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鞗是個草包,自是看不出那份與張寶所簽的借貸契約是份高利貸。但這并不意味着朝中就沒有能人了。當蔡鞗拿着那份被他視為功績的契約向旁人炫耀的時候,就有人看出了這份契約中的不妥之處。
虞祺,四川仁壽人,政和五年參加朝廷科舉殿試得中進士。其人性情耿直,體恤百姓,是名威武不能屈的好官。但在烏煙瘴氣的朝廷裡,虞祺的仕途自然也就不甚順利。與他同時參加殿試的何栗已是朝中的禦史中丞,而虞祺還處在等待分配的階段。
這回識破安東大都護府的“奸計”,也是因為虞祺與何栗交好,二人在閑暇聚會時何栗把此事告知了虞祺,否則以虞祺此時的身份,也是不可能知曉那份契約的詳情。通過何栗之口,虞祺将自己的發現禀明了官家。
有些事情若是别人不提,往往就容易被人忽略,但隻要被提起,那也很容易被人發現問題的所在。趙佶很不高興,即生氣女婿的不懷好意,也氣惱蔡鞗的無能。
這安東大都護府的閻王債可不好借。從登州到汴梁,前後已經浪費了近兩個月的時間,欠下的利息已經不是個小數目,為了不繼續債台高築,趙佶不得不動用八百裡加急,趕往登州通知張寶要歸還這一筆債款。
不想朝廷的八百裡加急剛剛出發沒兩天,代表安東大都護府的使者也抵達了汴梁,言明此來是要與朝廷商議貸款一事。
看在趙玉盤、趙福金的面上,張寶也不可能真的向老丈人逼債。之所以這麼做,隻是對朝廷之前不懷好意的反擊。就是要告誡朝廷裡一些自作聰明的人,并不是隻有他們會玩弄手段。
人窮志短,馬瘦毛長。朝廷如今财政緊張,張寶作為唯一有可能幫助朝廷緩解财政壓力的存在,朝廷即便有再多的不滿也隻能先放到一邊,挑選人手擔當此次與安東大都護府談判的代表。
安東大都護府此次派出的談判代表是馮喜,作為江南六友之一,馮喜的年紀最小,但同時也是心思最活泛的一個。早在馮喜率隊出發以前,張寶就特意将自己的想法告知了馮喜,這也就讓馮喜的心裡有了底,而依仗背後安東軍的支持,馮喜也不擔心朝廷會跟安東軍翻臉。
張寶肯借錢,對等米下鍋的朝廷來說是求之不得的事情。雖說趙佶有點不開心,要把剛剛到手的一千萬貫還回去,可朝廷此時已經顧不得考慮官家的心情好壞了。百姓要安撫,将士要犒賞,民生要建設,這一樣樣哪一樣少得了錢。
趙佶不開心,自然就要找出氣筒,而蔡鞗也就倒黴的勝任了這個角色。至于識破了安東軍奸計的大功臣虞祺,卻并沒有得到相應的獎勵。作為好友的何栗雖然在朝上據理力争,但蔡鞗的父親蔡京卻以避免刺激安東軍為由表示反對。
何栗隻是禦史中丞,無論是地位還是威望都遠不及深受趙佶寵信的蔡京。蔡京一開口反對,依附蔡家的黨羽也跟着發聲表示反對,讓何栗惱火的同時卻又無可奈何。好在虞祺對此看得倒是挺開,謝過何栗的仗義執言後回家繼續等待報效朝廷的機會。
隻是等到三五日後,何栗覺得有些反常,派人前去探望時才發現虞祺的住處已是人去屋空,虞祺一家已經不知所蹤。朝廷的官職就那麼多,一個蘿蔔一個坑,像虞祺這樣等待朝廷授官的人不在少數。虞祺這人性情耿直,不懂溜須拍馬,哪怕是殿試考中過進士,不去跑官自然也就不容易得到官職。
何栗得知虞祺一家失蹤後很是焦急,但虞祺一家的住處很正常,并沒有絲毫與人打鬥争執的迹象。失蹤,也可能是自己搬走,京兆府并沒有采信何栗的說法,認為這是有人打擊報複虞祺。
