斓是心懷贊許。
若非今日的明黃裘,蕭貴妃還真不敢開這個口。
聖上慢悠悠地睜開眼睛,蕭貴妃忙又拿起一個小小的罐子,打開來裡頭是純白的膏狀物。
淡淡的芳香從罐中透了出來,氣味清冽而淡雅。
她倒了一點在掌心,慢慢揉開,替聖上勻在面上。
聖上略顯衰老的皮膚,一下子光澤了不少。
這正是軒轅玦送進宮的珍珠膏。
蕭貴妃自己用着不錯,又給聖上用,聖上嘴上說是娘們的東西,到底沒拒絕。
用過之後,才發覺面容的确年輕了些,自此每日晚間淨過面後都要用一些。
他睜開眼來,笑了笑。
“朕怎麼記得,你從前也不怎麼喜歡這個沈側妃,玦兒就更是了。現在呢?你們娘兒兩一個比一個喜歡她,她給你們灌什麼迷魂湯了?”
蕭貴妃噗嗤一聲,掩嘴而笑。
手心還殘留着,珍珠膏的味道。
“聖上是玦兒的父皇,難道還不知道他從前那個性子?他沒做過那等事,聖上非說是他做的,再把沈側妃塞過去,他哪能喜歡?”
其實蕭貴妃一早就知道,聖上并不認為那是晉王酒後亂性,才與沈風斓有一夜之情。
他身為父皇,若是對自己的孩兒隻有這點了解,未免太失敗了。
“至于臣妾……哼,聖上哪裡懂得,這做婆母的,自然要在兒媳婦面前擺擺架子。要不然,怎麼讓她乖乖孝順臣妾?”
聖上道:“孝順?她是夠孝順了,連内務府的賬冊都幫你管得井井有條,滴水不漏。”
蕭貴妃聞言,有些不好意思地一抿嘴。
聖上自然不是怪罪她偷懶,便笑道:“放心,兒媳婦替婆母做這點管理家務的事,也是尋常。”
蕭貴妃不禁詫異,霍然擡頭。
“聖上既然認她這個兒媳婦,又為何不肯将她冊立為晉王妃?”
以沈風斓的容貌性情,出身地位,更有雲旗和龍婉的原因,她是晉王府的不二人選。
放眼京城,哪個女子還能強過她?
聖上的眼中,露出一絲神秘莫測的了然。
“你希望她成為晉王妃,玦兒也希望。定國公希望,沈太師雖沒露出來,他心裡必然也希望……”
“你們都希望,可曾想過,有人不希望?”
蕭貴妃一愣。
她一直以為聖上是因為從前醜事,對沈風斓心懷偏見。
沒想到,在他心裡,一直很都清醒地,在看待這件事。
這幾年,外界都傳言,聖上年邁,對于朝局之事力不從心了。
所以黨附于皇子的大臣,越來越多。
蕭貴妃卻覺得,聖上是年紀越大心裡越通透,這想法也越來越叫人捉摸不清了。
“聖上的意思是……”
有誰不希望沈風斓成為晉王妃?
她成不了晉王妃,晉王對沈太師和定國公的勢力,就不能完全加以利用。
衛皇後和福王已經不足為懼,那自然是……
“甯王?”
聖上諱莫如深地,朝她噓了一聲。
蕭貴妃忽然明白了什麼,正要開口——
聖上卻道:“甯王是兄長,按照序齒,他應該先娶正妃,才能輪到玦兒。現在汪家小姐生死未蔔,朕看是兇多吉少。你如今代掌後宮事宜,也該替他另擇佳偶了。”
甯王是賢妃的養子,要說另擇佳偶,那也是賢妃的事。
聖上如何同她說了起來?
