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把俞家人送到他們原來的家,俞父扶着俞母下車,一家人看着舊日的家宅,唏噓不已,時隔一年半,卻恍然如過了一世。
在這場浩劫裡頭,麼生受的損傷是最小的,他成長的很快,精神很好,顯出一種朝氣蓬勃的昂揚。
聶墨見俞父俞母相互攙扶望着家門默不作聲,便上前兩步,悄悄拍了拍麼生的肩膀,伸手悄悄指了一下俞父俞母,麼生會意,往前擠到父母中間,大聲道,“爹娘,咱們進家門啊!”
他聲音一大,左鄰右舍的也聽見了,不少人都紛紛出門來看。
一時間多了不少寒暄聲,陛下天下大赦,大家也都紛紛知道,不少人出門恭喜俞父一家。
有說,“算着日子你也該知道了,沒想着這麼快就進京了,好!”
也有問,“在地方上還好吧?麼生長大了呢!”
突然卻聽到一句,“怎生呢?怎麼不見你們家大姑娘?”
全部的人都安靜了,齊齊的看着俞父俞母。
老兩口臉色俱變,張口卻不知該如何分辯。
時人雖說對女子寬容,但事關名節的話還是很注重的,隻這為奴為婢的話題,就不知道被人要嚼爛多少回了。正當衆人相顧無言卻又個個炯炯有神的看着俞父俞母的時候,他們旁邊傳來一個聲音,“怎生姑娘蒙太後娘娘青眼喜愛,由陛下下旨封為永甯郡主,現在在太後膝下,想來若是郡主知道父母回京,定然會回
來的。”
聶墨一出口,頓時吸引了不少目光看向他,不過這一神轉折也有好處,大家的面色同時都變得更加熱情,真心實意的更加真心實意,那些心有不忿的也閉緊了嘴。
就有不少人打聽聶墨的來曆,聶墨微微一笑,對了俞父道,“伯父一路辛苦,請先進家門吧。”
說完他就率先走到門前,将大門一推,露出家院裡頭的景象來。院子西側牆根種了不少青菜,綠油油的長勢喜人,旁邊的雞窩圈着幾隻老母雞,咯咯哒的刨着地裡頭的蟲子,正屋跟東側廂房幹淨清爽,就像主人不曾離開一樣,屋門都重新上了一層防蟲防潮的油漆,沒
有掩蓋之前斑駁的門漆,卻感覺帶了上年頭的古樸跟親切。
院子正中則燃了一隻炭盆。
跨火盆,祛災厄。
俞父的心情已然大好,笑着請了鄉鄰進屋一叙,大家知道他們才剛回來,都紛紛表示改日再來,把空間讓給真正的一家人。
聶虎幫着把炭盆端到小廚房,不一會兒就提了熱水過來沏茶。
俞母起身,“讓我來吧。”
聶墨忙道,“您别忙,我已經訂了席面,這功夫也該送來了,今兒且好好歇歇……”
俞父也說,“是了,你也坐着吧。麼生過來,爹爹看看,有長進了沒有……”
一家人說着話,也沒有冷落了聶墨,再加上聶墨的學問好,不一會兒就哄了俞父俞母高興的大笑。
不一會兒聶虎送了席面進來,俞父一路上多托了聶虎照應,便道,“你也一起來吃吧。”
“外頭還另有席面,小的們吃飯粗魯,老爺跟夫人好好用。”聶虎笑的憨實。
俞父從前覺得聶墨機靈不錯,但現在看了聶虎,又覺得人紮實穩重更好,看聶虎的眼光也帶了欣賞。
聶墨見狀忙道,“你們吃過了就各自歸家,這次大家都辛苦了,家裡兒女也盼着呢,快回去看看吧!”
聶虎的笑容更大,“那二爺,我們吃完就撤了。”又對俞母說道,“夫人,俺們住在離這裡不遠的榆樹胡同,您有事打發人去喊一聲就行。”
聶墨忍不住偷偷瞪了聶虎一眼,嶽母有事自然是找他。
不過卻還是對俞母說,“正是,伯母您有事,打發弟弟去喊聶虎他們來就行。伯父的身體還需将養一陣子,不要勉強做些重活。”
聶虎退下,一家人又重新說說笑笑,不免又問到怎生在宮裡的情景。聶墨唯恐俞父俞母被黎王等人哄騙了,便把實情都說了,且把黎王的可惡誇大了兩分,力求讓俞父俞母對他多多防備。
路平憋了一肚子火氣,直接回了國公府。
才卸下甲胄,就聽下人來報說黎王來了,他心中憋屈,不耐道,“說我不在。”
一聲輕笑傳來,“世子好大的火氣。”黎王說着已經走到了門外。
當面撒謊被戳穿,路平略帶了一點不自在,可一會兒就恢複過來,神色嚴峻,顯然還是悶氣橫生。
黎王道,“可憐我郡主妹妹眼巴巴托我來問世子可回來了沒有呢!”
郡主就算問也是問俞家人如何,可黎王這樣一說,就好似說永甯郡主惦記路平一樣。
路平明知實情,但聽了黎王的話,還是微微有點高興。
黎王揮了揮扇子,笑容不變,“既然世子辛苦了,那就勞煩世子跟本王說說情況,本王替世子進宮跟郡主說一聲吧!”
