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六年五月,立夏。
雖說步入夏天,但是天氣依舊停留在春日的和煦中,不冷不熱,甚是舒爽。
正德皇帝依舊沉迷于豹房内玩樂,身旁有幾個佞臣,有幾個太監。
自從劉瑾被正德皇帝誅殺之後,其餘的幾個太監老實了很多,他們現在才知道,想要和外廷那幫文臣鬥是讨不到好處的,尤其是陳廷玉。
所以有幾個太監已經暗中依附了陳廷玉,不過有些人陳瑀是不願意用的,比如兩面三刀的苗逵和谷大用,這些人能在陳瑀落難的時候見死不救,甚至還捅你一刀,就足以看出這些人根本不值得信任。
但也有些太監是值得信任的,比如張永。誅殺劉瑾之後加上陳瑀和楊一清的推波助瀾,張永現在俨然已經成了正德皇帝身旁最受寵的太監。
正德身旁除了太監之外,還有兩個人,一個叫錢甯,一個叫江彬。
錢甯暗中依附内閣,現在錦衣衛可以說是全部歸附于内閣,而錢甯也沒打算放過江彬。
眼看着這些日子江彬在正德皇帝眼中的地位越來越高,錢甯早已經坐不住了,現在正千方百計的想辦法除掉江彬。
而江彬也知道,現在想要讓陳瑀插手此事也不現實,陳瑀身在外廷,内宮之事想要過多插手,隻會引來給事中和禦史的劾查。
現在能救自己的,怕隻有正德皇帝了,所以他必須讓正德皇帝離不開自己,除此之外,還要逐漸對錢甯參生厭惡感。
這些日子來,江彬沒日沒夜的給正德帶來新鮮的玩意,什麼飛禽猛獸早已經玩膩了,現在江彬又開始撺掇正德微服私訪。
此舉正合了正德的意,自從為帝之後,正德甚是懷念當年的錢塘縣,所以江彬提出微服出行之後,那真可謂是一拍即合。
不過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這些事最終還是被錢甯知道了,錢甯立刻将此事告訴内閣。
内閣也很快将這些消息放出了外廷,于是乎詞臣以楊慎為首的禮部翰林官連名上書。
正是由于禮部此舉,最終計劃無疾而終,而錢甯在江彬不在的時候,找到了朱厚照。
此刻朱厚照興緻不高,在豹房内看着幾個太監宮女嬉戲,見到錢甯來後,臉上露出厭惡感來。
“皇上還在為出宮之事煩惱?”錢甯道,“其實這也是陳大人的一番心意,望皇上理解陳大人。”
這麼說自然不是幫陳瑀說情,之前陳瑀在正德心中已經有了些許成見,現在錢甯的一席話更是讓正德不耐煩,他道:“陳瑀也是一番好意,朕理解便是。”
話雖這麼說,但是錢甯看着正德的表情,心中暗自高興,看來正德皇帝已經對陳瑀有些許不耐煩了。
“是啊,有陳大人為皇上操心,大明定然越來越好的。”錢甯道,“陳大人在百姓心中呼聲可高了。”
“哦?怎麼個高法?”正德随意的問道。
錢甯看了一眼心不在焉的正德皇帝,心中早已經背好的說辭還是緩緩的說了出來,雖然不知道楊廷和為什麼要他說這樣的話。
“世人皆知陳廷玉,說大明能有至今,全賴着陳瑀的功勞呢!陳大人可真是個能吏,能得百姓這般誇贊,五城兵馬司還有九邊都對他大家贊賞!”
正德聽到這裡,眼中不可察覺的露出一抹冷意,不過很快便淹沒了。
就在這時,錢甯發現江彬來了,便也不繼續在豹房待着,借故告辭。
兩人插肩而過之時,江彬冷冷的看了一眼錢甯,而同樣,錢甯的眼神也好不到哪裡去。
“皇上,錢指揮使來此作甚?莫不又有了什麼好玩意?”江彬饒有深意的問道。
錢甯選擇在自己不在的時候找到正德,定然是想說一些話,而這些話是不願意讓江彬聽到的。
“他能有什麼好東西!”正德不耐煩的道,“今日朕要看會奏章,你先下去吧!”
“皇上,臣從西洋弄來幾批西洋寶馬……”
“下去吧!”
江彬看了一眼正德,他臉色不是太好,便躬身告退。
錢甯适才那幾句話果然在正德皇帝掀起了一點波瀾,世人皆知陳廷玉?大明現在還姓着朱呢!陳瑀權力已經大到沒邊了麼?
他心煩意亂,想起以往陳瑀和自己相處的種種,搖了搖頭,随意的翻起基本奏折。
隻是看了沒多久,又狠狠的扔到案幾上!
