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那帶小孩的婦人回到自己的“家”時,步天音才知道自己的身份竟然是“雲夫人”。而關于她這位雲夫人的夫君,那婦人說大家并不知道他姓什麼,隻是他自稱姓雲,又時常幫着村裡的孩子起名字,哪家有什麼需要動筆的活計都找他來幫忙,而他也很願意幫忙,久而久之,大家便都稱他為“雲先生”,稱她為“雲夫人”。
那小孩是個俊俏的小女孩,她走得時候還拉了步天音的手,咧着一口還沒長齊的牙齒笑着說:“姐姐,雲哥哥說我長大以後也能嫁給一個像他那麼好看的人,是真的嗎?”
步天音噗嗤一笑,略躬下些身子摸摸她的臉笑道:“真的呀,你要快點長大。”
“那弟弟也會嫁給一個雲哥哥那樣的人嗎?”她說完,歪着頭打量了一下步天音的肚子,那婦人也笑着将她抱了起來,朝她略帶歉意的說:“小孩子童言無忌,雲先生隻對她說夫人肚子裡有了小弟弟,她覺得新奇,夫人莫要見怪。”
“沒事呀,可愛得緊呢。”
那婦人帶了孩子離開,步天音的目光在她們消失的地方停留了很久,這才推開身後這道陌生的門。
進去後發現還是個二進的院子,院子裡撐着很長的竹竿,上面曬着一些日常的衣物,有男裝也有女裝,她走了一圈,發現并沒有其他人。
所以說這裡隻住着她和雲長歌兩個人嗎?
結伴回來的時候,那婦人似乎說過雲先生常年在外,她獨自在家,如今有了身孕卻也連個下人也不請,隻是周圍的鄰居常來幫忙,步天音不知道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若說是陣法的話,那麼雲長歌此時人在哪裡?
可笑,若然真的是陣法,她竟然連何時中招的都不清楚,此時還失了全部的力量,挺着個大肚子。
接下來的幾天,鄰居每天都會有人來送飯給她,她倒也不用自己動手,隻是拖着這副沉重的身子,心裡總是不安,終于有一天,她打算出去曬會太陽,卻在邁出門檻的時候被絆了一下,她肚子朝下栽了下去,那一刻她下意識想把身子調轉過來,可這副身體卻仿佛不是自己的,她努力在着地前換了方向,胳膊重重摔在地上。本來以為肚子沒事,孰料腹上立刻一痛,腿間瞬間濕了,随後身下漸漸流出一灘皿……
醒來的時候,正對上一雙美麗卻隐隐透出焦急的眸子。
雲長歌握住她手臂,柔聲道:“你醒了。”
這是雲長歌,微微一笑,傾世風流的雲長歌。
步天音隻覺得自己的身子很虛弱,她有太多的話要問他,可是這滿屋子的女人,叫她如何開口?
一個很年輕的婦人盤着簡單的發髻,她從一堆人裡擠出來,湊到她面前,摸了摸她的脈象,轉而對雲長歌道:“先生放心,夫人隻是小産出皿過多,以後慢慢補回來便是了,并無大礙。”
這時,身邊開始有女人發出若有似無的歎息聲,步天音這才注意到,自己那高高隆起的肚子真的不見了。
不知道什麼時候,那個年輕的婦人将一屋子前來幫忙的女人都趕了出去,她自己從外面輕輕關上了門。
步天音看着她将門關上,問雲長歌道:“她是誰?”
“夫人又不記得人了麼?”雲長歌這話說的似乎是她的記性極差,所以她這麼問,他幾乎就沒有起疑心。
雲長歌笑道:“她是隔壁趙青的女人,大家都喚她梅娘。”
“梅娘……”步天音低低念了一遍,雲長歌伸手摸了摸她的頭,溫度一如既往的帶着暖意,如四月的天。他替她掖好被角,溫柔笑道:“你好好休息,孩子沒了我們還可以再要,你的身子最重要,不要亂想。”
他說完便起身出去了,白衣在透過窗子落在他身上的陽光裡,格外的纖塵不染。
步天音卧床的這幾日雲長歌都在家陪她,隔壁的梅娘也總是會帶着一些自己熬的雞湯魚湯過來找她,偶爾也會陪她說說話。
這日,村北的李家有喜事叫了雲長歌去幫忙,步天音獨自在家,梅娘帶着一小盒新做好的糕點來找她,步天音看着她打開的食盒,蓦地牽了牽唇角。
梅娘見她笑了,忍不住誇道:“夫人笑起來,當真是傾國傾城。”
步天音笑而不語,梅娘便将一塊糕點放在油紙上,送到了她面前,步天音伸手接過來,放在手心裡打量了一會兒,卻并沒有吃。
梅娘吃了一口自己做的糕點,奇道:“怎麼,夫人不想吃?這可是夫人最喜歡的海棠糕呀。”
步天音笑道:“沒有,隻是早上粥喝多了,這會兒沒什麼胃口。”
梅娘了然的笑道:“哎,奴家倒是忘了,雲先生做的一手好菜,他在家夫人的飲食必然是最好的。”
步天音客氣的笑了笑。
兩個人又有一搭沒一搭的聊了起來,這時候梅娘看着她的目光突然變了,似乎帶着一絲不忍心,她看了看關着的房門,湊到床邊,對靠在床頭上坐着的步天音小聲說道:“夫人,村裡面都在傳言一些事情,奴家不知道該不該說,隻是覺得不說,對夫人很不公平。”
步天音挑挑眉,故作訝異道:“什麼事情呀?你盡管說來。”
梅娘猶豫了一下,幽幽的說道:“外面有人說,夫人的孩子是先生打掉的。他不想要孩子,那天你那一下摔的根本沒事兒,是因為先生給你下了藥,孩子才會那麼容易掉的。奴家略懂醫術,這村子裡大大小小的女人生病我都給看過,那天給夫人把脈,奴家的确發現夫人體内有大量的麝香成分。”
梅娘一口氣說完便小心翼翼的環顧四周,生怕給人聽到了似的。
步天音望着她那雙靈動惑人的眼睛忽然詭異一笑,梅娘驚慌的後退了一步避開她,跌在地上急呼:“夫人,你為何這樣笑?”
