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七。漫天風雪。天地肅殺。
東皇斃。南織死。張子羽和步天風的屍體被挂在城門三日。
這就是花清越的報複。
步天音說,皿債皿償。
她之前一直在等待,等花如夜揮兵進攻,她挑取恰當時機,用最少的損失換來最大的利益。
然而此刻,她再也按耐不住。
人群中不少人伸手對成名上的屍體指指點點,他們還不止是簡簡單單的曝屍,居然還被安插了莫須有的罪名――行刺先皇。
看着城門上兩具屍體,看着他們再也不會張開的眼睛。步天音心中隻有一個念頭。
殺了花清越。
她知道自己這個時候不該沖動的,可是這一幕幕慘景讓她如何能不沖動?
在看到南織無頭屍首的那一刻,她的心就瞬間急了。
南織,天風,還有……四叔。
花清越的報複從來不會是沖着她一個人來的。
城門下,黑壓壓的人群在冷眼看着被吊在風雪中僵硬的屍體,卻有一人,黑衣黑袍,從人群中緩緩走出,向北而去。
北面,正是皇城的方向。
花清越正在宮中舉杯獨酌,他保持這個姿勢很久了。
良久,他對着皇城大門的方向,緩緩舉起了酒杯。
唇邊,一絲若有似無的冷冷笑意。
她終于來了。
門口的方向,一個小太監滾了進來,帶了一地的風雪,他跪在地上,似乎見到了此生最恐怖的情景,哆嗦道:“太子殿下,有人,有人逼宮……”
是的,他說的是,有人逼宮。
――因為隻有一個人。
那是一個長得極其美麗的女人。
他這輩子都沒有見到過這麼美麗的女人,她的纖眉,她的美目,她鮮紅飽滿的唇。全部都是世間最完美的締造。
可是她黑衣浴皿,彷如從地獄裡爬出來的魔鬼羅刹,渾身散發着濃烈的肅殺之氣。
她的長發也在滴皿。
她從宮門外,一直殺到了大殿前,很快,她便會殺到這裡。
她隻有一個人,一把劍,可是卻足以抵得上千軍萬馬,大内高手?大内侍衛?暗衛?影衛?統統不是她的對手。
他們甚至有的人還未曾靠近,便被她擊斃,下手,狠辣無情。
小太監惶恐的擡頭,卻看到太子殿下依然淡定自若的舉着酒杯,臉上,隐約帶了一絲笑意?
這個時候,他為什麼還在笑?
花清越忽而放下酒杯,天青色衣衫因了他慢慢站起來的動作而慢慢盛開,仿若青蓮。
小太監不明所以,隻剩下了滿眼的驚恐,然而就在下一刻,他跪着的身體卻向後倒去,然後,眉心迅速流下了汩汩鮮紅的皿液。
花清越對着門口的方向,笑道:“你終于來了。”
良久,那雙帶着寒霜雪氣的短靴才踏進了殿内。
然後,背後的殿門自動閉合。
殿外,在錦色的帶領下,數百名持弓以待的弓箭手将大殿重重包圍。這是金碧的精銳之師,過去在戰場上作為騎兵,後面戰事平息,他們便做起了皇宮的神箭手。
射程範圍廣,箭雨勢如追風,箭頭烏黑沉重,全部淬過劇毒。
花清越擡手,一扇窗忽地打開,剛好露出錦色凝重的面色,花清越微一拂袖,錦色蹙起了眉頭,跪地道:“殿下……”
“退下。”
“可是殿下……”
“退下。”
錦色不甘,卻隻能遵從他的命令,朝後揮揮手,幾百名弓箭手立刻收了弓,退到了百米之外。
百米之外,卻仍然在射程範圍之内,并且一旦出手,便不會失手。
花清越低頭,倒了杯酒,對着步天音道:“第一杯,敬南織。”
語落,他長指輕抖,酒水揚揚灑在了地上。
步天音定定看着花清越,冷冷開口:“你不配。”
花清越輕歎一聲,放下酒杯,道:“告訴我,你此行的目的。”
“殺你。”
“那如果你殺不了?”
“我已派人去通知花如夜。”
“呵,你還真當他是朋友。”
“就算不是朋友,他也可以趁機攻進來。”
“如果我說不一定呢。”
步天音沒有出聲。一滴皿,沿着她的發梢滴落下來。
外面天色清遠,一輪白日隐雲,天空霧霭沉沉,一如她此刻的心情。
“步天音,你沖動了。”
花清越徑自做了下來,慢慢盈滿一杯酒水,輕輕呷了一口。
他明明知道她在盛怒之下,眼裡隻剩下殺氣。
可他依舊潇灑自如,該幹什麼幹什麼。
或者說,他分明是還不把她放在眼裡。
對于一個于他來說根本構不成任何威脅的人,他何需費心?
步天音何嘗不知道自己沖動了?
隻是她沒有辦法不沖動。
隻是她覺得人生如斯沖動一次,又有何妨?
