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五年十一月,冬雪。禮部左侍郎陳瑀府上。
堂前雪堆積,房小梅正拿着掃帚在清理,一條青石闆的路漸漸的呈現出來。
陳瑀起了大早,見到她後笑眯眯的道:“真勤快。”
“天下能像你這樣,在這個時候還能安穩睡覺的怕是沒幾個了,你可知道彈劾你的奏章都已經快将内閣堆滿了。”房小梅微微笑道。
自從陳瑀從京畿附近回來之後,彈劾他的奏章就沒有停止過,原因無他,都是說他屍位素餐之類的,反正這次京畿附近沒有鏟除劉六劉七,他陳瑀就不應該回到京師來。
對于這些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隻寫奏事彈劾書的言官陳瑀也懶得理他們,你們要彈劾就彈劾吧,最好罵的厲害點,反正有朱厚照那家夥頂着。
想要幾日或者一兩個月就能平定起義軍無異于癡人說夢,陳瑀昨晚也是推敲了一夜,如果真要杜絕後患,單靠武力鎮壓是不成的,可是也不能任由他們就這樣發展下去。
大明本就羸弱,不能任由他們這樣糟蹋下去。可是怎麼樣才能阻止起義軍繼續壯大下去呢?
劉家兄弟起義絕不是一腔熱皿就抛頭顱灑熱皿,斬雞頭拜把子,單從他們行軍線路上來看,他們還是有一定目标的,以河北布政司為中心,繞着京畿先打。
他們一定知道京畿軍事羸弱,所以才會選擇這裡,這樣一來,既可以給起義軍信心,又能讓他們有戰鬥經驗,一舉兩得。
他們無論如何不會動九邊,他們也知道九邊的戰鬥力,所以接下來,他們路線開始改變,轉向山東和河南等地。
這裡的百姓多貧苦,可以很好的給他們軍事擴充,他們的目的也不是他們口号喊的那麼響亮,或許開始的時候是為了推翻嚴苛政令,可是當權力越來越大的時候,有沒有人約束他們的時候,誰能保證他們還會保持初心?
陳瑀的一條鞭和攤丁入畝等政策在五年已經有了一點成效,雖說還沒有廣泛推到全國,但是關中的改變他們能看到的,他們也怕,怕朝廷安穩下來。
有些事一旦他們做了,不是他們想要收手就能收手的。
诏安?這是一條辦法,隻是那些人的野心和權力豈能一兩句話就能将他們消滅下去的?
打是必須要打,诏安也必須要做,但這些事不是一蹴而就。
霸州起義軍以不可思議的發展速度繼續壯大,這是大明朝廷不願看到的,但是也沒有人敢去接這個差事,辦好了,或許有獎,但也不排除會有人參你,這些都是見怪不怪的事。
可是一旦辦不好,就像現在這樣,奏章滿天飛,也幸好陳瑀還沒有怎麼作為,如果真的投入大量力量最後還是失敗了,那就真的不好交代了。
就在想着入神的時候,房小梅走到他身邊道:“楊一清大人來了。”
“快快有請。”
從某種方面來說,楊一清和自己很像,他不像楊廷和那樣固執,是非黑白在楊廷和這種人眼中都有一個定論,在陳瑀和楊一清這樣的眼中卻是沒有的。
或許是常在邊關的緣由,讓楊一清性子裡多了一絲圓滑,他和一般的進士讀書人不同,能文能武,而且也知道怎麼做才是利國。
楊一清依舊精神抖擻,到陳瑀書房内到也不客氣,彈了彈貂制披風上的雪花,然後脫了下來,在火爐邊坐了下去。
這是楊一清升任戶部尚書的第一天,六部的權力可想而知,楊一清能做到這個位置,他心知肚明,雖然這和自己的履曆有關,但如果沒有陳瑀的推波助瀾,他不會這麼快。
“恭喜楊大人升遷啊。”陳瑀笑呵呵的道,對于楊一清,他是真的把他當成了自己人來看待,推心置腹。
“額,老夫還是要謝謝爾廷玉。”楊一清道:“我楊一清不是什麼老頑固,面子對我來說不是什麼東西,老夫也早已經将你當成小友了,這裡面若是沒有你,老夫知道,不可能這麼快,他們或許不了解你,老夫知道你的本事。”
楊一清笑着繼續道:“有時候人真的不能以年齡來揣測能力,爾廷玉就是個例子,老夫以往從來沒有佩服什麼人,你是第一個!”
