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在馬車内并沒有就此事展開談論,沉默甚至一直延續到二人回了住處,艾爾屏退了所有的人之後,親自為溫森泡上了一杯牛奶并端上一盤小甜餅,可這似乎對抹平友人緊皺的眉頭依舊沒有什麼幫助。
“出了什麼事?”
“西涅斯公爵派人去追勒戈夫的船隊了。”溫森顯然是餓得狠了,等到隻剩下兩人的時候,這才拿起杯子來一口喝了個一幹二淨,幸虧艾爾注意了溫度,不然說不定千裡迢迢辛苦趕來的溫森還得因為這個平白無故多受了傷。
也是坑爹。
“消息确實?”艾爾神官的表情變得凝重了起來,“他幾天前來過,我還以為他是擔心我在科金博地區的發現。”
“他隻是為了轉移你的注意力,”溫森冷淡道,如果忽略掉他唇上的隐約牛奶痕的話。
“但是他也擔心這裡的事情被我摸透,”艾爾若有似無地瞥了那痕迹一眼,輕咳一聲,“溫森,你可以邊吃邊說。”
如果換了别人,向來愛形象的溫森神官肯定不會如此,在艾爾的慫恿之下,冷面神官遲疑了好一會,終于還是抵不過香甜芬芳的誘惑,伸手拿起了一塊,不知道是說給自己還是說給别人聽。
“就吃一塊。”
艾爾笑而不語地看着那一塊過後又是一塊……
等到那一盤小甜餅去了三分之二以上之後,溫森才驟然驚覺,淡定地放下手,禮儀周到地擦了擦嘴巴,輕咳一聲,好像剛才自己什麼都沒做。
“依蘭達乘坐的船走了不久之後,西涅斯公爵就已經派快船跟了上去,如果算起時間來應該還在你前往科金博之前。”
艾爾若有所思地笑了笑,“那還真是‘用心良苦’。”
“他們選的船比勒戈夫的船隊要快,”溫森補充道,“勒戈夫的船隊還肩負有巡航之責,所以不可能全速前進,盡管出發慢了一點,但是應該能在差不多的時間趕到。”
“如果我沒算錯的話,交界點應該是在……”
“比爾薩斯。”艾爾不假思索地做出了判斷,溫森的神色微微一動。
艾爾對此事到底是知情還是不知情?如果不知情的話……他對那個依蘭達的注意力似乎投入的有點過多了。
“塔蘭朵思最近有什麼新動向?”艾爾仿佛沒察覺好友的神色,“愛德華三世的身體是不是有什麼不太對的地方?”
溫森猶豫地點了點頭,“愛德華三世似乎突然生了病,不過還在正常會見臣子,看起來應該不算太嚴重。”
“說不定隻是現在不嚴重罷了……”艾爾輕輕地歎了口氣。
“其實在塔蘭朵思更加喧嚣塵上的是另一種傳言,”溫森道,“伯爵夫人的眼淚已經被找到了,當時所謂掉下海隻是謠言。”
“這不可能,”艾爾斷然對此進行了否決,“依蘭達曾經告訴過我,項鍊已經掉下了海,根本不可能再出現。”
溫森似笑非笑看他一眼,“你倒是對依蘭達很信任。”
“她沒必要騙我,”艾爾溫和地笑了笑,“何況她逃命時剛好在安倍裡被我碰到,根本身上沒有任何項鍊的影子。”
溫森:“……這麼讓人充滿遐想的話,你究竟對她做了什麼?”
銀發神官笑容越發溫和,“無可奉告。”
溫森神官:“……”
“既然你說項鍊根本就已經丢失,那麼現在出現的那條必然就是有人搗鬼了,”溫森沒有繼續進行追問,反正也不過是随口打趣罷了,壓根沒指望從艾爾那裡得到什麼回應。
“因為愛德華三世提出,誰要是能找到伯爵夫人的眼淚,誰就是列支敦國第一順位繼承人。”
聽到這句話,即便艾爾也終于不能像往日那般沉穩了,“愛德華三世竟然如此把繼承人順位當兒戲?”
“誰又知道呢?”溫森冷笑一聲,“現在的塔蘭朵思就像是一個巨大的動物園,什麼樣的可笑反應都能看見,現在有拿出項鍊的,也有悄悄前往安倍裡的,更有企圖去尋找依蘭達的……”
“就我說,你當時的手腳可真不那麼幹淨,竟然留下了那麼大一個禍患。”
溫森說的沒錯,如果艾爾當真抹除掉了所有痕迹,又怎麼會鬧出現在這麼大的風風雨雨。但是話又說回來了,那麼一條小小的項鍊,誰又會知道會成為後來這些事件的導火線?