何栗是朝中的禦史中丞不假,但不需要買他帳的人大有人在。更何況這虞祺一家失蹤還有可能牽涉到安東大都護府,為了避免惹禍上身,旁人自是能避則避。
朝廷的當務之急是與安東軍談判成功,從而緩解财政壓力。在這種情況下,一個待分配官員的生死,幾乎就是可以忽略不計的。而且安東大都護府對于何栗的指控也沒否認,理由更是氣人,安東大都護張寶十分想要見見識破自己“玩笑”的能人,所以特意派人将虞祺一家“請”去了登州。
何栗雖不相信安東軍給出的理由,但他本人相不相信并不重要,如今虞祺一家已經落到了安東軍的手裡,朝廷也不會在此時因為何栗而要求安東軍放人,何栗除了祈禱虞祺一家吉人天相,也沒有别的辦法。
而被安東軍“請”到登州的虞祺一家,處境要比何栗所想象的要強得多。虞祺這人張寶倒是不清楚,但虞祺的兒子,現年十六歲的虞允文,張寶卻是如雷貫耳。當然這個如雷貫耳是指後世,此時的虞允文還隻是一個初出茅廬的小子,聲名不顯。
安東軍并沒有限制虞祺一家的自由,隻要虞祺父子不尋機逃跑,對于虞祺父子在路上與人交談,負責護送的人一般不會幹涉,而虞祺在與沿途百姓的接觸中也逐漸放開了心事。在剛被人帶出汴梁的時候,虞祺還以為自己這回是要“舍生取義”了。虞祺不怕死,甚至還想着等見到張寶以後當面駁斥“逆賊”。可看随行護衛的态度,似乎又不像是要取自己的性命。
難道是想要招攬自己?虞祺心裡不由感到困惑。按理說,自己壞了張寶的好事,張寶即便不殺自己,恐怕也不會叫自己好過。但負責護衛的那些人對待自己一家卻很是客氣,絲毫都不像是在“押解人犯”。
難道是想要先放松自己的警惕,等到地方以後再對自己下手?這種想法虞祺自己都覺得不可能。對于安東軍的張寶,虞祺其實與大多數大宋的讀書人一樣,痛恨中帶着一絲佩服。雖說張寶的所作所為在朝廷眼中那是大逆不道,但在普通百姓的眼中,卻很感激張寶對他們的庇護。
事實勝于雄辯,同樣都算是大宋子民,朝廷治下的百姓三餐不濟,而安東軍治下的百姓卻衣食無憂,僅憑這一點,就足以說明安東軍在對待百姓的問題上要更加重視。讀書人講究個齊家治國平天下,像虞祺這樣的讀書人,更是将民貴君輕的觀念奉為至理名言。
張寶“代君行政”的做法雖然得不到虞祺的贊同,但不得不說,安東軍治下的百姓要日子好過許多,也就難怪那些百姓對安東大都護府感恩戴德,倍加推崇。
看到登萊二州的百姓生活穩定,安居樂業,虞祺在擔憂安東軍與朝廷搶奪民心的同時又有些痛恨朝廷裡那些隻知媚上的奸賊。若不是那些奸賊蠱惑官家,大宋不止于陷于當前的困境,也就不會給張寶這種“竊國之賊”機會。
帶着複雜的心情,虞祺一家被送到了安東大都護府。而虞祺在見到張寶之前,先遇到了一個熟人,人稱“小諸葛”,官拜潞州北關鎮守節度使的陸登陸子敬。大宋文貴武輕,文職官位就那麼些,有些讀書人為了自家生計,也隻得選擇棄文從武。陸登文武雙全,但由于在朝中沒有靠山,自然也就分配不到什麼好位置。
“子敬兄,你為何在此?”看到了陸登,虞祺很是詫異。畢竟陸登是有官職在身的,比虞祺這個等待分配的要情況好上許多。
“齊年兄,那你又為何在此?”陸登看到了虞祺後表情也很詫異,反問虞祺道。
“愚兄得罪了那張寶,故此被他命人擄來了這裡。”虞祺苦笑一聲,對陸登解釋道。
可陸登聽後卻絲毫不相信,上下打量了虞祺一番,不高興的說道:“齊年兄,你這話說的有點不地道啊。”
“哦?此話怎講?”