蕭貴妃忽然了悟,慧黠地朝聖上擠了擠眼睛。
“臣妾明白了,自然不負聖上重托。”
把甯王的婚事解決了,那沈風斓很快就能正式冊封了。
就算是為了她的兒子和兒媳,還有她兩個可愛的小孫孫,她也得把這事辦妥了。
不過……
要是賢妃知道,聖上讓她來給甯王擇妃,不活活氣死才怪。
如軒轅玦所言,次日,聖上便宣布拔營回京。
此地離京城不過大半日腳程,聖上帶着一衆嫔妃和皇子先行回京,隻把詹世城和龍駿留了下來。
一則安排收拾營帳的事務,二則讓人擴大搜尋範圍,繼續尋找汪若霏的下落。
哪怕明知道找不着了,出于給平西侯一個面子的想法,也得派人繼續找着。
到最後确認,活不見人死不見屍,才有理由繼續給甯王擇妃。
蕭貴妃心中正盤算着,過幾日風頭過去,便可在京中貴女的圈子裡頭,細細擇覓人選了。
誰料未出幾日,邊疆告急之訊傳來。
“報!樓蘭舉兵犯玉面城,城中有士兵同樓蘭勾結,将守城将軍衛冕夜間暗殺!”
聖上聽聞此奏,惱怒大過心急。
這個衛冕原是衛家旁支的子孫,要算起輩分來,是衛大将軍的族弟。
此人年過四十,戰績平庸,在邊關一向有些不好的風聞。
說是好色,又是好酒。
聖上念在衛大将軍戰死,加之衛氏一族已無人,便把玉面城的重責交給了他。
原以為胡人至少這些年内是不敢進犯的,沒想到這一回,來得這麼快。
朝堂之上,衆臣公議論紛紛。
“這玉面城雖是邊陲小城,人口稀少,卻是玉陵城的門面啊!就這樣讓樓蘭占領了,那玉陵城之危,隻怕會再度上演!”
當初玉陵城就差點被樓蘭占了,衛大将軍為此慘死,這回又來了……
“衛冕實在無用!堂堂一個守城将軍,就這麼輕易被内奸殺死了?他是如何治理手下,又是如何防衛的?”
有關于衛冕的事,朝臣們也有些許耳聞。
衆人不禁揣測,一個酒色之徒,怕是内奸派個美人将他灌醉,就能輕易奪了他性命。
誰好意思多加附和呢?
他到底姓衛。
這一下子,衛家在朝中,是真的無人了……
聖上眉頭緊蹙,不欲再談衛冕之事。
“衆卿以為,為今之計,該當如何是好?”
大周國力強盛,中原一統,唯有北疆草原和戈壁之上,偶有胡人為禍。
這些大臣們安逸得太久了,似乎都忘記了戰争的滋味。
果不其然,很快便有人提出,許樓蘭以重金和米糧,讓他們離開玉面城。
“玉面城彈丸之地,又無物産,樓蘭人占了何用?不如用江南良米,并些絲綢等物,哄他們去了便是。”
“正是,若要調動大軍去鎮壓,未免勞民傷财,更顯得我大周沒有容人之量。還不如以利誘之,更加便利。”
早已習慣了安穩的和平生活,想到再起戰争,人們下意識地抗拒着。
能用錢解決的事,何必打打殺殺那麼費勁呢?
聖上隻是輕哼了一聲,不置可否。
年高體弱的老臣們更傾向于和平談判,就連一衆年輕的臣子,也沒有反對。
他們心中有保家衛國的情懷,然而在朝中到底根基尚淺,哪敢出頭?
就在氣氛一時默然之間,陰霾之中,一道火焰騰起。
“決不可!”
一道充滿力量的嗓音響起,一襲紅色官袍的男子,從末尾走出。
“我大周國力強盛,何懼區區樓蘭小國,諸位大人,骨氣都去哪兒了?更何況此事是樓蘭入侵在先,又殺我大周将軍。若開此風,日後豈不是誰都可以殺我大周将領?”