楊一清這話說的非常重,要知道,他可是成化進士,混迹官場戰場多少年了,他能對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說出這般話,就可以看得出來他對陳瑀有多麼重視。
不過确實,大明從來沒有出現過陳瑀這樣的妖孽,能在這殺機四伏,吃骨頭都不吐皮的官場上混的這麼風生水起的,需要很高的智商和情商,不但如此,你還有深深的了解官場的準則和必要的潛規則!
這一切的一切都需要時間去曆練,但是陳瑀卻不同,他才二十歲,二十歲能觸摸到權力的中央,這在大明十一朝裡面實在很難看見。
有的人窮其一生都不見得能混的一官半職,大明不缺少狀元,但是能有陳瑀這小子這麼厲害的,決計找不出第二個!
閩商、劉瑾、内閣、錦衣衛、東廠、西廠,這些名字單是拿出去,就能讓那些剛入官場的雛吓的抖三抖,可是誰可以想到,陳瑀這毛頭小子,能輕而易舉的将這些人玩弄于鼓掌,不但如此,他竟然還能一步步的将這些敵對力量一點點的蠶食,這到底是什麼樣子的存在!
楊一清不是嫉妒陳瑀,他知道陳瑀所做的一切,邊關的時候他就知道,無論他的饬海防、興改革、都宗室,這些都是觸碰到那些人的利益底線,一樁樁看起來不可能的事,他陳瑀竟然一一的做成了。
或許很多人不會将陳瑀歸于清流,或許他會有很多罵名,但是這小子渾然不在意,他做的一切都隻是為了大明!
這樣的人若是他楊一清不和他為伍,那他這一生的志向就是個笑話了。
對于大明官場的弊端,這些老狐狸沒有一個不知道的,可是卻沒有人敢做,因為你隻要做,就會有一大批的阻力等着你,搞不好你會萬劫不複,但是這個年輕人卻沒有一點懼怕,雖萬難,他獨往!
陳瑀,以後你不是一個人,我楊一清不是孬種,會盡全力幫助你,實現你的理想!
陳瑀看楊一清不像是開玩笑,也變的無比鄭重起來:“楊大人,你真的折煞我了,我在别人眼中不算的好官。”
“那是别人!”楊一清握着陳瑀的手道:“人生得一知己足以。”
陳瑀很自然的抽開了楊一清的手,雖然這個時候需要這樣的氣氛,但是陳瑀怎麼都覺得惡心。
“現下到有個事需要和楊大人商量下。”陳瑀正色道。
“霸州那群起義軍?”楊一清道。
看來楊一清今天也不是随便跑過來的,應該是做足了功課,陳瑀點了點頭道:“正是。”
“這件事如果沒有一兩年的時間,消化不了,你切不可在朝廷出頭了。”楊一清道:“那幾個霸州人我知道,但是也沒有想過他們發展的速度會這麼快,想要徹底清繳不容易,要知道,他們可都是大明的百姓!”
陳瑀道:“正是知道他們是大明的百姓,所以才煩惱,但是打依舊是要打的,可是想要徹底根除,軍隊鎮壓是清楚不了根的。”
“倒是可以試試招降。”楊一清道:“但是随着權力的滋長,怕也不是那麼容易。”
“打、招降都要做,但這些都不是重點,隻是讓朝廷那些人看到我在做事,其實如果大明的經濟增長不上去,今天有個劉六、劉七,說不得明天還會有王六王七。”
“廷玉看問題很透徹,你的改革現在在浙江等地初見成效,下面是要推廣全國。”
“哎,這也正是我苦惱的地方,阻力太大了,沒有我想的那麼簡單。”陳瑀道:“這裡面涉及到太多人的利益,仿佛撬動了整個大明官場士紳的利益,哎。”
“陳廷玉可不像會輕言放棄的人。”楊一清眼中充滿堅定,“以前是你一個人在戰鬥,現在還有老夫!”
熱皿是熱皿,但是怎麼聽,怎麼感覺有點基情。
“不容易啊,怕用不了多久,楊介夫要入閣了,李大學士已經開始漸漸的将權力交給了楊介夫,他也不是個善茬,主要他的原則性太強,又剛剛入閣,我做的這些,他肯定要反對!”
“求穩!”楊一清道:“書生誤國!”
随即感覺這話把自己和陳瑀都罵進去了,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這樣,我先安排人去招降起義軍。”楊一清道。
“楊介夫肯定要反對,他現在需要這個功勞。”陳瑀道。
“先斬後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