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過後,沒有暮雨紛紛,卻是春光明媚,大地一片欣欣向榮。
張子羽一直留在明都的糧倉“守株待兔”,然而那兔子太狡猾,始終未曾出現過。張子羽并沒有就此放棄,反而更加警惕,勢必要抓到背後之人。
步名書攜家眷去了西山掃墓,這是十六年來步天音第一次見到自己娘親的墓碑,上面刻着步名書親手題的挽詞:昔年玉言猶在,黃衫不悔當時。
步名書頭一回在步天音面前提起已故愛人,過去他為什麼隻字不提,甚至對她躲躲藏藏她猜不到,如今他既提起,她便用心去聽。那墓志銘她也猜出了個八九分,她爹和娘當初一定經曆過什麼苦痛,最後好不容易才走到一起。這些張子羽當初跟她講述時她便有此想法。他們當年的海誓山盟仍還在,娘親喜歡穿着黃色的裙子,她不後悔當年跟他在一起。步天音知道,他們必定是愛之深切,最後她選擇跟他在一起,也一定付出了什麼慘痛的代價。
張子羽之所以對她的巨大變化從懷疑到相信,也是因為她的娘親。這兩個待她最好的男人,心系同一個女人。她雖然已經不在了,如今全部的愛便延續到她的身上。可惜了,天風是個男人,不然可以與她“雨露均分。”
步家不簡單,金碧皇朝的局勢也不是那麼簡單的,這些日子步天音把自己關在望天樓裡,在南織從坊間買回來的八卦傳奇裡面也終于對金碧的各個人物有了系統的認識,腦子逐漸清明起來。
雲長歌說農場的雄蠶運來了,讓她過去瞧一瞧,她以身體不适為由,拒絕了;雲長歌說新買了一批烏龜,讓她去選一隻拿回來養,她以南織身體不适為由,同樣推脫。
最後雲長歌還是讓人送來了一隻烏龜。
步天音眼角抽出的看着這隻十分傲氣的烏龜,想起了她那日弄暈了韋歡之後,在他臉上畫的十隻烏龜,形态各異,韋歡一定是氣得不輕,最近才沒有來煩她。
她懶洋洋的用手扒拉一下那烏龜,後者瞅了她一眼,把頭縮回了殼裡。怪哉,她怎麼會在一隻烏龜眼睛裡看到傲氣?
“給你起個什麼名字呢。”步天音耷拉着腦袋看烏龜,忽然詭異的一笑,道:“歡歡……這個名字不錯,你以後就叫歡歡吧?”
“真是個好名字,我怎麼會這麼有才,哈哈哈……”步天音一手捶着桌面,烏龜可能是感受到她内心的卑劣,慢吞吞的爬回了旁邊的木盒中。
“小姐,韋公子來了。”南織前腳剛踏進望天樓,韋歡便緊随而至,幾乎和她的通報同時抵達。
步天音示意南織下去,南織守在門外,看到步名書帶着人往這邊走來,便輕輕咳了咳。
“你很喜歡烏龜?”韋歡進門便注意到窗台上那個沉香木盒,花紋雕刻的很淺,但隐約可以看出來是一朵一朵的西番蓮形狀。
“呵,一般喜歡吧。”步天音敷衍道,心想這也就是韋歡了。這要是換個别人,任誰在他臉上畫了十隻姿态妖娆的烏龜,他還能站在這裡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心平氣和的跟她講話嗎?
步天音突然對韋歡産生了欽佩之意。
“我那日說,你要什麼我都可以給你,隻要你嫁給我。”韋歡将那日未來得及說出的話繼續講完。他的表情仍然是淡淡的,但步天音卻覺得他的那雙料峭的眼睛有些不一樣了。
步天音正思忖着如何敷衍他同時還能整他,這時,門口忽然傳來了一個不悅的聲音:
“韋大公子,女子閨閣豈是你說進就進的?”
步名書跨步進來,看了眼步天音,又去看與她比肩站在一起的韋歡,深深蹙起了眉頭。
“韋歡見過步伯父。”韋歡極少與人行禮,即便是對自己的父親信國公,他眼裡都是有沒有他一個樣子。并不是他不懂禮數,而是他腦子裡并沒有這種觀念,可是如今面對的是步天音的父親,韋歡便自然而然的寒暄道。
“誰是你的伯父?我步府可高攀不起!”步名書講話一副張子羽教訓步天音時附身的語氣,平和的語氣中帶着一絲的震怒。
韋歡改口道:“韋歡見過長安侯。”
步名書對他做了個“請”的手勢,嚴肅道:“這裡是小女閨閣,韋公子若是有什麼事情,随我到前廳來說便是。”
“我來找她的。”韋歡看向一旁慢條斯理喝茶看戲的步天音。
“韋公子,你若再執意如此如此,本侯隻好讓人請你出去了!”