身旁司禮監太監魏彬見狀,眼疾手快的将奏折撿了起來,在案幾上擱置好。
“皇上,這是怎了?哪個不開眼的惹您生氣了?”魏彬尖着嗓子道。
“反了!這是你司禮監批的紅?”朱厚照怒道,“陳廷玉借着權勢,在錢塘橫行,他哪裡有的權力罷免戶科胥吏?”
然後又指着另一封奏折繼續道:“錢塘誅殺折家全家?他以為他是刑部?還是都察院?還是大理寺?!!”
正德皇帝很少會發脾氣,這是魏彬第一次見他發如此大火,他諾諾的道:“皇上,此事都察院調查過,折家有謀逆之心,而且時執春節,三法司商議之後許以陳瑀便宜行事。”
縱然正德發如此大火,魏彬還是小心翼翼的說了這些話,可見他和陳瑀關系匪淺。
“哼!”朱厚照将奏章扔到一旁,起身離開了。
魏彬看着皇帝離開的背影,陷入了沉思。皇上此舉何意?陳瑀殺人前,明明給他彙報過,為何此刻卻翻臉了?秋後算賬?
他緩緩的将奏章收了起來,不小心看到另外幾封巡查禦史的奏折,上書陳廷玉之父任錢塘商會會長,廷玉在職期間,多以市舶司給予便利,絲綢多銷往琉球日本等國。
而這些奏折内閣竟然沒有交給司禮監,而是直接遞交給了正德皇帝!如果說這是無心之舉,他根本不會相信。
自劉瑾之後,陳瑀暗中幫助魏彬代掌了司禮監,魏彬對陳瑀是十分感激的,這種感激是自心中的。
陳瑀和楊廷和等人不同,那些個文人傲骨,常常看不起宮中太監,一口一個閹人閹狗罵着,魏彬怎能對他們有什麼好感?
魏彬是個有能力的人,他精通官場世故,甚至對時事政治也有一定的見解。
當看到這個奏折的時候,他的冷汗頓時流下來了,他急忙出了豹房,找到豹房值班的指揮江彬,将今日之事一一告訴了他,并且讓他快點通知陳瑀應對!
已經開始要動手了麼?陳瑀送走了江彬派來的校尉,坐在凳子上發呆。
原來楊廷和早已經動手了,隻不過都是暗中在進行的,他要一點點蠶食自己在朱厚照心中的地位,隻是不知道他的爆發點究竟會是哪個。
究竟什麼才是導火線!
房小梅端了一杯茶走了過來,見陳瑀在發呆,便不打擾他,隻是在他身旁靜靜的坐着。
最近京師朝堂動蕩他是知道的,從内廷傳來的消息,朱厚照好像要撤了内廠,具體原因倒是不知道。
但是内廠是陳瑀的眼睛,如果内廠被撤了,那對陳瑀的打擊無疑是十分巨大的,又加上适才内廷傳來的消息,難怪陳瑀要靜一靜了。
“禮部侍郎的位置怕是要到頭了。”良久後陳瑀歎了口氣道。
“沒有什麼辦法彌補嘛?你和皇上的關系那麼親近。”房小梅道。
“現在不能進宮,皇上現在在氣頭上,現在去找他,無異于火上澆油,楊廷和不會不把握這個機會的。”陳瑀苦笑道。
“如何不學當年劉瑾對付文官集團的方法?”
“用過一次了,楊廷和現在肯定有所戒備,看着吧,過不了兩天,他定然會找到導火線來參奏我。”陳瑀道。
“那就這樣坐以待斃麼?”
陳瑀漫無節奏的敲打着案幾,良久後雙目眯了起來,“車是肯定要丢了,現在要保住楊一清,有他在,希望就還在。我也想回家歇歇了。”
“真的沒一點辦法?”
“有!辦法有很多,但是楊廷和現在急于要新政,我即便在這裡也不可能有什麼作為,他想在自己升任為内閣首輔前,先掃平一切障礙,我就是他最大的障礙,如果我不去官,他隻會把心思都放在我這裡,他作為内閣首輔,心系大明,不應該在我這浪費時間。”
房小梅看着他,就那麼癡癡的望着,不知過了多久才歎口氣道:“你心系整個大明,可是如錦衣夜行,誰能知道?你這麼做值得麼?”
“不管别人知不知道,最起碼我知道,這些就夠了!”陳瑀笑道,“我們之間說到底都是政治鬥争,我離開了京師反而是安全的。”
“你可曾想過,你現在是内廠廠都和禮部侍郎,地方上官才會對你以禮相待,一旦你去了官,之前樹敵那麼多,日後可怎麼辦?”
“再說吧。”陳瑀笑了笑,那種笑容多是無奈,真是應了那句話,是非成敗轉頭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