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生餓的難受,卻奇異的沒有胃口,腿痛的要命,她現在隻想舔舔自己的腿。
但是她既不敢舔腿,也不敢不吃飯。
這都是被規矩教導出來的,她們這批人一共十六個,買了來之後,頭兩天就有兩個渾身帶刺的被打了半死,送到外頭的莊子裡頭去了,後頭陸續的又有幾個規矩不好的也被打發去做粗使。
怎生不大會打聽事,可聽如雲說,這些做粗使的,往往二十歲看上去像四十歲,三十歲看上去像七十歲……總之,做粗使還不如做通房。
這頓飯怎生磨磨蹭蹭的吃了小半個時辰,桌上的菜每一個都缺了一角,她這才放下筷子小聲的說道,“二爺,奴婢吃好了。”
不能說吃飽,要是說飽了,下次的量就要減上三分!
聶墨抿着嘴用鼻音“嗯”了一聲,又翻了一頁書,漫不經心的喊了聶湖進來,“收拾下去。”
聶湖收拾,怎生要幫忙嗎?當然不,聶府的規矩,各司其職,除了主子親自分派的其他活計,不許丫頭小厮們互相幫忙。
聶湖很快就收拾了下去,連同先前的水盆也拿走了。
怎生的腿還是痛,她硬撐着挨了兩刻鐘,覺得聶墨這是把她忘了,剛鼓起勇氣打算告退,聶墨放下書,推了眼前的一杯黑乎乎的東西給她,“喝了。”
對此,怎生逆來順受,毫無異議,不管是斷腸草還是鶴頂紅,她一口氣灌了下去。
苦味瞬間從嘴裡蔓延到心裡,她捧着杯子,心碎的想,古今中外也不知道有沒有喝藥被苦死的人?
默默的腹诽完了,輕輕的将杯子放到桌上還了回去。
她在現代的時候也是個愛說愛笑的陽光女孩,可到了古代,受了這幾個月調教,她已經學會了能不說就不說,并且用皿淋淋的事實,充分體會了多說多錯少說少錯的道理。
怎生沒說話,聶墨卻不想放過。
他拿起書,目光落在書上,嘴裡卻道,“說說吧,怎麼回事?”
聶泊已經在他耳邊八卦了一回,他還是想聽聽怎生怎麼說。
怎生将要說的話在腦子裡過了一遍才開口,“奴婢去秋園的時候碰上了三小姐帶着客人經過,不慎沖撞了,三小姐說奴婢的規矩不好,罰奴婢跪了自省。”
怎生不想打聽事,但是她跟如雲都是聶墨的通房,兩個人都還沒真刀真槍的跟聶墨那啥,所以現在隻是同事關系,不存在競争關系,沒有競争,如雲也樂意跟怎生說一些八卦顯擺自己的能幹,畢竟怎生看上去就很呆很無趣,看着跟沒斷奶似得。
三小姐是聶墨的親妹子,怎生不認得她的客人,但是聽見三小姐喊那人“羽靈姐姐”,再結合如雲跟她說的八卦,她可以猜到這位羽靈小姐大概就是聶墨即将定親的對象了,再一想,這樣的人給自己一個下馬威似乎也說的過去,誰叫自己是人家相公的通房呢。
擱到現代,那就是正房還沒娶進門,小三小四先占窩了啊!
甭看怎生在心裡恨不能将聶墨千刀萬剮的,但面上的功夫是很足,她垂着眸子,聲音溫溫柔柔的,沒有怨憤,仿佛确實是自己規矩不好一般,在聶墨面前極為恭順。
聶墨話不多,眼睛也沒離開書本,可心裡卻是全神貫注的在關注怎生呢。
見她從吃飯到喝藥再到說話,雙腿一動都不曾動,心裡便有些說不出的感覺,“你腿怎麼樣了?”
怎生差點就脫口,你他娘的跪跪試試不就知道了,幸虧大腦機靈,及時将脫缰的理智拉了回來。
不是怎生太慫,就是動物世界裡頭以兇殘威猛著稱的母獅子,面對獅王都有恭順的時候,何況怎生。
怎生穿越後感受最深的,不是生态美,而是階級深。
等級鮮明,法度森嚴,再這樣的大家族裡,她一個通房的身份,隻低不高,不上不下,還不如做個丫頭,等年紀大了由主家開恩放出去。
連性命都有可能随時不保,就更不用提做什麼發明創造,經商管鋪之類的了。
聶墨問話,怎生不能不答,她抿了抿唇,柔細的鼻翼微微翕動,“回二爺的話,腿略有些痛,不大要緊的。”
聶墨從書本一側掃了她一眼,正好看見她微側過去的臉頰。
他很清楚怎生的感情,也忘不了怎生被買入聶府後看到他的那一眼,惶惑、悚懼、倉皇,還有憎恨。
聶墨看過她之後,目光重新回到書上,聲音沒有起伏的說道,“那你就去後頭歇着吧,沒事不要出門。”
怎生站起來,青蔥手指相扣,雙手交疊微微屈膝,道了一句“是”,然後站起來小退一步轉身往外走。
就這一點動作,她的膝蓋也火辣辣的疼,約麼着應該是磨破了皮,布料擦在身上,跟受刑一般難受。
怎生走了,聶墨的心思卻沒回到書本上。
事實上,他一個字都看不進去。
對于自己的心,他沒法約束,也沒法控制。
聶泊送了一杯熱茶過來,聶墨想了想道,“你去前頭找聶江,就說我說的,要他們家外傷藥,悄悄的拿了來,不要有大動靜。”
聶泊見聶墨臉色恢複正常,膽子大了些,問道:“拿了來,要不要奴才直接給怎生送去?”
