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門萬戶曈曈日,總把新桃換舊符。
陳府大門前,幾個丫鬟在叽叽咋咋的指揮着長凳上正揮汗如雨貼着春聯的家丁,新年新氣象,不僅門上換了新裝,就連門口那兩對石獅子也是一樣,身上披的大紅大紫。
書房内,黃婉認真的給陳瑀研磨着墨汁,一卷卷朱紅紙放在陳瑀的案桌前,他認真的用那趙體字寫着對子。
寫好之後便會有丫鬟來拿出去貼上,陳府大院内熙熙攘攘,人聲鼎沸,越是到黃昏,就越是熱鬧。
終于到了用膳時刻,黃婉笑道:“公子,家裡面豬圈都被你寫滿了對子,您真的可以停下來了,要吃團圓飯了。”
黃婉近日一直和府上婢子們混在一塊,漸漸的也懂得了許多事情,上下尊卑、男歡女愛。
“哦,寫了這麼多了。”陳瑀自言自語的道,他就是不想吃團圓飯,故意找事情來打發時間,隻是這頓飯逃也逃不掉了。
他以往吃飯,從來不與陳大富二人在一起,都會故意錯開時刻,或早、或遲,反正就是不願意見到陳楊氏。
這一次無論如何也躲不掉了,他對黃婉道:“走吧。”卻見黃婉半天不動,不免好奇的問道:“你怎麼了?吃飯去啊?”
“人家說我們下人不能和主人一起吃飯的。”黃婉答道。
這些日子陳瑀一直在忙着學習,也很少搭理黃婉,這丫頭整日和那些家丁婢子們混在一塊,想必是那些婢子們告訴她的。
陳瑀道:“誰說你是下人的?亂嚼舌根子,莫要聽之,跟我一起去吃飯!”
沒有了黃婉這小丫頭,陳瑀真不知道怎麼面對那二老,這小丫頭性格開朗異常,不知不覺中對陳瑀影響十分巨大,以前的陳瑀,性子中總帶有一絲沉默,自從和這天真無邪的小丫頭呆在一塊之後,逐漸的開朗樂觀起來。
正廳桌子上已經擺滿了雞鴨魚鵝等佳肴,陳大富窖藏的三年女兒紅也拿了出來,酒香鋪滿整個大廳,等陳瑀和黃婉來的時候,陳大富和陳楊氏已經在主位上坐好。
陳大富現在可真的越來越大富了,自從絲織坊建起來以後,棉、絲的銷售日益增加,大大的緩減了松江、蘇州地供給不足的狀況,随着收益的增加,杭州府這些富賈們現在可真的是唯陳大富馬首是瞻,這個商會會長現在做的是名副其實了。
陳大富笑眯眯的看着自己這寶貝兒子,心中得意的想“真想不到這小子竟然會這般的有商業頭腦,果真繼承了自己的智慧!”
陳楊氏見黃婉竟也來了,不免有些不高興的道:“這團圓飯是主人家的飯,下人都何時這般沒有規矩了?”
自從知道黃婉是陳瑀收留的流民之後,陳楊氏對黃婉的态度就愈加的冷淡起來,本以為是可以給陳家開枝散葉的媳婦,想不到卻是個流民書童,這樣的身份更加配不得舉人身份的陳瑀已經富賈之家的陳家了。
黃婉知道陳楊氏在說自己,她急忙對一旁的陳瑀小聲道:“公子,我還是和春景她們一起吃了。”說罷就準備走。
卻被陳瑀拉住了,他渾不在意的道:“坐下吃飯吧,團圓飯自然是自家人的飯,不相幹的人都能坐,你這自家人為何坐不得?”
“陳醜生,你個小王八蛋,你在說什麼?誰是不相幹的人?”陳楊氏聽了陳瑀的話,當下便來了氣。
陳瑀也好不到哪裡去,老子現在又不是陳瑀,對你心理上一點負擔都沒有,你到是教育起我來了?
“呵。誰是不相幹的人?還有誰?請問您是哪一位?是陳家的人麼?有婚書或者魚鱗黃冊麼?”陳瑀一點兒不給面子,他才不管今天是不是過年,心中早就憋着一股氣。
陳瑀說的每句話都直指陳楊氏的心窩,确實,自從他被陝西富商休了之後,陳大富一直沒有将其娶過門,不是陳大富不願意,是陳瑀不願意。
換句話說,陳楊氏現在在陳家才真的是一點兒身份沒有,甚至可以歸為流民,若是陳家願意,随時可以将她告訴官府,送回陝西。
“陳瑀,你給我住嘴!”一旁的陳大富也聽不下去了,他怒氣沖沖的道:“他是你娘!”
