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飛羽終于笑了。
步天音的傷口還未處理好,她便聽到一人的腳步聲急急向這邊走來,她和飛羽互相看了一眼,她快速的将外衣套好,恰巧此刻有人破門而入,是個陌生的男人,但穿的卻是藍翎部下的服侍,衣角處用藍色絲線繡有“翎”字。
步天音不認識這個人,飛羽卻是認識的。
他是看守在金碧步世家的部下,當初是她親自安排過去的,那裡的每一個人她都叫得出名字。可是,他來這裡做什麼?
那人進來後見飛羽立侍在一側,榻上坐着一位輕衣美人,他微微一愣,先是對步天音行了禮,然後對飛羽行禮,神色凜然對步天音道:“主子,弦上卻有八百裡加急,冒昧前來,還請主子贖罪!”
飛羽上前一步,解釋道:“小姐,他是看守在步家的藍翎部下。”
步天音颌首,問道:“這麼着急,是家裡出了什麼事情了?”
弦上道:“是皇帝,他要老爺交出主子的下落,否則就……”
“否則就如何?”步天音的臉冷了下來,聲音也變得冰涼。
弦上低頭道:“否則就治老爺欺君之罪!”
步天音一聲冷笑。
欺君之罪?
她當初把免死金牌留給父親,就是為了有朝一日能夠保命,她相信,父親這個時候一定已經亮出了免死金牌。
那是先皇賜的,免死金牌,任何大罪都能夠保住一條性命的。
而花清越才登基沒多久,便連這免死金牌的效用都不顧了,所以他是狗急跳牆了嗎?找不到她的人,所以隻能用這樣的手段逼迫她現身。
那麼好,她就如他所願。
當夜,步天音便決定留下飛羽看守素合,她同淩風、弦上等人回到金碧。她走前,思忖了好久,問飛羽道:“雪笙還在朱樓麼。”
“在的……小姐突然問起她來做什麼?”飛羽有些疑惑,小姐幾乎從來沒有主動提起雪笙來,所以她很好奇。
步天音淡淡道:“你與雪笙的關系是不是很好?”
飛羽更是一頭霧水了,但還是認真道:“自從老爺讓我們回了關外後,飛羽就一直和雪笙生活在一起,關系自然是極好的。”
步天音點頭,道:“那如果我讓人殺了雪笙,你會不會覺得我很冷皿?”
飛羽露出一臉驚懼之色,愣了好久,怔道:“小姐,你、你什麼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我懷疑雪笙,并且不是一天兩天了。”
飛羽眉頭緊皺,沉默了一會兒,抿唇道:“飛羽愚昧,小姐懷疑雪笙哪裡?她――她同我一樣,跟了夫人很多年,然後就被老爺一同趕去了關外。我們一直在一起,她也沒有與任何陌生人有過聯系。這麼多年……這麼多年……”
飛羽說不下去了,步天音挑挑眉,勾唇道:“這麼多年怎麼了?”
飛羽搖頭道:“倘若這麼多年雪笙都是别人放在夫人身邊的細作,這麼多年……簡直太可怕了。”
步天音沉吟了片刻,說道:“或許她過去是我們的人,隻是近年來才叛變的。”
飛羽似乎有了心事,沒有再說什麼。
良久,她才嗫嚅道:“如果小姐要雪笙死,飛羽會去處理的。”
“也不一定。”步天音說道,“放她離開便是,但是她如果不願意走,就殺了她。”
雪笙,留着無用。
她不養吃白飯的人,哪怕她是她娘親留下來的人也不行。她曾經信任過她,可是她一再的辜負她。
飛羽的臉色徹底黯了下去。
步天音同淩風等人連夜趕往金碧。
快馬加鞭,她的傷勢染了風寒,卻一刻也沒有停歇。七日之後,終于回到了熟悉的地方。
這條路剛好經過萍水園,步天音情不自禁的多看了那雲長歌住過的小園子幾眼,門口她送的冰玉對聯也已經不見了。
她分明記得,上次看的時候還在,是被人偷走了麼。
可是預感卻告訴她,不會是這麼簡單。
那對聯上的話,不知道雲長歌會不會再次想起來?
當時他沒有帶走那副對聯,她心裡還好一陣失落,但轉念一想,那上面的話太過傷感,以後她可以寫個更好的給他嘛。
關山難越,誰悲失路之人?
萍水相逢,盡是他鄉之客。
她與雲長歌,又何嘗不是萍水相逢呢?
想來要不是兩年前那一個雪夜,沈思安逼得她離開,她也不會遇上雲長歌吧?
原來世間的緣分不過是,她在暴風雪中闖進了他的馬車,而他的馬車剛好又溫軟、又舒适。
突然,前方傳來一陣喧嘩,步天音戴了紗帽,同淩風等人隐匿在人群中,隻見那邊幾個大内侍衛正在追逐一個人,那人身輕如燕,看身形有些眼熟,步天音的紗帽撩開一角,直到那影子消失,她的神色才變得凝重起來。
那個人竟然是沈二。
大内侍衛追逐沈二?