“你看看你,你說你得罪了張安東,可為何你一點都不像受過罪的樣子。看你那氣色,也不像被人刁難過的樣子啊。”
“這個……”虞祺一時不知該如何解釋,遂轉移話題的問道:“暫且不說為兄的事,子敬兄,你是怎麼來的?”
“哦,蒙張安東邀請,特來登州商議大事。”陸登聞言答道。
“大事?”虞祺聞言一愣,随即神情嚴肅的目視陸登問道:“陸子敬有意背主乎?”
“呸~虞齊年休要皿口噴人。”陸登怒道:“這安東大都護乃是朝廷任命,這登萊二州亦是朝廷治下,何來背主一說?”
“陸子敬,你休要睜眼說瞎話……”虞祺也怒道:“哼,公道自在人心,就算你自欺欺人,也堵不住悠悠衆口。”
“呵呵……好一句公道自在人心。”就在陸登跟虞祺争吵不休時,一個人聲插了進來,引得陸登、虞祺不約而同的怒目而視。但等看清了來人,二人又同時閉上了嘴。來人不是旁人,正是如今的安東大都護張寶。
無論是陸登還是虞祺,對張寶這個人都不陌生。過去沒照面的時候,虞祺亦或是陸登都不太把張寶當回事,但等與真人面對面以後,心裡的那份壓力也就來了。張寶是什麼人?富可敵國不說,手中更有一支人馬超過二十萬的精銳之師。即便是此時的朝廷也對張寶束手無策,隻能予取予求,更何況是在朝中人微言輕的陸登跟虞祺。
平時閑談的時候倒是可以暢所欲言,但等碰到了真人,顧慮多了,說話自然也就跟着謹慎了起來。就跟後世的鍵盤俠一樣,隔着屏幕有層保護,自是想說什麼說什麼,反正你也不能把他怎麼着。但當着真人的面,就要承擔挨揍的風險,說話時自然也就要小心一些。
别看方才虞祺可以大義凜然的質問陸登,但等見到了張寶本人,他的表現跟陸登也差不到哪去。雖然他極力想要表達自己的憤慨,但面對張寶所提出的條件,卻不由讓人動心。
張寶命人将虞祺“請”來登州,自不會是想要報複,真要報複直接就在汴梁動手,何必大費周章的把人帶來登州,張寶可沒那個閑工夫。張寶要将虞祺找來的目的,就是想要招攬虞祺。
眼下朝廷有求于安東軍,對于張寶的保舉,估計不會表示反對。但張寶的這份保舉,也是有代價的。一旦接受,那就會被朝廷視為張寶的同黨。張寶不願意就此事遭人背後怨恨,所以他要先詢問一下當事人的意見。
按照張寶的打算,朝廷以瓊州換取借款的方案他是不會接受的,但若是以青、濰、密三州作為代價,張寶倒是願意考慮一下。張寶不想過早暴露自己在高麗的事情,同時也想要多保留一些願意為百姓考慮的好官,陸登是一個,虞祺同樣也是。
張寶并沒有隐瞞自己的打算,明言自己願意保舉虞祺、陸登分别擔任青、密二州的知府,并且保證會承擔青、密二州安撫民生所需的一切費用。但同時他也告知了陸登與虞祺接受自己保舉會帶來的後果。
決定權被張寶交給了陸登和虞祺,如果陸、虞二人不肯接受,那張寶會另外選人,至于陸、虞二人,則會被張寶命人禮送出境。可一旦二人答應,即便張寶不作任何事情,朝廷那邊恐怕也不會再将陸、虞二人視為自己人。
陸登與虞祺都是聰明人,這裡面的利害關系即便張寶不明說,他二人的心裡也有數。陸登還好點,至少他現在還有官職在身。可虞祺……他雖是待分配的官員,可何時才能輪到他,卻不是他所能左右的。
是繼續等待機會還是現在就走馬上任?虞祺很猶豫。
“此事不着急,眼下安東軍與朝廷的談判尚未有結果,虞兄還有時間考慮,權衡利弊。”張寶不想逼迫虞祺,開口說道。
“……多謝張安東體諒。”虞祺先是道了聲謝,随後又道:“虞某此時心有一惑,還望張安東能為我解惑。”
“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張寶笑着說道:“虞兄還有何疑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