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平此人,有一股子執拗勁,看他的武藝就能看的出來,年紀輕輕,已經算得上是高手中的高手,就算有天賦,那也得肯吃苦才行。吃的了苦,又能堅持不懈,這才有年紀輕輕的龍虎衛首領。
不過專注一項多了,在另一方面就有些缺憾,這就是上蒼打開了一扇門,便關了一扇窗。
路平堪堪就缺了一根叫情關的弦。
好不容易有了弦,可這弦又跟琴配不起來了。
琴,想湊活湊活配上,弦不想。
路平憋屈,傷心,那都是真傷心呀!
長這麼大,沒吃過這種苦。哎呦毛的,這種痛苦一點也不比練武功的痛苦小好麼?
輾轉反側,難以成眠,思來想去,總是難受。
都能成詩句了。
有時候清醒過來,他也懷疑自己到底幹嘛這麼多執念,不就是個女人?可更多的時候,他都沉浸在那袅袅聘婷的身影裡無法自拔,自己都對自己說,那麼多女人,都不是他要的那個。
他要家世有家世,要财有财要貌有貌,想要個女人過日子怎麼就那麼難?
可反過來想,若是當初知道這麼難,他還會這麼不顧一切的想去破壞,去擁有麼?
欲望是一個人本性想要達到的某種目的,是善惡之分的,這一點,不僅他知道,怎生也知道,所以她才不曉得要如何拒絕,畢竟已經拒絕過了。
“我去見見他吧。”她沒有把握的說道。
麼生瞪大了眼,仿佛比她還緊張。
“沒事,你不要擔心。我會好好跟他說的。”話雖這麼,可她也快愁白了頭了。
麼生心道,我原本也不是怕你打他啊!
怎生現在想出來也不容易了,不過好在松香等人跟路平也算老相識,她便帶着幾個丫頭給自己壯膽兒,“你們跟遠點兒就行。”
路平正靠在牆角,四十五度頹廢的望着地面。
感覺到動靜,擡頭一見是怎生,眼眶立即紅了。
若是聶墨在此,一定大贊一句:苦肉計太到位了。
起碼怎生剛才想出來的開場白這時候再念出來便顯得有些冷酷無情。
“世子,請家裡坐坐吧?!”
路平沒有回答,卻直起了身子。
怎生便像領着一隻小狗一樣回了家。
幸虧兒他們家現在也有個側門角門啥的,不用直接跟前頭那些人來人往的親戚們碰上。
不過就算這樣,她也沒敢往屋裡領,就在小院子東邊的一張石頭桌子上招待路平。
松香上了茶,偷偷看了路平好幾眼。
不知路平哪根筋通竅了,這會兒很是可憐的小模樣。
松香跟藍瑩遠遠的站在一邊,松香道,“這次的事不許你跟你們二爺說,你若是說了,我便進宮禀報太後。”
藍瑩立即蔫了,扁了扁嘴,“我何時說過了?”松香要挾完了,安撫道,“我曉得你希望主子們好的心思,可主子的事不該叫我們做奴婢的插手或者拿主意,就算主子寬容,你且不要忘記,宮裡太後娘娘看着呢。再說我覺得郡主雖然寬和,卻不是沒有成
算的,她若是想跟二爺說,自然就會說了。”
路平傷心是真的,不過有特意表現出難過委屈的做作樣,也是真的。
他見怎生隻管盯着眼前的茶碗不說話,一副鐵石心腸的模樣,頓時更加委屈。
“我問過自己,登峰造極的武功跟顯赫的家世難道會比你更重要麼?以前過的那種放鷹逐犬,飛蒼走黃,信馬由缰恣意飛揚的日子,難道真的比不上你麼?……後來我想明白了,是我不願意這樣比。”
從前,不懂寂寞的人,也不需要人陪伴,他身邊自有追随跟擁趸,可後來,他才逐漸明白,這些人無法跟他并肩而立。
他是需要一個妻子,一個愛人。
“我喜歡……你,”這個“你”字他說的很吃力,但是說開了之後,他的話反而多了起來,“是希望一生一世……”
就在他語調上揚的時候,怎生突然硬生生的打斷了他的話,“世子不要說了。”
大概她的打斷太突兀,叫路平一下子忘了接下來說的話,而是愣愣的看着她。可他這樣子,真的是太叫人心生憐憫了。怎生雄起了一息,一見他的模樣便有點偃旗息鼓的意思,立即垂下頭,硬着心腸道:“孔雀東南飛裡頭有一句,蒲葦韌如絲,磐石無轉移,我與璟允已有了白首之約,又有陛下賜婚無上榮耀,此生縱然我嫁
不成他,也決計不會嫁給旁人了。”
這話說的可謂狠毒了,當然,狠毒也是對自己的狠毒。
有一類人,她們便是拿着刀,那刀刃也要朝着自己。
她的話一說完,兩人之間連空氣都冷靜了下來。
路平的心好似被人挖了一個大口子,他的眼淚一下子湧了出來,這次再也沒有欺騙作假的成分。
不僅遠遠看着的藍瑩跟松香看傻了眼,就是怎生亦是張大了嘴,好一會兒才手忙腳亂的反應過來,遞了帕子給他,“你……别哭了,要不,我認你做弟弟,呃,做大哥好了!”