路平上次跟怎生雖然不算不歡而散,但怎生明言自己有心上人,且路平覺得八成就是說的那聶墨,心中為此郁悶了好久。黎王仿佛知道他心中郁悶,笑道,“我妹妹養在深閨,她能有多少見識,被旁人用幾句不花錢的好話哄兩句就自以為得了真愛,母後這不也是怕她遭人蒙騙,才拘着不叫她嫁人,等她明白了什麼樣的男人可
靠了,心也踏實了,自然就好了。”
說到男人可靠的時候,黎王故意說得不疾不徐,意味深長。
路平随意搭在椅子扶手上的手動了一下,上次她要摘一朵花,連看也不看那枝幹上有沒有刺就下手,可見是個迷糊的,既然是個迷糊的,被聶墨幾句好話哄住迷了眼也就不例外了。
他……肯定比聶墨強!不管哪一方面。黎王見路平陷入遐想,連給自己找個台階都忘記了,等他想夠了,才在臉上淡淡的浮起一層憂郁道,“原本不該這麼着急來找你的,隻是郡主等的心急,太後娘娘也催促,本王隻得舍了臉面,這居中傳話,
就怕傳的不成樣子,反倒是不美呢。”
路平總算醒神,起身道,“請王爺稍待,容臣換身衣裳,好随王爺入宮。”
又揚聲喊了自己的小厮進來,“給王爺上茶。”
黎王坐定安然的搖着扇子,心裡對“蠢笨不堪”的路世子着實不喜,這也太不夠深沉了,這麼喜怒形于色的,太後娘娘能看上他當女婿才怪!少不得還要自己給他牽頭搭線。
可自己這牽頭,都主動成這樣了,路平還是沒個臣子的樣子,高興就笑,不高興就怒,日子過得比他這個王爺還舒心!若不是想收服他為己所用,他犯得着這樣一次一次的來看臉色碰釘子麼!
接着又想起聶墨,聶墨倒是聰明,可也聰明的太過,桀骜難訓,不能為自己所用,再說,還聽說他仿佛跟容郡王走的近,嘁,這是想扶起個傀儡跟自己打擂台?
以為折了自己幾個人手就了不得了?他隻是還有更重要的事,所以懶得空出手來跟他計較而已。
黎王默念了幾句心經,壓下滿心的火氣,等了路平出來。
路平換了一身常服,月白色繡了吉祥如意的龍紋,腰間寬寬的一條深色碧玉腰帶,端的是英武不凡。
壽安宮裡頭怎生的肚子已經有了胎動,也不知為何,旁人摸,孩子都不動,偏太後上手,小家夥就在娘親肚子裡頭手舞足蹈,撲通撲通的踹的厲害。
宋太後對自己的三個孩子都夠冷皿的,偏這會兒稀罕這個尚未出世的小家夥,竟是讓怎生睡到自己的内室裡頭,又因為怎生夜裡熱愛翻身,幹脆又給她另外設了一張床。
“去,給郡主弄點肉粥來。”雖說有了胎動,但怎生的肚子照舊看不出孕象,宋太後每每懷疑,搞得每隔幾日來把脈的王太醫都差點有了陰影。
怎生喝了肉粥,身後擱了一隻小小錢匣子,對面跟旁邊是滿臉糾結的松香木香丁香,四個人在宋太後下頭玩兒葉子牌。
自從怎生大殺四方的名聲傳出去後,壽安宮裡頭的小宮女們就聞葉子牌而色變,雖說那次得了太後賞賜,可自己比賽輸了,給再多的錢也買不回自尊來啊!因此人人竟都不大樂意跟怎生玩了。
怎生無聊的時候,便隻好喊了自己身邊的三個宮女湊數。
黎王跟路平求見,怎麼還沒表示,松香等人俱都一臉娘娘快宣吧的乞求樣兒看向太後。
這次死裡逃生躲過一劫的竹香連忙欠身對怎生道,“郡主您該歇息一刻鐘了。”
“這還沒玩多大一會兒呢。”她好不容易湊一桌,略微用一用腦子,這也沒賺她們多少錢啊,一個一個的都跟倒了大黴一樣。
宋太後笑着沖王嬷嬷擺擺手,意思是宣進來。
黎王很快就跟路平一起進了殿,先給太後行禮。
宋太後擡手叫他們起身,又看了一眼慢吞吞站起來的怎生。
怎生剛動了一步,黎王就笑道,“免了免了。妹妹替我在宮裡孝順母後,該我給妹妹行個禮才對。”
路平站在一旁此時也拱手道,“路平見過郡主。”
距離上次落荒而逃也過去好些時候,怎生的膽子逐漸變大,整個人有金山銀山做靠山,小臉紅撲撲的,肌膚白嫩細膩,煥發着一種由内而外的自信跟精神。
路平借機擡頭看了她一眼,見她兩眼亮閃閃的,臉上帶了一點微笑,可見心情好極,心道這次看你在太後面前該怎麼逃。
怎生渾然不覺,還向這條大尾巴狼颔首,“世子多禮。”
黎王仿若不經意的看向殿内,見擺好的葉子牌還未收走,心中一動,道,“母後在玩葉子牌,兒臣雖然手笨,也能陪兩把。”
怎生嗖得看向太後,她們四個正好能湊一桌。
宋太後一直不肯屈就,就是因為怎生這二貨不知道打牌也要看上級臉色,現在有了黎王跟路平,好歹還有倆墊背的。
路平打牌則是個渣,不過他也不懼怕,反正輸得起。
又有怎生雙眼晶晶亮,眼瞅着都能冒泡了,便點頭允了。
宋太後不笨,怎生玩牌的時候都在她跟前,玩了這麼久,宋太後也看出來了,怎生沒有其他竅門,就是腦子好使,她能快速的算出牌來。
不過這種計算,是建立在對手正常出牌的基礎上,若是有人不按牌理出牌,也絕對夠她忙活一陣。四個人分了上下主次坐定,路平掐好挨着怎生,他唇角一抿,露出個淺淺的笑,這麼着從側面看也算是美男子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