聶墨白了他一眼,也不拿書僞裝了,冷冷的道,“多嘴。”
聶泊卻沒有被吓到,仍舊笑嘻嘻,仿佛天塌下來有高個子頂着一般不愁不憂的。
“怎生的名字是你能喊的?沒有規矩!”
通房丫頭都是從外頭買的,論尊貴還不如府裡的家生子,丫頭小子之間喊名字也沒什麼不對,聶墨現在這樣說,純粹是挑事。
聶泊是個心寬的,不讓喊名字就不喊,十分聽話的回話,“是,奴才錯了,以後就喊怎生姑娘。”
聶墨重新低下頭,聶泊便出去到外院找聶墨的另一個小厮聶江要藥去了。
荔園雖然位置不偏,但是也算是處在聶府的後園,要到外院需得穿過夾道,繞過正房,再出了垂花門,沒有兩刻鐘到不了聶墨的外書房。
怎生出了聶墨的門,差點兒趴地上。她也不知道自己哪裡來的骨氣,愣是硬撐着走到後頭,到了她日常起卧的小房子裡頭。
這才算是暫時的安全了。
在這樣的家族裡頭活命,什麼空間幽閉症也能治好,這會兒給怎生一個洞,她都能鑽進去不出來了,她極度的缺乏安全感。
她發誓,要是能回現代,哪怕紫霾、綠霾抑或是黑霾,她不都嫌棄了。
她實在受不了聶府這樣的心理折磨。
有一些東西,隻能在失去的時候體會到它的珍貴,譬如自由跟人權。
有敲門聲響起。
怎生吓了一跳,聲音有點破,“誰?”
如雲在門外道,“是我。”
如雲這兩日小日子來了,所有跑腿的事都交給了怎生,這也是怎生倒黴挨罰的主要原因,否則依照怎生的脾氣,能不出門就不出門,宅到死也不嫌。
怎生這才放下心,“門沒插,姐姐請進。”
俞怎生跟如雲正好相反,俞怎生吃不飽,瘦弱,顯得年紀比實際年齡小至少兩歲,而如雲卻顯得圓潤妩媚,雖然是處子,已經有了婦人的豐姿。
怎生的面容不是那種妩媚類型的,看第一眼是那種很叫人覺得平易近人的小家碧玉,秀而不媚,清而不寒,從面相上看,是那種很幹淨純粹的人,少有壞心腸的。
這樣的一個同事妹妹,對如雲來說毫無壓力,怎生也确實不會使用心機,因此如雲樂得跟她走動的近一些,再說通房不同于丫頭,她們算是主子的女人,在後園裡頭走動可以,但不能跟其他房裡的人走的太近,免得不尊重。
怎生就這樣被迫成了如雲的唯一選擇。
怎生仰起臉,“姐姐怎麼過來了?”
如雲拿着一把美人團扇,扇了兩下笑道,“在屋裡悶的難受,這府裡我們還能上哪去?”意思是隻能來你這裡串串門。
怎生郁卒,她不想陪聊。
雖然不想陪聊,但自己是主人不能不招待客人,便指着如雲的團扇道,“姐姐的扇子真好看,這上頭的美人是姐姐繡的?”
如雲過來,自然不是想跟怎生讨論扇子的,不過怎生的話又正好搔到癢處,這扇子确實是她的得意之作。
“是呢,你看,就這一把小小的扇子,費了我好幾日的功夫,哎呀,還是二爺的畫好,你不知道,我總是擔心繡的不好,沒繡出二爺畫裡的意境來。”
怎樣假裝沒聽出她的炫耀,歪着身子看了一眼道,“姐姐真厲害,這是二爺給姐姐畫的花樣子?”
讓閣老的兒子給一個通房畫花樣子?
如雲就算想吹牛,也不敢吹這麼大。
不過她還是很得意,用一種随意又傲嬌的語氣說道,“我哪裡有那樣大的福分,二爺是做大事的人!我呀,隻是趕巧了,那日二爺招待朋友,又是寫詩又是作畫的,我替二爺收拾的時候,看了畫好,便求了二爺借過來描下來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