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代有人才出,一代新人換舊人。米五的祖上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其祖米信,乃是太祖趙匡胤麾下的大将,若是這大宋如今還是太祖那一脈掌權,米五說不定如今也不會淪落成一個混迹街頭的地痞。不過不管是假設還是如果,那都隻是臆想,而不是現實。
米信是趙匡胤的手下大将,但宋太宗卻不是趙匡胤的後代。弟弟繼承了哥哥的家業,即便表面善待哥哥的子嗣,但私底下卻是恨不得那些對自己皇位有威脅的子侄統統暴斃才好。可衆目睽睽之下,趙光義也不能把事情做得太明顯,不能直接對付趙德昭、趙德芳,那就先收拾大哥留在軍中的那些鐵杆,在趙光義的眼裡,那些在軍中素有威望的将領比起身居宮中就在自己眼皮底下的子侄更有威脅。
當時大宋軍中如石守信、高懷德等軍中大将因為宋太祖的杯酒釋兵權,但他們在軍中的威望尚在,想要奪取兵權支持太祖後嗣其實也就是振臂一呼的事情。而趙光義也正是出于這個擔憂,一面賞賜給這些大将金銀美人安撫其心,一面在軍中安插自己的親信。後世流傳甚廣的楊家将,金刀老令公楊業便是太宗趙光義從後漢招降的。趙光義重用楊業,一方面是楊業确實有本事,另一方面則是趙光義希望用楊業平衡軍中的派系之争。
世間大多數紛争,說白了就是名利二字。趙光義搶了哥哥的家業,信不過哥哥留下的班底,當然就要培植自己信得過的手下。像米信這類頭腦簡單的人,在失去了利用價值以後,自然也就任其自生自滅。像高寵這樣的開平王之後都差點淪落街頭,更何況米五這樣祖上隻是一莽夫武将的人了。
米信一死,米家也就樹倒猢狲散,不過因為米家已經對趙光義不再構成威脅,趙光義也就沒有再為難米信的後人,但坐吃山空這事總是難以避免,傳到米五這一代的時候,米家已經家徒四壁,再無祖上米信時的風光。
米五起初也曾想過憑借家傳的武藝投軍去博一份功名,但天性不喜受拘束的他在投軍沒多久就受不了了,而且他發現大宋的軍隊跟自己所想的出入很大,僅僅靠一身本事實在難以出人頭地,索性便又回了家。
可人隻要活着,那就得吃飯。待在軍營至少還能混個半飽,一回了家,米五就得想辦法填飽自己的肚子。好在他是光棍一條,有幾個親戚也因為他家窮而早沒了來往,米五隻要想辦法喂飽自己這張口就全家不餓。
要說做買賣,米五不是那個材料,可單是賣苦力,米五又不太願意幹。萬幸他還有一身武藝傍身,對付不了那些絕頂的高手,但收拾三五個普通人卻是沒有問題。米五索性便把心一橫,招了幾個小弟開始吃起了“百家飯”。仗着好勇鬥狠的勁頭,米五在汴梁城的混混界裡也算是有了一席之地,占了一條街依靠收取“保護費”度日。
原本米五若是老實待在城裡,那張家也不會專門跟他一個混街頭的地痞過不去。可偏偏米五自己找死,跑來張家蹭吃蹭喝不算完,還想要趁着酒興調戲姑娘,這就叫天作孽,猶可活;自作孽,死翹翹啊。
一開始米五還滿心的不服,想要仗着會武帶領小弟們“殺”出張家莊。可他哪曉得張家莊子藏龍卧虎,沒沖出去多遠就叫張家莊子的護院給攔住了,一頓胖揍,要不是看在米五還算講義氣,沒有丢下同伴獨自逃生的份上,米五及其同夥搞不好已經被張家的人免費送去西天,單程不往返。
被教訓過以後,米五才意識到張家莊子對他們哥幾個來講是龍潭虎穴,進來不容易,想走就更難。張家不養閑人,米五這夥平日橫行街頭的地痞到了張家也就淪為了苦力,不幹活就沒飯吃。也别以為張家會眼睜睜看着米五等人活活餓死,他們會把眼閉上,等米五等人餓死了再來收屍。