“被休下堂也可以再嫁。”韋歡突然說了這麼一句話,步天音一口茶葉水嗆在嗓子眼兒,步名書眼睛都快掉到地上了。
“信國公府哪裡配不上步世家?她若是能嫁給我,也未嘗不是個好的去處。按金碧律法,二嫁的女子再嫁不得做正室,如果我說,我願意把正室之位給她,長安侯還會一意阻攔嗎?”韋歡輕輕睨了眼步名書,自袖中取出一方潔白的帕子,在步天音欲躲未躲的時候替她擦去了嘴角的茶水,聲音竟然有了一絲溫柔:“站沒站相,坐沒坐相,走路扭來扭去的也就罷了,喝口水還能把自己嗆到,你腦子裡到底都裝了些什麼?”
說完,韋歡旁若無人略帶嫌棄的看了她一眼。
步名書負手而立,看着這一對和諧的男女,想起子羽所說,韋歡并不是什麼好人,但他眼見到的,似乎并不是那樣?
“裝什麼跟你有毛關系呀!”步天音瞪了他一眼,扯過他的手帕,自己開始細細的擦拭方才噴出來的茶水。她之所以會用他的東西,就是因為她嗆水就是他導緻的,他理所應當賠償,等下她還要拿這帕子擦鞋底。
“韋公子,敢問你對小女有幾分真心?”步名書忽然開口問道,這下輪到步天音的眼睛掉地上了,她驚訝的忽略了韋歡還半蹲在她身側,目光灼灼的望着她。
“真心幾分又如何?韋歡說出來侯爺便會信?如果要真心,韋歡隻能說,此生隻娶她一人也可。”韋歡淡淡的說出這誓言一般的話,滿腦子都在重複步天音嗆到水的那個動作,她怎麼能把兩隻眉毛靠的那麼近?
此生隻娶一人?步天音腦袋轟的一下皿往上湧,做了一個深呼吸後穩定情緒狐疑的打量韋歡,這厮從前不是女人勿近嗎。一個不懂感情的人,怎麼突然間變得像個情場高手一樣?還好這情意綿綿的話是他說出來的,這要是換成一個正常美男子,她豈不是就得腦子一熱屈服了?
步名書看着眼前白衣翩然溫文自若的少年,忽然覺得天音就此嫁過去似乎也不錯。
此生隻娶一人。
這句話得到了步名書的青睐,或者說他與他有了共鳴。這世上男子無一不是三妻四妾,更有甚者妻妾成群,可他為了韓洛櫻,此生都不會再娶别的女人了。然而這個突然冒出來的韋歡,卻和他有着同樣的心情。
步名書深深的望了韋歡一眼,突然對步天音道:“你和韋公子出去走走吧!”
言罷,他負手離開。
步天音“騰”的從椅子上跳起來,無語的面對步名書的背影,這個愛女情深的爹怎麼就這麼輕易的把她賣了,就因為韋歡那兩句話?不是,當初說好的近期不會再讓她嫁人呢?她就知道,做父母的都想兒女早日成家,最好再盡快抱孫子!
他這分明就是默許韋歡了!
“爹,你走什麼呀!”
“韋公子下次不要再直接闖進天音的閨閣,讓人進來通報便是。”步名書根本就不再理會步天音,步天音惱羞成怒的把韋歡往外推去,韋歡到門口的時候,忽然伸手去拉她袖子,她冷不防被他扯了出去,韋歡突然說道:“你知不知道你弟弟現在人在哪裡?”
“你想表達什麼?”
“他在追求七公主。”
“關你屁事?”
“女兒家說什麼粗話。”
“關你……毛事?”我說粗話關你毛事?
韋歡看着她,道:“淳于邪也在追求她,你可知道?這金碧上下,有多少人喜歡花小七你可知道?韋貴妃是我姑姑,我要進出皇宮自然比你們容易得多,有我這般的近水樓台先得月,你難道不想幫着你弟弟?”
步天音咬了下唇,這厮在暗示她呀,她的确是想幫天風那死小子一把,這些日子她忙着到處認人記臉,倒是真的沒有見過傳聞中的七公主。
步天音的臉色瞬息萬變,笑着搭上韋歡的手臂,熱切道:“那還等什麼?走啦。”
南織很自然的跟了上去,步天音卻回頭對她說道:“你不必跟着了,給你放天假,想做什麼做什麼去吧!”
南織停住,面無表情的看着二人快步離開,步天音腳下蹦蹦跳跳的,十分不安分。他們不知道在聊些什麼,她走起路來時而會嫌棄的瞟一眼旁邊的男子。
如此,直到兩個人的身影消失,夏涞喊她去吃飯,她理也未理,徑直出了步府後院專門讓丫鬟下人走的側門,卻沒有去跟着步天音和韋歡。她既然不讓她去,那麼雲中自然會在暗中觀察她的一舉一動。
南織的方向是,太子府。
她下意識摸了摸藏在兇口的那隻草編蚱蜢,心中默念對不起。
這麼多年刀鋒劍雨,她孤身一人勇往直前,深知作為一名殺手便是要斷情絕愛,心如寒冰。
然而跟在步天音身邊這段時間,她覺得自己的心漸漸被焐熱了。
她開始懷念小時候的日子,也思念小時候的人。
錦色,他會是小寶嗎?
兒時青梅竹馬的玩伴小寶,是她這麼多年唯一割舍不下的情懷。
無論他是與否,她都要親自去查個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