他那一身紅色,區區三品官的服制,走出來的慷慨正氣,讓人忘了品級之分。
正是詹世城。
聖上對他委以重任,在秋獵之時,甚至将巡防護衛之責,都大半交給了他。
官職品級卻沒有晉升,還是個小小的京兆尹。
要說在别的事上,詹世城強出頭,猶可。
在戰事之上,這些大臣們,可不會任由他提出相反的意見。
“哼,黃口小兒,說的容易!我大周國力再強,也不能濫用大軍吧?你可知道,調軍到北境一次,要花費多少糧饷?”
說這話的是一個胡子蒼蒼的老臣,在他眼中,三十歲的詹世城,的确可以算是黃口小兒了。
詹世城也不惱,細細舉證分辯。
“軍饷要錢,難道給樓蘭人重金絲綢等,不要錢?從眼前一時看,自然是軍饷花費更大。但打仗是件一勞永逸的事,安撫卻是件永無休止的事。”
詹世城雖是文臣,卻出身在武将世家,對此再熟悉不過了。
“家兄曾随衛大将軍鎮守玉陵城,諸位大臣都知道,玉陵一戰之後,樓蘭消停了十來年。這十來年邊境百姓的平安,難道抵不上這些銀錢嗎?!”
聖上最喜歡詹世城說話的模樣,擲地有聲,鐵骨铮铮。
而他這番姿态,也引發了朝臣衆怒。
“你這說的是什麼話?隻有你體恤邊境百姓,我們都是坐在朝堂上白吃飯的不成?”
“就是!紙上談兵說的好聽!帶兵打仗是武将的事,武将都沒說話,輪得到你嗎?”
一時之間,朝臣争執不休,聖上不禁蹙眉。
“好了好了,都吵吵什麼?有話不會好好說嗎?”
說着看了詹世城一眼,“世城,這些大人資格比你老,年紀比你長,不得無禮。”
軒轅玦忍俊不禁,微微低下了頭。
聖上這話看似指責詹世城,卻沒有反對他主戰的提議。
說話的口吻不像為君的斥責臣子,反倒像是一個長輩,在提點晚輩。
一時之間,衆臣面面相觑,不敢再開口。
聖上這到底是個啥意思?
是想打仗還是不想打仗?
甯王忽然站了出來,面帶笑意,朝着上首一拱手。
“兒臣附議。詹大人所言甚有道理,若是能一戰打退樓蘭,說不定也能像當年衛大将軍那樣,換邊境十來年的安穩。”
十來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
一個王朝,又有幾個十來年呢?
聖上凝神道:“北地苦寒,眼看就要入冬了,到時候隻會更加寒冷。我大周的将士發揮不出十成戰力,必将被樓蘭大軍壓制。”
樓蘭人長年生長在北地,他們習慣了風沙,習慣了嚴寒。
也習慣了在邊境城池,掠奪大周的百姓和錢糧,來壯大他們自己的國力。
看起來,樓蘭是個北境小國,芥藓之患。
實際上,這小小芥藓如跗骨之蛆,想根除也不容易。
甯王禀道:“回父皇,正是因為秋冬時節寒冷,樓蘭才敢出兵。一則他們自己國中缺食少水,二則知道我大周的士兵不耐嚴寒。如果我們趁此勢一擊,正好打他們個措手不及。”
聖上略點了點頭,見軒轅玦在一旁沉默不語,又看向他。
“晉王,你以為如何?”
他正在想,以甯王一貫的行事作風,怎麼會和衆大臣對着來,單獨去支持詹世城呢?
偏偏聖上點到了他的名字,他隻好站了出來,笑着回話。
“兒臣是在想,若是與樓蘭一戰,該派哪位将軍為主帥為好?”
守護玉面城的衛冕已死,他就算不死,也不堪重用。
玉面城身後就是玉陵城,那是大周北境最重要的一座城池,不容有失。
情勢迫在眉睫,要戰要和,都得馬上決定下來。
說到派哪位将軍,一衆武将,幾乎都把脖子往後縮了縮。
玉陵城地勢十分險要,于大周具有重大的意義,少了這一座城,後頭一大片城池都有危險。
它就像是圍棋上的星一樣,是自古兵家必争之地。
就連大周的曆史上最骁勇善戰的衛大将軍,都死在了這裡,還有誰敢去?