米五混迹街頭市井,那點眼力還是有的,知道張家不是自己能夠惹得起的對象,在嘗試過逃跑失敗以後,米五一夥人也就充當起了張家莊子的夜香郎。所謂的夜香郎,說白了就是挑糞工,古時不像後世耕種有化肥可用,農家用來肥地的東西主要便是人畜的糞便。城裡也有專門負責收集這類東西的工作人員,天不亮就沿街挨家挨戶的收集,等到城門一開就出城,天色将晚時再回城。
張家莊子本也有專門負責這事的人,但現在有了米五等人,那些原來的工作人員就晉升成了監工,專門負責指導米五等人的工作。而夜香郎這份工作,隻是米五等人一天工作的開始。
米五等人一開始當然也對此工作有所抵觸,平日裡橫行霸道,何時幹過這種下等人才幹得活。但拳頭硬才是硬道理,張家一開始想跟米五等人講理來着,但那時米五等人耍橫不想講理,結果現在他們想講理了,可張家的人已經不打算跟米五講理了。
打又打不過,跑又跑不了,不幹活就沒飯吃,在這種情況下,米五等人隻能認命了,老老實實的完成張家交代的各項任務,期待張家有一天良心發現,還自己等人自由。嚴格來說,張家安排米五等人做的事其實并不重,不過就是一些力氣活,米五等人都是二十多歲的大小夥子,累又能累到哪去?隻不過是覺得幹得寒碜,面子上有些過不去罷了。
但人是最能适應環境的生物,在幹了一陣以後,米五等人似乎也已經有點習慣了那些工作。工作雖然累點,但飯能吃飽啊,而且還不必讓人指着脊梁背罵,這種感覺讓米五覺得就這麼留在張家也不是不可以。
“米五,跟我走一趟。”在米五等人休息的院落,有人站在門口沖正跟同伴閑扯的米五喊道。
“六爺,不知有何吩咐?”米五趕忙小跑過去,點頭哈腰的問道。沒辦法,這位六爺脾氣大,本事大,米五一開始也不服,結果叫人家給狠剋了一頓,總算是老實了。
“少廢話,跟我來……東家要見你。”六娃瞪了米五一眼,又不放心的叮囑道:“一會見了東家你最好規矩點,要不然……哼哼……”
“是,是,六爺放心,老五不是不懂事的人。”米五趕忙應道。
六娃是張家的内院,當初張寶曾讓人收養孤兒作為張家内院進行培養,其中就有六娃。而像六娃這樣的人在張家還有很多,他們大多是在十來歲的時候被張家收留,經過這些年的培養,有的留在張家成了内院,有的則外放出去擔任職務,雖然所擔任的大多不是什麼要職,但同時也确保了張家勢力基層隊伍的穩定。隻要有他們在,張寶就不必擔心會出現後院起火的情況。
知恩圖報,是中國人的傳統美德。與後世那種金錢至上的價值觀不同,古人在道德方面的表現,的确要比後世的許多人要強。那些受了張家的恩惠得以活出一個人樣的人們對張家的忠誠也是很高的,輕易不會被人收買。
米五随着六娃進了張家的内院,來到了一間書房的門口,米五就見在自己面前十分霸道的六娃此時一副畢恭畢敬的模樣向書房内禀報道:“東家,米五來了。”
“嗯,讓他進來吧。”書房裡傳來一聲吩咐,六娃恭聲應是,随即又瞪了米五一眼,提醒米五機靈點,别給他找事。
米五低着頭跟在六娃的後面進了屋,六娃到哪他就到哪,不想這樣還是挨了六娃一巴掌,“你他娘的老跟我屁股後頭做什麼?”
“啊?”米五被打懵了,一時不知該怎麼辦好。
“噗嗤~”聽到有人笑,米五這才回過神來,循聲望去,頓時就發現笑話他的那個女子有點眼熟,還沒等他細看,腦袋就又挨了一巴掌,耳邊就聽六娃惡狠狠的警告道:“再看信不信老子把你眼珠子挖出來?”
