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清越出現的那一刻,花如夜便知道自己中了他的圈套。
花清越能夠算計他他并不意外,他意外的是,他竟然一直在算計着他。
一直。
他所謂的一顆鬼魅之心,在他面前不過是上不得高台的小小伎倆。
他這麼多年的籌謀,他竟然完全沒有放在眼裡。
花清越大手一揮,厲聲道:“韋貴妃與燕國公燕陵私通,人證俱在,現将二人打入地牢,聽候陛下差遣!”
侍衛蜂擁而至,将早已吓得花容失色的韋貴妃架了起來,燕陵被這一變故吓的臉色蒼白,下意識擡頭去看花如夜。
似乎他是他們唯一的救命稻草。
然而花如夜的臉色竟然慢慢平靜了下去。
他冷冷問花清越道:“太子殿下,不打算将臣弟一并帶走麼。”
花清越在這個時候竟然還能笑得出來――氣氛緊張詭異,在場的所有人全部屏息以待,唯有他一個人天青色衣衫映着火光,似乎帶着這死水之中唯一的生氣。
他笑道:“明日滴皿驗親之時,才能由父皇做出對你們的處置。再者說,萬一你要是本宮的‘親’皇弟呢,好歹是皇室皿脈,總不能不明不白就下了大牢。”
“滴皿驗親……沒有想到太子殿下竟然也信奉這樣小兒科的伎倆。”
“本宮自是不信的,但是我們的父皇相信。”語落,他揮手:“帶下去。”
韋貴妃這時才想起反抗,怒道:“放開我!你們竟敢對我動手!放開,我要見陛下……老二?夜兒你倒是說幾句話啊……”
花如夜再也沒有說過一句話。
他連開口替她開脫一言半語都沒有。
為什麼?
因為他已經知道了真相。
他之前一直覺得老五和燕绾一事怪異得很――既然已經生米煮成了熟飯,燕绾和老五算的上門當戶對又是情投意合,可母親和燕陵兩個人卻暗中想盡了辦法拖延他們的婚期。
他當時想不透,但是現在轉念一想,無疑就坐實了韋貴妃和他私通之事。
但,這還并不是最可怕的。
最可怕的是――他從方才花清越的表情裡看得出來,老五和燕绾會不會是……
花如夜強迫自己鎮靜下來,倘若明日真的……花如夜眼中殺氣一閃而過!
他冷靜下來的時候,發現整個大院已經沒有一個人了。花清越不知何時帶了人走,大概一會熱就會将這裡封鎖。下起了綿綿小雨,他竟然完全不知道,衣衫已經濕透。
他失魂落魄的轉過身去,卻發現燕绾如同女鬼一樣站在她的身後。
不知道她站了多久。
花如夜擡步離開。
燕绾一直跟着他,在雨幕裡跟了很久。
花如夜的手下也一直在兩個人身後小心翼翼的跟着。
前方的花如夜忽然停了下來,他也不回頭,淡淡道:“你現在該跟着的人不是我……去見一眼老五吧。也許……”他擡頭看了眼夜色,自嘲一笑,諷刺道:“沒有幾個時辰了,天就快亮了,也許今日不見,日後怕是再難相見。”
話還未說完他便已離開,燕绾跟了兩步,忽然停了下來,站在雨裡哭了很久。
很久之後,她才拖着兩條幾乎沒了知覺的腿去了五皇子府……
――
銀月。
步天音強行勒令雲長歌要假意配合璃姬,先養好自己的身體再說。但是卻和他說的一樣,就算他這個時候答應了,他也隻會成為璃姬手裡任她擺布的傀儡,璃姬斷然不會讓他恢複從前。
為了防止雲長歌隻親近扮作淩雪的步天音,他最近的脾氣都恢複從前,對身邊的每個人都是一樣的好。
偶爾能支開那些人,他便同她溫存片刻,但會立刻被步天音制止,他腦子裡整天想這些有的沒的,就不能想點正經的東西麼。
雲長歌笑道:“你不是也說了,那日明明有人看到你,卻跟沒看見一樣?”
“嗯。所以?”
“國師的手自然伸得不比我近。”
步天音将手中的薄毯蓋到他的腿上,道:“你真的很信任你那位國師?”
雲長歌道:“信任一個人并不是一定需要很确切分明的理由……”
步天音接道:“隻是你恰好需要一個那樣的幫手,而他又暫時沒有做出任何對你不利的事情。”
雲長歌笑道:“知我者,夫人也。”
步天音笑了笑。
其實她并非是懂他,而是因為他們是同一類人。
所以,才會冥冥中注定走到了一起吧?
步天音思忖片刻,忽然說道:“長歌,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
“你說什麼我都會答應,哪怕,是讓我去死。”
“我讓你去死?那還是算了,因為人家年紀輕輕的還要陪你一起殉情,人家還是很留戀這花花世界的。”
雲長歌好笑的握住了她袖中的手,她卻輕輕抽出,道:“有人經過。”
圓形的拱門外,幾個劍奴飄然而過。
她們離開後,步天音才看着雲長歌,眸光微動,道:“如果有機會,讓我看一下離天師面具下的臉!”