一見衆武将這般模樣,聖上的眉頭越發緊成一團,像一個山包冒了起來。
“諸位武将,有誰願意自請率軍前去,奪回玉面城?”
一排的武将噤聲不敢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不敢上前。
氣氛一時格外緊張,聖上的臉陰得能滴出水來。
若不是看見眼前這一幕,誰能想到,堂堂大周連個中用的武将都沒有了?
啪地一聲,聖上一掌拍在龍椅的扶手上。
“好啊,怪不得一個個不想打仗,要求和。大周的武将,都貪生怕死到這個地步,江山能不亡嗎?!”
衆臣緩慢跪地叩首,“聖上息怒!”
滿殿之中,隻有兩人還站在那裡。
“兒臣願往!”
“臣願往!”
兩道年輕的聲音,皆不是從武将之中發出的。
其中一個是詹世城,另一個……
衆臣不禁擡頭朝前看去,原以為看到的會是甯王這個附議者,沒想到——
是晉王。
一個是文官,一個是皇子。
看起來都不堪領軍,聖上的面色到底還是好看了些。
總比滿朝文武都不敢張口要好。
他朝甯王看了一眼,“甯王,你方才附議詹世城主戰之談,為何不敢主動請纓?”
甯王同衆臣跪在地上,聽聖上此言,施然起身走到正中。
他拱手禀道:“回父皇,文臣議政,武将帶兵。兒臣未曾征戰沙場,不敢确定自己堪當此任。但兒臣至少明白,應當怎麼做。”
說着朝晉王那處睨了一眼。
“四弟年紀輕輕,便有如此膽識,兒臣自愧不如。”
是自愧不如,還是嘲諷他沒有自知之明,那便不得而知了。
軒轅玦也不惱,四兩撥千斤地回擊了他這番話。
“好男兒志在四方,文能吟詩作賦,武可騎射彎弓。身為皇子理應為人表率,替父皇分憂!”
沒有征戰的經驗又如何?
他有的,是天賦。
聖上最後看向詹世城。
“詹世城,那你呢?”
他道:“微臣原是武将世家出身,身居京兆尹之職多年,斷了不少案子。但在微臣的心中,時刻不敢忘兵法布陣,整軍帶兵。隻要聖上應允,臣敢即刻率軍前往北境!”
兩個人都兇有成竹,甯王在旁聽着,笑而不語。
他正希望,這兩人一同前往北境就好了。
聖上聽在耳中,不置可否,連一絲表情也沒洩露。
他擺了擺手,寬大的袖子一拂。
“容朕好好考慮,散了吧。”
這是确定要打了,隻是讓誰去打,聖上還沒有想好。
李照人拂塵一甩,朗聲高唱。
“退朝——”
眼尖的大臣們便發現,退朝之後,李照人又請了幾位大人到禦書房議事。
都是像沈太師這般德高望重的臣子,裡面沒有晉王,也沒有甯王。
散了朝之後,晉王和詹世城理所應該地走到了一起,探讨着關于樓蘭和玉陵城之間的關系。
恒王原想上前同晉王說幾句話,見那兩人談得熱火朝天,一時不便打擾。
他一轉頭,正好看見甯王。
“哈,三弟今日好生威風。怎麼光用嘴威風了,父皇一動怒又跪了下來?”
他自然是不敢請旨上陣殺敵,可甯王說得那般慷慨,結果還不如晉王,真叫人看不上。
甯王朝他看了一眼,目光中帶着狠色。
恒王吓了一跳。
這個從前一直跟在太子屁股後頭,面上挂着謙遜溫和笑容的三弟,好像突然變得很不一樣。
自從太子成了福王,那些殘存的勢力投向了他,他就變得不一樣了起來。
從前的謙遜溫和,變得暗藏鋒芒。
恒王忽然想到了某種可能,詫異地盯着甯王。
“你……”
甯王道:“飯可以亂吃,話可别亂說。這朝堂之上,何時輪得到二哥置喙?”