黃婉拉着陳瑀的手臂道:“公子,少說兩句吧。”
“滾出去,陳家的事管你何事?”陳楊氏見到黃婉心就煩。
陳瑀将黃婉拉到身後,他眼神淩厲,那一股前世就培養出來的氣勢,竟然讓陳楊氏不寒而栗,陳瑀怒極反笑,笑聲那麼的冷,他冷冷的道:“你說的是,陳家的事管你何事,要麼現在你走,要麼現在我陳瑀走,爹,您選一個吧。”
“臭小子,你是不是要氣死為父?”陳大富怒道。
“爹,孩兒不孝。”陳瑀說完就跪了下去,他道:“自有了陳瑀的記憶來,才知曉爹究竟有多麼的疼愛陳瑀,這種情分讓我感動,但是說實在話,我真的和她沒有一絲絲的感情,這樣的人為利驅逐,仗勢淩人,家中下人哪個不在嚼您舌根,在戳您脊梁骨,您不會不知道。我真的不理解,你究竟是圖什麼。”
陳楊氏怕了,這下真的怕了,陳瑀說的那麼的曉之以理,他真的很怕陳大富将她抛棄,那樣她就什麼都沒有了,她幾近哀求的看着陳大富,希望陳大富不要抛棄自己。
這種眼神似曾相似,當年陳楊氏決心抛棄自己和陳瑀的時候,自己不也這樣為了陳瑀求過她麼?那時候的陳瑀還小,離開了母親,生命都成了危險,可是她又何嘗心軟過?
最毒婦人心,可她畢竟也是陳瑀的親娘。
“就不能好好相處麼?”陳大富煩悶的搖了搖頭問道。
“千裡之堤毀于蟻穴,不是沒給過機會,您瞧瞧自從她來了之後,府上的氛圍成了什麼模樣?”陳瑀道:“路人以目。”
“陳瑀,我好歹是你娘親,你就這麼編排我?”陳楊氏道:“我哪個不是為你好?”
“你是為你心中那虛榮心好!”陳瑀一句話讓陳楊氏目瞪口呆,“若是陳家現在還是和以往一般,你會來嘛?扪心自問!”
“會!怎麼不會?”陳楊氏肯定的道。
“要不就給她個機會吧?”陳大富在一旁道。
“好!”陳瑀拉着黃婉就走了出去,他道:“您慢吃。”
“你……你。”陳大富看着陳瑀離開的背影,連忙對家丁道:“快快,把大門都關了,别讓這小兔崽子真的走了,大過年的,還嫌不夠丢人麼!”
“放心,走不了,沒錢,他能去哪裡?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隻讀聖賢書的書生!”陳楊氏道。
陳大富看了一眼陳楊氏,将筷子擱在了桌子上,他冷冷的道:“希望你能重視陳瑀說的話,還有,陳家有今日,都靠陳瑀,不要冷言相對!”說罷,便也離開了。
看着滿桌子的菜,陳楊氏翹着二郎腿坐了下去,“都不吃?我吃!稀罕你們麼?别以為不知道你們打的什麼主意,讓我走?你們敢麼?誰還不在乎名聲?你陳家現在是舉人,日後要為官的,老娘是你的親娘,敢不孝順?看我不讓你陳家遺臭萬年!”
“沒感情?以為老娘對你有感情,若不是……”陳楊氏連忙住嘴,喝了口酒,便大吃大喝起來。
回到房内,黃婉擔憂的道:“公子,為了我和夫人鬧翻了,這多不值當啊。”
陳瑀看着黃婉努力的扮作大人的不模樣,不禁笑道:“我還是喜歡以前你在蘇州無憂無慮的樣子。”
“啊?可不是說要守規矩麼?不然就會被罰不能吃飯的。”黃婉道。
“陳家可沒有這麼多的規矩,那些小婢子們都吓你玩呢!”陳瑀說完,肚子便咕咕叫了起來,他道:“大過年的,總不能餓着肚子,我們吃火鍋吧!”
杭州大雪初化,下雪不冷、化雪冷,年月夜,異常的寒冷,吃火鍋再适合不過。
房内燈火通明,鍋内紅油翻滾,一片片菜葉子不時從那滾燙的鐵鍋中撈出來,一聲聲吹氣聲此起披伏,二人滿頭大汗,吃的異常起勁。
沒過多久,陳大富推門而入,見這兩厮正吃的滿頭大汗,添了一雙碗筷,也跟着一起吃了起來。
“爹,好吃麼?”喝到盡興,陳瑀也像是忘了先前的不愉快。
陳大富眯了一口酒,啊的一聲道:“好吃,好喝。”
“為父怕你真的走啊!”陳大富突然道:“可不能失去你啊。”
“說氣的。”陳瑀道。
“你說你怎麼就斷定她沒有變呢?”陳大富道:“任何人犯錯都要給機會改正啊,改了不就好了麼?”
“怕是沒改呢?”陳瑀突然心中有了一個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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豐甯坊内,本來金碧輝煌的房府現在已經改成了麥府,正是那鎮守浙江的麥太監府邸,雖今是年三十,但門前仍舊有一老一少在寒風中看門,這二人臉色發紫,饑腸辘辘,就等着換人的時候回柴房能吃一點兒熱乎的粥,若是仔細看,這二人依稀有着房沐和房洵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