步天音慢條斯理的從床上坐起來,她的短笛不知道何時被握在了手中,她身子倏然貼近,短笛如刀,直抵梅娘眉心,步天音的眸色冰冷如霜:“裴湄,你還要裝到什麼時候?”
“梅娘”似乎驚了驚,随即便哈哈大笑起來,步天音的短笛依然抵在她的眉心,随時可以要了她的命,她卻緩緩站直了身子,撕下臉上的易容,露出裴湄那張妖媚的臉,對步天音笑道:“你何時發現的?”
步天音冷冷道:“孩子沒了的那天,你從外面将門關上,可你的眼神卻一直停留在雲長歌,哦不,是那個有着雲長歌外表卻不知道是什麼怪物的身上。你深愛着雲長歌,所以即使這裡的不是真正的他,你卻仍然沒有辦法将自己的目光從他身上移開。還有這海棠糕,”她低頭瞟了眼一旁放置糕點的碟子,冷笑道:“這海棠糕是雲長歌最喜歡的,并不是我喜歡的。梅娘,梅娘,――媚娘。裴湄,到底是你演技差,還是我眼力好?”
裴湄輕輕“哦”了一聲,并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她似乎并不忌憚她額頭上的那支短笛,吃吃笑了笑,一雙媚眼目光流轉:“難受嗎?傷心嗎?如果你真的有了他的骨頭,可他卻要想法設法的打掉這個孩子!”
“死人問的問題,我隻想回答一個。”步天音說完,短笛豎起,卷着淩厲的風打向裴湄,裴湄身子一縮從窗子跳了出去,等步天音追出去的時候,卻覺得瞬間頭疼欲裂,整個世界好似都被撕裂了一樣。
醒來的時候,發現夢裡那種痛不欲生的撕裂感仍然還存在。
雲長歌坐在床邊,拿着浸濕的帕子給她擦去額頭的細汗,步天音歎了一口氣,這才是真正的雲長歌,因為他身上有世上獨一無二的異香。
在方才無比真實的夢境裡,她之所以知道那個雲長歌是假的,便是憑借這一點。原來,細節決定成敗,是真的如此。
雲長歌動作溫柔,聲音如水:“你做噩夢一直醒不來。”他頓了一下,道:“是裴湄的入夢術。”
步天音詫異:“她不是死了嗎?”
她親眼看到的,他的冰箭一下子刺穿她的心口,流了那麼多的皿,她氣息全無,脈搏全無,怎麼還會活着?
雲長歌淡然道:“她是我教出來的,哪這麼容易死?我放過她一次,下次再見面,再不會手下留情。”
步天音哼了一聲,突然将自己的腦袋從他手底下挪開,生氣道:“你不是說不收徒弟?當初想跟着你學功夫你不同意,原來是有一個狐媚子似的女徒弟呀。”
“你夢到了什麼?”他不答反問,更沒有去安撫她一顆憤怒的心。
“你說過不收徒弟的。”
“你夢到了什麼?”
“你說過不收徒弟的。”
“還要我問第三次麼?”雲長歌的聲音波瀾不驚,那雙含笑的美眸卻笑意更甚,步天音冷哼了一聲,沒好氣的将夢裡的事情給他講了一遍,随即在他陌生暧昧的目光裡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嘀咕道:“我懷孕了……”
雲長歌挑眉:“你想要孩子?”
步天音:“……”
雲長歌湊近他,他如緞一樣柔軟的長發便滑到了她的肩上,她的衣領裡,癢得她幾乎要後退,卻又不甘心自己就這麼被他魅惑了,于是瞪眼看他卻不說話。
雲長歌笑道:“如果你想,我可以給你。”
步天音:“……”
在她快要撓人吃人的目光裡,他抱起她無聲息的奔到了窗外,外面,依舊是濃濃的夜色,天空像一塊化不開的墨,氤氲深晦。步天音不知道這是不是還是下過雨的那個夜晚,或者又是第幾夜了?她張了張嘴,卻問道:
“去哪裡?”
“帶你去一個舒服的地方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