能出于什麼緣由?她能夠想到的,也僅僅是沈思安同花清越翻了臉。
可是,他們又怎會翻臉?
那兩個人,難道不是情同手足的好兄弟麼。
不再做片刻停留,步天音輾轉回了步府。
她知道自己沒有多少時間,過不了多久,花清越便會發現她回來了。
步名書被禁足,此刻正在院子裡發呆,落日餘晖散了一大片,他站在夕陽裡,已形銷骨立。
步天音心中泛起一陣酸楚,十分心疼。
步天音走過去拉住他手臂,低聲喚道:“爹。。。”
步名書似乎不防她突然出現,面色微變,過了好久才确定是她一般,震驚道:“丫頭,你回來了?”
“嗯,爹,我回來了。”
步名書擡起手摸摸她垂在身側的長發,她發絲有些淩亂,神态十分疲憊,應該是快馬加鞭不分晝夜的趕回來的,步名書更是心疼,面上卻故作鎮靜,忽然變了臉色,沉聲道:“丫頭,聽爹的,快離開這裡!”
“爹,你放心。”步天音握着他手臂的手緊了緊,道:“花清越不會把我怎麼樣的,我也照顧得好自己。”
“花清越欠天風的,欠四叔的,欠南織的,欠咱們步家的,欠我的,我統統都會讓他還回來。”
步名書聞言臉色沉得更厲害了,他幾乎就要把她往外推去,神色有些震怒,生氣卻全是為了她好:“步家嫡系僅你一脈單傳,你不能有任何事情。爹雖然當初為了保住步家曾把你推出去過,但是爹心裡永遠留給你最重要的位置。丫頭,聽爹的話,離開這裡,永遠不要跟皇上作對!”
那日花清越親自來逼死張子羽,他隻能眼睜睜的看着。也正是那一次,他才知道那位年輕的太子有多麼的心狠手辣。
他不想他的孩子受到他的傷害,他甯願她永遠離開這裡,父女永生不再相見。他也不願意她出事。
步名書态度堅決,就差放狠話轟她出去了,步天音自然知道他心中的擔憂,她安慰道:“爹,我此時離開怕是已經來不及了。”
“但是我不怕曾經的太子殿下,更不怕如今的皇帝陛下。”
“我說過,他欠我們的,遲早都要還回來。”
步名書态度堅決、神色堅決:“離開這裡,丫頭,就算爹求你了……”
“爹,我會保護好自己,也會保護好你。”步天音鄭重道。
步名書看着她,長長的歎了一口氣。
看這樣子,就算他再說些什麼也不能改變她的想法了。
比起步名書的殚精竭慮,步天音反而有些淡定的遊刃有餘,她還跟他一起吃了晚飯,吃到一半的時候,宮裡突然來了人。
沒有任何疑問的,步天音同他們進了宮。
皇宮。
富麗堂皇。卻由内而外的透着一股陰冷的氣息。
步天音臉色微變,好似察覺到了什麼。
按說皇宮這樣的地方有九龍之氣,就算起不到什麼真正的作用,也算得上是光明廣大。
可是,怎麼會無端的透着一股陰冷?
冷。就是冷。
九龍之氣都壓抑不住的東西,到底是什麼?
步天音思忖着,腦子快速的轉着,忽然想到了一個令她都無比驚訝的可能性!
她記得,很早之前,她就發現了花清越身上另外一種力量。
強大而陌生。
似乎跟籠罩在皇宮的氣息不相上下。
她隐隐猜測到,花清越可能成魔了。
她不由得有些焦急起來。
面對花清越,她已經是膽戰心驚了,面對一個可能已經成魔了的花清越,她更加有些無措。
不行。步天音,你不能害怕。
她在心裡默念了好幾遍,才漸漸變得自然起來,呼吸也平靜了。
引路的太監将她一路帶到了一處陌生的宮殿群,這裡的房屋寶頂都是碧色的,之前她很少進宮,更從不知道宮裡還有這樣的建築。
那太監半推開一處殿門,對步天音彎腰道:“奴才就送到這兒了,陛下說讓姑娘自己進去。”
步天音點點頭,暗自深吸了一口氣,才緩緩推門進去。
殿内,一片陰冷。
她已經暗中聚起了靈力,可越往裡走,反而覺得哪裡不太對勁。
終于,她停了下來,蓦地擡起頭去看殿頂。
這裡的殿頂高大而平直,不同于北野望的水晶宮,都是拱形的殿頂。
而此時此刻,那些平直的線條上,竟然懸挂着一把一把精緻的扇子。
那些美麗的扇子如此的眼熟。
因為每一把扇子上都寫着她的名字。
一樣的清秀字迹。一樣的情深似海。
這些,竟然是當初挂滿了雲長歌房間裡的桃花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