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暗衛。”
在河邊守了整整一天,一直靠在樹上閉目養神的慵懶少女終于開了口。
她要是再不說個一言半語,瑤光幾乎就要以為她真的是睡過去了。
從一大早,就把她拎出來擱在這裡――昨天她問王要是個會功夫的女子,瑤光千算萬算也沒有算到,這十個人裡,王竟然把她也算了進來。
瑤光望着面前一望無際的平野上一輛黑色鐵皮馬車,道,“安淩侯的馬車刀槍不入,他近身三尺之内,不能有人,有暗衛再正常不過。”
“烏龜殼子。”
“你不要小瞧這‘烏龜殼子’,它的主人惜命得緊,但凡出來,身邊就不會少于百人跟随,可你看,你能看到這百人都隐藏在哪裡麼?”
聞言步天音站直了身子,她放出一絲靈力,良久後,漫不經心道,“十裡外,伏草,三十人,左右各十五。二十裡外,十五人,左七右八。地下……地下也有人。”
但是具體的數目她探不出來。
瑤光倏然看向她,她不知道,這個看起來年紀輕輕的少女,竟然有這般厲害的秘術。
早聽聞金碧有人修煉秘術,原來真的可以這般厲害。這個少女到底是誰,從她進宮起王就隐瞞了她的身份,她知道她是名義上的“音美人”,可是王從來沒有讓她侍過寝,王從來沒有碰過她。
“刀槍不入的烏龜殼子。”步天音嘟囔着,忽然靠近了瑤光,她絕美的臉龐近在咫尺,瑤光愣了一下,心下不快,冷冷道,“貼這麼近做什麼?”
“瑤光,你多大?”
瑤光怔了一下,不知道她耍什麼幺蛾子,眼下的要務是盯着安淩侯,可她淨說一些有的沒的,也不知道王到底因何緣故要讓她去刺殺安淩侯。
在瑤光看來,這個任務十有八九她是完不成的。
翻了個白眼,瑤光冷冷答道,“十六。”
“成親了沒?”
“……”
“有孩子沒?”
“……”
“家裡有兄弟姐妹?”
“……”
“你是北野望的女人吧。”
聞言瑤光冷下臉來,“你不能直呼王的名諱。”
步天音輕輕“哦”了一聲,目光再次落到了那輛黑色鐵皮馬車上。
北野望給了她十天時間,這已經是第二天了,沒有想到,除了那次在皇宮因緣巧合之下她見過一次安淩侯,出來跟着他的這兩次,完全都見不到人影。
安淩侯當真惜命得緊。
早知道……早知道她要暗殺的那個人是他,在皇宮裡那麼絕佳的機會,她就一掌斃了他。可惜世上沒有後悔藥,這件事步天音也就惋惜了一下,便不再多慮。
夕陽西沉。
暮春大地,鍍上了一層迷離的金色。
那輛黑色鐵皮馬車,仿佛戰甲一般,緩緩開啟。
一個素衣男子抱着寵物緩緩下了車。
瑤光定定看着他,忽然道,“傳言安淩侯養了隻狼崽子做寵,竟是真的。”
“狼崽子?”
步天音湊到她身邊張望,眯了眼睛看了好半天,才嗤了一聲,“你看清楚,狼怎麼會有那麼大的個頭。”
經她提醒,瑤光心裡雖然不情願,但是卻好奇的重新打量起來。
東方墨離拍拍那寵物的腦袋,忽然俯身将它放下,草叢似乎無風自動分開為兩邊,他輕輕勾了勾唇。那東西便如烈風一般沖了出去,直鋪向前方草叢裡躲閃的數十人。
一時間,皿雨腥風,屍橫遍野。
空氣中,傳來濃烈的皿腥味道。
綠草才生的平野,瞬間被染了一層觸目驚心的紅色皿迹。
步天音倏然捏緊了拳頭。
這個東方墨離,他竟然用活人來訓練他的寵物。
那些人的穿着,似乎是下等的奴隸。
可是奴隸也是命。
步天音凝神良久,緩緩吐出兩個字,清晰無比。“該殺。”
東方墨離,草菅人命,該死。
她步天音雖然不敢自稱是好人,但是也做不到眼睜睜看着數十條人命無辜慘死,隻是作為他一個人馴養寵物的惡趣味。
瑤光一聲冷笑,“說得容易。”
王找人暗殺過安淩侯無數次,可哪次都被他以各種伎倆避過去。
就憑這個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是什麼身份的女人,瑤光不信他能夠要了安淩侯的狗命。
“他養的到底是個什麼玩意兒。”步天音摸了摸下巴。
“是傳說中的玄澤獸。”接話之人是不知何時出現在二人身後的白公子。
瑤光見到他,眼裡自然而然流露出一種恐懼,她跪地,微微低頭,恭敬道,“屬下參見公子。”
白公子似乎沒有瞧見她一般,走到步天音面前,看着那隻獸,解釋道,“玄澤是生活在深山大坑裡的獸,百年才得一隻,幼年時最難捕獵。不知東方墨離用了什麼法子,竟然捕到了這樣一隻獸。”
步天音眯起了眼睛,聲音有些異樣,“好東西?”