可不管究竟是哪一種原因,對于艾爾都絕對稱不上友好。
可是緊接着,溫森話題一轉,“但是艾爾,我不相信這是你的手筆……以你的行事習慣,不可能留下這麼大一個破綻。”
“我隻想問一句,你對于這件事究竟推動了多少?”冷美人神官露出了自進入科金博之後的頭一分冰冷之外的情緒,“我一直知道你行事向來草蛇灰線,伏脈千裡……可沒想到竟然連這件事都脫不開你的手筆。”
“恐怕西涅斯公爵此次前來,也是因為打聽到了伯爵夫人的眼淚的關系……勒戈夫對這件事又知道多少?”
艾爾垂下眼,忽然微微地笑了起來,“果然瞞不過你。”
“路易莎皇後曾經找過我,希望我能以教廷的名義對她提供支持,很巧合的是,西涅斯公爵也為相同的事情找過我。”
“你也知道,阿爾蒂爾和第三方勢力本身就是利益沖突體,甚至連加西亞主教也企圖在這次的嘩變中撈一杯羹。”
“既然他們都希望推我出來當擋箭牌,那還是讓他們自己先行狗咬狗一番,也好方便讓我們決定支持誰。”
向來溫文爾雅的神官說起這些事來依舊是聲音溫和,讓人無論如何也和邪惡的内容扯不上半點幹系。
溫森神官看了他好一會,這才歎了口氣,“真該讓那些吟遊詩人看看,你究竟是怎樣的人。”
“我還以為你是打算來為依蘭達鳴不平,”艾爾難得的歎了口氣,“這次如果說我有什麼地方沒有顧忌到,那就應該是她了。”
“我也沒想到事情竟然會發展的如此迅速,幸虧之前安排護送她的人是勒戈夫,不然現在還當真有點頭疼。”
“你錯了。”溫森歎息般搖了搖頭,“就算勒戈夫為人再剛正,可他終究還是教廷中的人。”
“他或許會保護依蘭達的安全,但是說不定也會用她來當誘餌,進一步判斷出他的船隊中有什麼不忠誠于他的人……或者更進一步,反利用依蘭達來達到他所希望誘導那些緊随在後的觊觎者看到的東西。”
艾爾微微皺了皺眉,“勒戈夫不是号稱第一聖騎士?”
“……艾爾,”溫森伸手搭在了神官肩上,“阿爾貝托已經不是從前的阿爾貝托了。”
所以,即便是你提供的保護也成了有限制的保護。
盡管那或許并非你所願。
艾爾神官的臉色終于白了白,許久之後才歎了口氣,“那現在塔蘭朵思的情況呢?”
“不少人在等你回去。”溫森道,“畢竟你是救了依蘭達的人,後來還一直把她帶在身邊,一定會有人認為你是收了項鍊所以才為她提供庇護。”
“不然在那些唯利是圖的貴族眼中,你憑什麼為一個素不相識的孤女做這麼多?”
“因為她值得。”艾爾毫不猶豫地回答,“如果再遇見一次,我依然會救她。”
是第一眼看到的時候,不是看她在海上掙紮了許久之後,艾爾在心中默默道。
“行了,不說這個了。”溫森沒察覺艾爾一瞬間的神色變化,
“西涅斯公爵不會專門來這裡白跑一趟,除了這個,你在科金博難不成還有了什麼連他都不得不警惕的發現?”
“我一直以為科金博地區的貧困和受排擠是因為異教徒的存在……”艾爾微閉了閉眼,“可沒想到,這個地方之所以被詛咒不是天意,而是人為。”
溫森驟然變色,
衆所周知,科金博地區之所以一直不被教廷所接納就是因為本地總是會出現異教徒,對主極其不尊重甚至亵渎,這是貴族們所無法容忍的。
可無論如何屠殺依舊無法止住這種惡劣的風氣,甚至還讓更多的本地居民成為異教徒,久而久之,這裡也就成為了被詛咒之地。
可是如果這裡根本沒有所謂的“異教徒”,隻有一群被蒙蔽的民衆呢?
“科金博地區靠近海邊,有一條小河道可以從海港運進東西來。”艾爾緩緩開口,“這裡疫病爆發最嚴重的地區也就是那裡。”
“我懷疑這次的疫病就是因為有人私自從河道進行私運,從而從外地帶來了緻命的病毒,進而将這件事給傳了開去。”
“你是怎麼打聽到的?”這甚至事關教廷多年的政策,讓溫森不得不慎重。
“我這段時間每天都在派發聖餐。”艾爾說的輕松而随意,好像根本不認為這件事有多麼的危險和勞累。
“那些民衆對我先是恐懼,後來在藥物和聖水的誘惑下開始請我去治病……他們請求的地點絕大多數集中在那裡,而且都是接觸過那條河水的人。”
“這件事不能這麼草率。”溫森咬了咬牙,“我們趁夜恐怕要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