雲長歌的笑容微微凝住,他似乎有些為難,良久,才歎道:“這件事,我也不能十成确定。我的确是可以用主子的身份命令于他,但是他是否肯讓你看,還是要看他的意思。畢竟,沒有人能夠強迫國師做什麼。”
步天音沉默了。
雲長歌笑了笑,美麗的眼睛完成了月牙,但此刻若是夜空中有一彎缺月,卻也是一定不及他的美。他拉住她的手,問道:“你懷疑他?”
步天音道:“我隻是覺得,怎麼會有這樣不計較報酬,隻會一味付出的屬下。”
“或許這是他們身為國師的天職吧。”
步天音手上一動,她笑眯眯的擡起頭來,這笑容,十分的不善啊,“天職麼。我不信有人真的會為了天職而一味的付出。”她頓了頓,道:“國師有過女人麼。”
雲長歌眸間的深意一點一點氤氲開來,道:“應該是……沒有的吧。”
“國師受萬人敬仰,一心為國為民,心無旁骛……但實際上這麼多年我并未派人監視過他。”
“那就是你也不能确定了?”
“不能确定,卻也不能不确定訝……”雲長歌忽然伸手一拽,将她抱在了懷裡,消瘦的下巴墊在她的肩上,硌得她都有點吃疼了,雲長歌像個撒嬌道:“好不容易這會子沒人,就不要在提别人了。你陪我回房去好不好?”
步天音懶得搭理他,隻覺得他尖尖的下巴硌在自己肩上,卻仿佛刺痛了自己的心,她心疼道:“長歌,明天起多吃一碗飯吧。”
“好。”
步天音環顧四周,時刻警惕着,雲長歌從來都是這樣,他這個人無論身處何地都隻顧着自己的心情,他的字典裡可能從來沒有“害怕”這兩個字。
――他們這個樣子要是給别人看到了,後果該有多嚴重?
反握住他同樣骨瘦嶙峋的手,步天音緩緩道:“放開我,晚上讓你抱個夠。”
雲長歌會意道:“你不必擔心,我雖然沒了内力和靈力,但殺人還不是問題,我還沒有殘廢。”
“……”步天音唉聲歎氣,隻得由了他去,隻是這警鈴有提高了幾分。
雲長歌抱着她,她看着藍天上的太陽,忽然就覺得,其實在他懷裡很安全的吧?
這個人總是能把一切都看透了,他說過去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可是他知道自己未來想要什麼。
同樣的,她也知道自己該為他,為他們的将來做些什麼。
其實仔細想來,她差點食言啊。
曾經是她說過的,如果有一天兩個人不得不因為某些原因分開,他要相信她,有朝一日她一定會回到他的身邊。
披荊斬棘,在所不辭。
将來,可待聚首。
雲長歌突然一陣咳嗽,步天音連忙從他懷裡跳出來,仔細檢查他的捂住嘴的手并沒有皿絲,這才放下心來,雲長歌盯着她,一臉的不懷好意。
步天音自動屏蔽這欲求不滿的目光,想到了什麼,忽然道:“被你一打岔,我差點給忘了,我要和你說件事的。”
“嗯。”
“離天師有沒有過喜歡的女人?”
“并未聽說過他在這方面的什麼傳言,隻言片語也沒有。”
步天音咬住了下唇,雲長歌盯着她咬唇的動作,滿眼冒粉紅色的桃心。
終于,她開了口:“我有個大膽的猜測,離天師要麼就是喜歡我,――要麼就是喜歡你。”
“……小步,國師是個男人。”
“男人也可以喜歡男人啊。或者還有更重口的,他既喜歡我,也喜歡你。”
“……何出此言?”
“女人的直覺。”
雲長歌态度不置可否,良久,他說道:“國師是我良師,我的功夫一半是璃姬傳授與我,另一半便是拜國師門下。”
璃姬,他再次稱璃姬的本名,而不是稱呼她娘親。
步天音想了一下,還是将這個疑問問了出來。
雲長歌也并沒有生氣,并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問她道:“我平時是怎麼喊你的?”
步天音想也不想直接說了出來:“小步,或者步天音。”
雲長歌笑道:“那我在什麼情況下會喊你小步,又何時會喊你步天音?”
步天音忽然冷笑道:“我怎麼知道英明神武的太子殿下是怎麼想的。”
雲長歌臉上笑意更甚:“你知道的。”
“我自然是知道的。”步天音翻了個白眼,“您老人家心情好的時候小步來小步去,心情不好直接步天音。”
語落,她好像忽然明白了什麼。
擡頭,對上雲長歌一雙幽暗深邃的眸子。
他輕聲道:“所以,觸碰到了我的底線,她就隻能是璃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