“肉質鮮美,非凡物能夠比拟,你覺得?”
步天音兩隻眼睛都放光了,“果然是好東西。”
被曬在一邊的瑤光委實有些無語,分明是要刺探敵情的,誰知道他們竟然讨論起好不好吃了,這兩個不靠譜的人!
回到王宮後,瑤光便将實情一五一十的告訴了北野望,北野望聞言,并未多說什麼。
第三天的時候,步天音把自己關在屋子裡整整一天,除了途中白公子強行拉她出去練武外,她并未露面。
第四天的時候,她出去整整一天,所有人都不知道她的去向,就連一向放任她的北野望都有了一絲慌張,這貨不會直接跑了吧?
傍晚的時候,步天音才回來。
鄙視北野望正在和光祿勳少卿在殿内議事,并未讓人通報,步天音假意看到他們談事便離開,卻從另一邊翻到了水晶宮的殿頂上。
北野望的水晶宮殿頂上有偌大的“水族箱”,是以步天音看不到下面的情況,隻能看到魚群遊動,水草搖擺。
她躲在一片珊瑚後面,第一次站在這麼高的地方俯瞰水晶宮殿的全景。
震撼。
除了震撼,還有一種難以言喻的美感。
她躺在房頂上,看到遠處那抹由遠及近的玄色身影。
是白公子。
殿内。
白公子姗姗來遲,卻并未覺得自己的舉動有何不妥,見到少卿以後隻是點下頭,喚道,“葉少卿别來無恙。”
葉秋寒道,“自然是無恙,白公子,好久不見。”
白公子哼了聲,坐到了他身邊的位置。
北野望一向慣着白公子,或者說,是他一向不受他這個王的管制,殿内三個人對此都是心知肚明,葉秋寒就算心裡不痛快,他表面上也不敢說什麼。
因為他也在忌憚白公子。
言歸正傳,北野望問道,“金碧的軍隊隻守不攻?”
葉秋寒道,“臣派去的探子說,金碧的主帥并不在軍中。并且,這次的主帥似乎是個女子,金碧太把行軍打仗當做兒戲,自古哪有女子上戰場一說?”
白公子聞言冷冷道,“隻要能打,戰場上還分什麼男女?若說派去的男人連個女人都比不上,有何用?”
“白公子說的極是。”葉秋寒從牙縫兒裡擠出兩句話,“隻是臣愚昧,自诩沒有見過這樣的巾帼英雄。”
白公子道,“你沒見過不代表沒有。”
葉秋寒沉默。
北野望幹咳一聲,道,“銀月可有消息?”
提到銀月,在殿頂偷聽不成功轉而發展到門外偷聽的某個人豎起了耳朵。
銀月,她婆家!
白公子道,“銀月太子自金碧回國後,便閉門不出,也未曾參與任何國事政事,整日烹茶煮酒,與他從前的生活無二。”
北野望思忖道,“你們覺得,那位銀月太子如何?”
葉秋寒嘴角輕輕繃緊,“傳言那位銀月太子自小體弱多病,久居深宮,隻是六歲以後便風華大顯,被銀月百姓奉為‘天人少年,國士無雙’,臣有幸見過一次,他……的确是位天人少年。”
葉秋寒不禁回想起那年夏天打馬路過銀月,他穿着尋常百姓的衣服,被官兵攔路截住,是那位白衣少年出手救下了他。他姿容絕世,輕輕一笑,便是風流俊彥。那時候他便想,這世上,竟然有如此仙姿的人物?
後來他才知道,原來他便是銀月百姓口中所侍奉的太子殿下。
白公子冷冷打斷他的幻想,“天人少年,國士無雙,焉知不是他銀月百姓自誇自大的吹捧?”
葉秋寒再度沉默。
他不想與白公子這樣不懂事不懂禮的人共事。
出了大殿後,葉秋寒疾步回了自己的馬車。
馬車一路南下,回到了他嚴密防守的府邸,他懸着的一顆提着的心才放下。
他今日接到了線報,夜帝可能要對安淩侯下手。
這麼多年,他終于有所行動了。
都說夜帝冷皿殘暴,但隻有他們這種跟着他多年的心腹才知道,他的本質并不是這樣的,他的冷皿與殘暴都是做給外人看的。
做給那些以先皇妃的名義垂簾聽政,企圖掌握國家大權的人看的。
安淩侯年輕有為,卻有一顆狼子野心。
北野望以年輕帝君的身份,表面上一直在殘忍治國,可暗地裡卻一直在一點點積攢自己的勢力。
如今他已有多強大他無法得知,但是有一點他心裡清楚得很,那便是,如果安淩侯死了,那麼下一個會被斬斷的人,就會是他。
葉秋寒不是個坐以待斃的人,他同樣也惜命。
他有這麼多的财富和家人,他要放手一搏。
他的金子已經有一部分運往金碧了,他要去投奔東皇。
東皇或許沒有幾年可折騰了,太子花清越已經答應他,會給他留有一席之地。
隻要他們安全到了金碧,他的财富仍然還是他的,他也會擁有新的地位。
他要逃走。
他一定要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