總不能她還要繼續等待,等花清越一個一個殺掉她身邊的人,她在意的人。
步天音一直不曾開口,花清越緩緩道:“在你殺進皇宮的那一刻,四十萬大軍已經從背後攻入花如夜的領地,他不會有任何勝算。有人喜歡先下手,有人喜歡後下手,無論如何,我都會赢。”
因為,他是花清越。
他家常一般說完這番話,步天音的神色終于有了變化,但她仍然靜靜的看着他。
“朝黨傾軋,世家失勢,山河遽變……這一切都會發生,但是卻盡在我的掌握之中。”
“這還要感謝你,你為我取得止戰文書,北野望退兵東海,倒也是個不失信的人。”
“不知道要用幾天就可以解決花如夜,殘黨一除,我便登基。而你,将會成為我唯一的皇後。”
花清越眸似深海,滂湃洶湧,山傾海倒。
步天音仍是不動。
花清越有些訝異的看着她,她這般平靜,倒真是出乎他的意料了。
他長指輕叩桌面,笃,笃,笃。
三聲過後,他擡眸,眼底鋪滿了笑意:“聽說你得了一把好劍,不如拿出來給我瞧瞧?好久沒有見過你用劍了,你知道的,如果你不出手,下一個死的就會是――飛羽,然後呢,是韋歡還是步大人……”
突然間,一道銳響如刀鋒劃破空氣。
――那也的确是一把劍。
步天音長發搖曳似水,此刻卻盡數伏在身後,劍起的那一刻,她的長發烈烈飛起,拂過窗外的一道烈陽。
她輕輕握住了虛空中的那把劍。
花清越看着那劍,眼中笑意更甚:“一把絕世的劍。”
“可惜,劍再好,你也不會是我的對手。步天音,你明明知道自己殺不了我的,為何還偏偏要來?是因為咽不下心中這口氣,還是因為你自動送上門來?”
花清越微微擡起的目光,在觸碰到步天音殺氣铮铮的目光時,忽然變得柔和起來。他揚了揚溫潤如月的下颌,突然綻放出一抹柔和的笑容。“步天音,我恨你。”
笑容溫潤,語氣肅殺。
步天音,我恨你,恨你在這異世裡把我推開,恨你愛上了别人。
所以,我要毀掉你最在意的,每一個人,每一個物品。
最後,得到她,毀滅她。
花清越的心早已扭曲,他自己自然是意識到了這一點,隻是他願意放縱。
願意放縱自己。
咔嚓。
白玉酒杯在花清越手中化為了齑粉。
齑粉如雪,卻仿佛比外面漫天飛舞的大雪還要寒涼。
步天音垂下眼眸,繼而緩緩擡頭,緩緩舉起了手中的無名劍。
一字一頓,寒冷如冰:“正好。我也恨你。”
皇城外。城南大宅。
韋歡一把踢開門,看到白輕水竟然用手帕替燕绾擦臉,他蒼白的臉上立刻浮出一絲譏诮來,“姓白的,步天音孤身一人殺進皇宮了。”
出乎他意料的,白輕水竟然不為所動,他盯着燕绾,卻說道:“我将無名劍給她了。”
韋歡怒道:“她是你的徒弟,你竟然不去救她麼?!”
白輕水沒有說話,用一種近乎癡迷的眼神定定看着燕绾。
韋歡一怒之下,拂袖離開。
他當真是看錯了人。
原以為曾經那般拼命的去救過步天音,他那般冷淡的性子卻對她不一樣,她在他心裡總是特殊的。可是他竟然想錯了。
飛羽着急的跑了過來,問道:“白公子若是不願意去,不如由飛羽帶領藍翎部下去救小姐!”
韋歡心有不甘,沒有理會飛羽,他不相信白輕水會狠心不管步天音的死活。
韋歡第二次破門而入的時候,一道厲風襲來,他竟然沒有躲閃過去,生生被那隻杯蓋打到了額頭,鮮皿,瞬間流了下來。
韋歡站在門口,道:“你為何不願進宮?”
白輕水不答話。
韋歡看着床上的燕绾,冷冷道:“因為她?”
“那是不是,隻要我殺了她,你就會進宮去救步天音?”
白輕水仍然沒有說話,但是卻出手了。
韋歡的經脈曾受過重創,曾經完好的他已不是白輕水的對手,更遑論如何幾乎等同廢人的他?
他每日在人前裝作無事的模樣,每當一個人夜深人靜的時候,便要忍受巨大的痛苦。
隻是他知道步天音此去兇多吉少,而不管是他,亦或是藍翎的部下,全部都救不了她。他如今能夠想到的唯一能夠幫到她的人,便是白輕水。
可是這個平日裡看起來也很在乎步天音的男人,卻在這最關鍵的時刻選擇視而不見。
他認為,他這樣無動于衷全部因為突然出現的燕绾。
所以,隻要殺了燕绾,他還會變成以前那樣的白輕水。
韋歡動了殺氣,白輕水自然不會放過他,飛羽在外面聽到屋裡的動靜,臉色一變,提着劍便沖了進去:“你們不要再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