“嘿!”
恒王一聽也急了,“你懂不懂尊卑長幼,在本王面前,你竟敢這樣說話?!”
“論長幼,自然是二哥大。論尊卑,我在朝堂之上說話的底氣,二哥有嗎?”
甯王淡淡一笑,“二哥說,誰尊誰卑?”
恒王是在從前太子手下被排擠多了的,好不容易太子廢了,他豈能再受氣?
一時沖動之下,他便道:“本王的母妃好歹是個婕妤,你呢?你的生母隻是區區才人,還……”
他一下子說不出話來。
因為甯王正用一種,冰芒一樣的眼神盯着他。
他面罩寒冰,肌膚泛青。
那眼神深不可測,裡頭滿滿都是殺意!
恒王忽然打了一個哆嗦。
“倘若下次再從你口中,聽到我母妃隻言片語,就算廢盡我手下的死士,我也會取你的性命。你信嗎?”
他慢慢湊近,在恒王耳邊低聲道:“若是不信,拿頭來試!”
說罷頭也不回,大步而去。
恒王忽然緊了緊衣領,隻覺得天寒風大。
實在是冷得很……
晉王府中,聽聞了軒轅玦主動請戰的消息,沈風斓也十分吃驚。
“殿下請纓去北境,這是為何?”
甯王與晉王兩黨,鬥得水深火熱,這個時候離開京城,絕非明智之舉。
軒轅玦半卧在榻上,雲旗和龍婉笑呵呵地爬向他。
一個爬到他兇口上,一個爬到他肚子上。
“不為何,朝中沒有武将能戰,難道就任憑玉面城被胡人占據?”
顯然他是贊同詹世城的觀點,認為求和無用,隻能力戰。
沈風斓也贊同這一觀點,隻是沒想到他會為了大周的邊境,甯可犧牲朝堂的利益。
他畢竟與甯王,還有當年的太子不同,沒有那麼強烈的争權之心。
沈風斓心中暗暗佩服。
軒轅玦又道:“你可知道,玉面城,為何名為玉面?”
玉面城這三個字,聽起來便讓人想到美人,面容如玉。
實際的含義,并沒有這麼詩情畫意。
“聽說過一些。這玉面城乃是玉陵城的副城,它就擋在玉陵城和樓蘭之間,是一面屏障,也是玉陵城飽經風沙的門臉。”
所以才被稱為玉面城。
軒轅玦點了點頭,“一旦樓蘭經過玉面城,攻下了玉陵城,那對大周的北境是極大的隐患。朝堂争鬥,前提是大周百姓安居,國土完整。”
他的心底裡,裝的是大周,是江山社稷。
而非朝堂之上那一分一厘的權力。
從這一點來說,他的性情跟陳執轼倒是很像。
一樣地疏朗開闊,心懷天下。
沈風斓笑道:“殿下說的是,若是聖上同意了此請,我必定替你好生照管晉王府,照管好兩個孩子,等你回來。”
沈風斓的支持,在他意料之中。
若是換成旁的女子,必然擔心他的安危,又擔心他離京朝堂被甯王把控——
比如,蕭貴妃。
“不行,本宮絕不能讓玦兒出征,本宮要去見聖上!”
蕭貴妃在華清宮裡,一聽到朝上傳來的消息,立時坐不住了。
不管三七二十一,便要去找聖上說話。
椒香好說歹說地攔着她,不讓她去禦書房。
“我的好娘娘,聖上還在禦書房同大人們談着呢,您現在去,不太好吧?”
蕭貴妃一把推開她,“什麼好不好的,再不好,都比聖上讓玦兒出征好!”
自己的兒子自己心疼,軒轅玦正是年輕氣盛之時,有率軍征戰保家衛國的沖動,再合理不過。
可是戰場上刀劍無眼,胡人又兇悍狡詐,豈能讓他去犯險?