路平接過帕子,快速的抹了一把眼淚,平複了一下情緒道,“我不想做你弟弟,也不想做你大哥。”
樹葉間灑下來的斑駁的陽光落在他的臉上跟肩頭,俊朗白皙的面孔,英氣逼人的五官因為紅腫的眼眶而顯得有些柔軟,男神受傷的樣子太能打動人了。
怎生瞄了一眼,心情本來就沉甸甸的,這會兒就如七八隻水桶一塊落到井裡,又煩躁,又難受,情緒根本沉澱不下來,便有些粗魯的說道,“難道做不成夫妻,連朋友也沒法做嗎?”
路平張口就要說沒法做,可就在他說的那一瞬間,他收住了話,而是聲音低近耳語的說道,“就算我同意了,聶璟允他肯嗎?”
這個怎生還真不敢保證,可大話她已經說出去了,這時候總不能跟他說,那咱們不做朋友了!她臉皮再厚,也幹不出來。
不由道,“我會跟他好好說說的。”
路平自然也聽出她的言不由衷跟底氣不足……
他回過神,擡頭去仔細的打量她。桃紅色的稠緞小褂,茜紅色玫瑰花的妝花比甲,月白色的散花水霧曳地長裙,杏仁黃的足尖微露,腰肢纖細,根本看不出已經懷孕四個月的樣子來。
路平隻覺得眼睛被刺的生疼,忍不住攥着拳頭,垂下頭默默的苦思,若是這孩子真的是自己的就好了,就算拼着怎生不喜歡自己,他也能鬧騰着随了心意。
至于怎生的心願,聶墨那種坑蒙拐騙都能哄住,沒道理他就比不上聶璟允。
可惜,他的目光隻炙熱了片刻就如同爐火中的餘燼一樣漸漸的熄滅了。
怎生順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肚子,一下子想到一個嚴重的問題,路平是知道自己懷孕的,若是他不開心,把這事兒捅出來,到時候收拾爛攤子就夠大家忙活的了。
而現在要緊的不是聶墨,而是安撫住路平!
想到這裡,她立即堅定了下來,“我會好好跟璟允說的,世子心底柔善,對我多有扶助,又有俠義心腸,璟允不交好世子這種青年才俊,難道要跟睚眦必報的小人為伍麼?”
書到用時方恨少,她腦子裡頭的四字成語不夠用啊。
路平心裡好受了很多。
看怎生的眼神都帶了一絲受到表揚的快活。
怎生使勁咽了一口口水,努力的組織着語言,“世子出來的時間也不短了,以後的日子長着呢……”
路平則突然說道,“你有孕的事,我沒有告訴黎王爺。”不管是怕黎王知道了會偏向聶墨也好,還是怕黎王借機對怎生不利也好,他都選擇了沉默,有時候,沉默反而是一種保護。
怎生愕然的擡起頭,就看到路平的黝黑透亮的眸中閃過銳利的光芒。
路平選擇的時機真的是太好了,乃至于怎生一下子感動了起來,她現在最大的願望是什麼?
是盼着跟聶墨順順利利的成親。
一切對他們成親有利的消息都是好消息。
她的抵觸跟拒絕的姿态一下子松動了,她很感激路平這種做法,然而此時再說感激的話仿佛是一種故意的讨好,她一時間沉默了下來。
路平見她臉上帶着感動,卻不說話,不曉得為什麼,突然間就覺得心裡很不是滋味。覺得聶墨何德何能能夠娶了她。
他也知道見好就收的道理,總歸今兒來,兩個人之間還算有進步,不再是以前那種見面就劍拔弩張的樣子。
“我先告辭了。你……保重。”他站起身,低低的說道。
怎生将他送到門口,微微屈膝行了一個禮,才命人關上門。
松香扶着她往裡頭走,聽着藍瑩要挾倆看着角門的小丫頭,“今兒的事誰不都不許往外說知道嗎?若是被我聽見了一言半語,先把你們的小嘴給縫起來!”
怎生以手扶額,轉身道,“你吓唬她們做什麼?趕緊回來!”
松香給竹香使了眼色,竹香抓了一把錢給藍瑩,推着藍瑩給了兩個小丫頭。
怎生回到屋裡,卻在想這事。
聶墨外面的事,她可以不管,但朝廷上真的是風險太大了,擔驚受怕是有的。縱然聶墨不說,她也知道聶墨跟黎王是絕無和好的可能,聶墨現在一們心思的想扶持容郡王也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