看到米五吓得趕忙低頭,張寶忍不住搖頭說道:“唉~還真是惡人自有惡人磨。六子,給米五留點面子,好歹他也是大宋的開國功臣之後。”
開國功臣之後……有多少年沒有聽人說起這個詞了。此時猛然聽人提起,米五的心裡頓時有些不是滋味。
“米五,不必緊張,今日找你來非為别事,隻是想要通知你一聲,你可以帶着你的弟兄離開了。同時我也想給你一句告誡,莫要再做讓你祖宗蒙羞的事。”張寶說完這話便向六娃點了點頭。
六娃會意,招呼米五一聲就往外走,米五一聲不吭的低着頭随六娃離開書房,等回到自己的臨時住處,六娃從懷裡掏出一個錢袋丢給了米五。
“六爺,你這是……”米五有些意外的問道。
“這裡面有一些是你們這些時日的工錢,還有一些是東家的賞賜。雖然錢财不多,但做個小買賣的本錢還是夠了。米五,回城以後别再幹招人罵的勾當了,做個正經的小買賣,也夠養家糊口。”
“……多謝六爺。”米五感激的謝道。
“不必謝我,這是東家的意思。等吃過了午飯,你們就可以離開了。”六娃說完這話後轉身離開,站在米五身後的幾人聽到這個好消息後不由喜笑顔開,但見到米五一副不怎麼開心的樣子,他們不由忍住了歡呼雀躍,其中一人更是直接問米五道:“哥哥,咱們好不容易自由了,你怎麼看上去好像不開心啊?”
“……沒什麼,大家把屋子收拾一下,等吃過了飯,咱們就回家。”米五沒有回答,轉而吩咐衆人道。
等到吃過了張家專門為他們準備的送行飯,米五等人離開了張家莊子。直到确定離開了張家的“虎口”,這才有人撺掇米五看看張家到底給了米五多少錢做買賣。
米五從接到六娃給的錢袋後就一直揣在懷裡沒有打開過,以他估計,能有個三五兩的散碎銀子就已經是很多了,但沒想到等打開一看,錢袋裡有兩錠五兩的紋銀,他本以為除了銀子還會有一些銅錢,卻不想就隻有兩錠銀子。
大宋的一兩銀子折算成糧食大概值六十石,也就是一百二十斤。而平常做小本買賣的生意人,辛苦一年到頭能攢下個三五兩銀子就算不錯。的确就如六娃所講的那樣,憑着這十兩紋銀,米五做個小買賣的本錢的确是足夠了。
“哇~張家還真大方哎。”旁邊看到銀子的同伴忍不住驚歎的說道。
“哥哥,有了這筆錢,咱們不如去賭坊耍耍?正好這些天在張家憋得手癢……”又有人向米五提議道。
“……你們先前沒聽到六爺跟我說的話?”米五瞪了那個提議去賭坊的小弟一眼,問衆人道。
“呃……東家,你不會真的打算按照那個六爺說的幹吧?咱們在街上多威風,沒人敢惹,還得笑臉相迎……”
“那背後人家是怎麼說咱們的你不會不知道吧?”米五打斷對方的話道。
“……可當面誰敢說呀?”
對于死心眼的小弟,米五懶得再說什麼,轉而問其他幾人道:“你們都是我的兄弟,而這筆錢也不是張家單給我一個人的,我問你們,你們是想要繼續招人恨的混日子,不知道哪一天就橫死街頭,還是趁此機會做個小買賣,做個安分守己的本分人。”
“哥哥,我們聽你的。”除了先前提議去賭坊的大腦袋,其他人齊聲對米五說道。
“好兄弟,那咱們就借此機會換個活法。來,咱們合計合計,到底咱們做個什麼小買**較合适。”米五見弟兄們支持自己的想法,不由喜道。不過等衆人說到了正事,就又全傻眼了。他們這幫人平日裡打個群架沒問題,可一說到做買賣,包括米五在内,全都啞巴了,隻剩下方才沒有發表意見的大腦袋有話說了。
“怎麼了?你們繼續說呀?終于想起自己是塊什麼料了?”大腦袋得意揚揚,十分欠抽的沖米五等人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