椒香連忙勸阻,“殿下隻是提了請求,聖上不是還沒答應嗎?娘娘若現在去了,反倒見大臣們以為殿下隻是嘴上說說,是在邀寵呢!”
“胡說!玦兒一心為國,為他父皇分憂,誰敢這樣編排他?!”
椒香低下了頭,蕭貴妃想了想,轉身回榻上坐下。
“罷了罷了,你說的也有道理。快命人到晉王府傳話,讓玦兒安分着些,别想着什麼帶兵出征的事!”
說罷擺擺手,椒香忙退出殿去。
蕭貴妃就這麼一個兒子,從小金尊玉貴在宮中養大,哪裡受得了沙場之苦?
萬一有個好歹,她可如何是好?
故而無論軒轅玦怎麼說,蕭貴妃總歸是不同意,常在聖上耳邊念叨此事。
“聖上到底是如何想的?真要玦兒去不成?咱們就這麼一個兒子,您怎麼能……”
聖上轉頭看了她一眼,蕭貴妃便噤聲了。
按照大周的律例,後宮嫔妃是不得幹政的。
她心疼軒轅玦,故而說幾句不希望他上戰場的話,那是無可厚非的。
要是說多了,那就有幹政之嫌了。
“朕明白你的意思,玦兒是你的兒子,難道不是朕的兒子?你心疼朕也心疼。難道心疼兒子,就把他捆在屋子裡,不讓他出去了?”
聖上握着她的手,柔聲安撫。
“咱們的兒子,将來是要做大事的人。你把他拘着做什麼?朕可是聽玦兒說,沈側妃很是支持……”
這話的意思,便是說她不如沈風斓了?
蕭貴妃一下子不樂意了,輕哼一聲,咬着粉唇。
“臣妾在聖上身邊二十多年了,這還是頭一遭,被别的女子比下去了。”
嘴上這樣說,心裡卻在想着,聖上那句做大事的話。
她心中一直懷疑,聖上真正屬意的儲君人選是軒轅玦,卻不敢肯定。
如果真的屬意軒轅玦,為何在太子被廢之後,還不改立?
若不是屬意他,難道是甯王?
甯王的生母是聖上心中一塊病,哪怕他再賢德能幹,聖上也不曾對他親熱……
“那沈風斓如何比得上愛妃?愛妃知書達理,美貌溫柔,豈是她能比得上的?”
聖上岔開了話題,蕭貴妃也不敢問出,心中真正的想法。
隻是有一點可以肯定,那就是,聖上當真是要讓軒轅玦出征了……
暮色四合,北風呼嘯。
天氣一天比一天冷了起來。
甯王府中,仍是那間簡陋的禅房,甯王坐在燈下出神。
這一回,他難得沒有翻閱佛經,而是一手屈起兩指,慢慢在桌上叩着。
姿态不疾不徐,像是在等着什麼。
不多時,窗外風聲突起。
一身黑衣的元魁走了進來,快步到甯王身前,将一封牛皮紙重重包裹的信奉上。
甯王展開那信,信封上的火漆格外别緻,是一朵蘭花的圖案。
他細細盯着那朵蘭花看了看,纖長的花瓣層層疊疊,疊成一個含苞待放的花骨朵。
見他目不轉睛,元魁疑惑道:“殿下,這蘭花火漆有什麼問題嗎?”
甯王将信一番,示意他看。
“告訴本王,這上頭的蘭花,有幾片花瓣?”
元魁狐疑地看了看。
良久,他認真道:“一共五片……不,六片。”
最後一片花瓣,隻露出一個尖尖的角來,等閑看不出那是第六片。
隻會以為,那是第五片花瓣的脈絡。
甯王笑着點了點頭。
“對,那是六瓣蘭。”
他諱莫如深地一笑,随後将信丢進了炭火之中。
騰地一聲,火漆落入炭中,爆出一陣顫栗的火焰。
很快,又消散在了灰燼之中。
------題外話------
今日有獎競答:章末那封信,五片……六片花瓣,有何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