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長歌不是個任何事情都要解釋的人,他并非不屑于解釋這樣的舉動,而是如果他覺得這件事沒有必要,他就不會開口。無論你是誰,無論你怎麼詢問,他不想說的都絕對不會再說半個字。
他方才這一席話,步天音的腦子雖然還有些疼,但是卻明白了個大概。
有人要害她。
而那個害她之人知道她的功夫厲害,也就是抵抗力高,一般時候害不到她的。然而如何才能讓她自動卸下這層強大的抵抗力呢?
那就是引她分神,害她分心,然後再伺機而動,趁虛而入。
她想,雲長歌還有一句話沒有說出來,那就是即使她救活了花小七,那個人仍然想害她,所以會加害她身邊的其他人。
想來都覺得後怕,失去父親?失去四叔?失去弟弟?哪一個不是比失去花小七對她的打擊都更為沉重呢?
可是,她仍然不願意看到花小七死去。
想起那日在大殿上,她逃脫開一幹宮女太監突然出現在她面前,讓她幫她,說她不想和親。那時候她便對她莫名的信任,是因為天風的緣故吧?他信任他這個姐姐,所以,他喜歡的她也連帶着對她有好感,并且下意識的去信任。
雲長歌低頭,修長的手指在她頭上揉了揉,随即那微涼的手指沿着她的太陽穴滑過臉頰,最後落在了她的唇角,他就那麼抵在那裡,輕聲道:“或許這樣對他們來說也未嘗不是個好結局,我曾找過離天師為七公主算了一份姻緣,可是她命中的如意郎君,卻并非是你弟。”
步天音眸光微微擰住:“這怎麼可能?”
“就算她活着,将來嫁的人也未必是你弟。一場婚禮,未知的變數還那麼多,誰也不好下結論,不管怎麼樣,如今事情已經發展到這種地步,你我能做的,唯有珍惜眼前。”
“眼前的什麼?”
眼前的人?眼前的光景?眼前美好而又虛幻的太平假象?
“珍惜眼前的一切。”雲長歌莞爾笑道:“你我在一起會備受争議,因為我們的身份立場幾乎關系到兩個國家的命脈。步天音,你記住,唯有自己強大起來,才能有足夠的力量保護你想保護的,得到你想要的。”
他說的話她又如何不明白呢?他們的這份愛來之不易而又小心翼翼,如果兩個人沒有完全足夠的信任,這将會異常的艱辛。不過她相信他們有緣分,既是有緣,無論相隔千山萬水都會走到一起。
此時的步天音突然很慶幸自己這次的決斷還算理智,并沒有在乍一聽到缥缈族有起死回生秘術之時就将消息告訴步天風,不然如果沒有十足的她就把事情說了出去,不僅到時候可能會給她自己的處境帶來危險,何況她如果給了步天風希望,最後她卻做不到,那跟再殺他一次有什麼區别?
“時間,時間是能治愈一切的良藥。”
這口雞湯自雲長歌嘴裡說出來,帶着一種莫名讓人心驚肉跳的感覺。步天音之前還在惱怒他,此時卻勉強撐出一絲笑意:“你這話聽誰說的?”
“二皇子。”
“呵。”步天音輕笑道,學着雲長歌方才的語氣幽幽的說道:“告訴過你多少次,不要跟他太近,你偏偏不聽。我不管你的這幾日,你與他倒是走得近了。”
她的話剛說完,雲長歌忽然俯身附到她耳邊,她為此心跳漏了一拍,然而他隻是替她将肩上的碎發撥到身後去,随即牽起她的手向外走去。
步天音想,花小七死得冤,事已至此她已回天無術,唯有替她超渡,希望她來生能夠做個簡單幸福的女孩子。
兩個人才出了萍水園的院子,南織便急匆匆出現,原來竟是步天風不見了,連帶着花小七的屍首也不知所蹤。
回到步府的時候,花如夜帶着人守在談薮樓,不讓任何人進去,當他看到雲長歌和步天音相繼走過來的時候,他妖冶傾城的眸子忽然閃了一下。
“怎麼回事?”步天音問了句花如夜,便推門而入,花如夜自知攔她也沒有用,便索性放任她進去看了一圈,步天音轉了一圈後,對雲長歌道:“沒有打鬥的痕迹。”
“應該不是被人綁走的。”說話之人是花如夜,他不知何時出現在步天音身後很近的位置,當着雲長歌的面,她下意識離他遠了一些,孰料那厮竟然再度靠了過來,還似有意一般搭了她的一隻肩膀,狹長的眸子略帶挑釁的看着雲長歌,話卻是對着步天音說的:“小阿音,如果哪天你看夠了長歌這張臉,我這裡倒是可以收留你。”
不待雲長歌和步天音說什麼,花如夜便主動松開步天音,朝雲長歌迎了過去,搭着他的肩頭戲谑道:“長歌,我好想你。”
“……”步天音。
“……”雲長歌涼涼的瞧了一眼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笑道:“二皇子還想再感受一次骨頭全部碎了的感覺?”
這輕飄飄的一句話,卻令花如夜深深的蹙起了眉頭,然後他像是想起了什麼不堪回首的往事,讪讪的将手,拿開,眸色有些嚴肅起來:“這裡的守衛去茅房回來就發現他們不見了,前後不過一炷香的功夫。我已差人去找,最遲明天早上會有結果。”
“分頭去找。”
步天音隻說了這一句便拉着雲長歌匆匆離開,花如夜的目光在他們相互牽着的那兩隻手上停留了許久,直到銀霜過來問他:“公子,是否再多加派些人手出去搜尋?天快要黑下來了,夜裡的搜尋會有難度。”
“在他面前什麼還叫難度?”花如夜一雙墨色妩媚的妖瞳流光溢彩,他風流恣意的對銀霜一笑,勾魂奪魄,自言自語般說道:“還派什麼人,他親自去,比我們多少人都要有用。”
“是。”銀霜幽幽退下,她不懂公子的心思,明明下午還要火急火燎的讓人出去尋找,可是卻在步小姐和那個雲公子來過之後,像是變了個人似的,态度也一反之前的,委實令她費解。
想起之前公子将得之不易的玉花骢送給了步小姐,銀霜心裡忽然有什麼東西就要浮出水面,真相大白一樣。
雲長歌與步天音一路出了城門,直奔三清山。
她也不确定步天風會帶着花小七去哪裡,但是一想到他們平時約會的地方不是戲樓就是茶樓,可這種地方南織帶人都找遍了也沒有半點影子,她忽然想起來,花小七從前喜歡去三清寺求簽問道,心裡也不确定,便抓了雲長歌一起來。
“呃,長歌,你有沒有去過三清寺?”
“沒有。”
“呀,我也沒有,那你知道怎麼走嗎?”
兩個人正在石闆鋪成的蜿蜒山路上拾階而上,雲長歌說沒有去過的時候,步天音還有些訝然,雲長歌便問道:“天大地大,你覺得我對哪裡都應該了如指掌嗎?”
“我以為你對哪裡都該了如指掌的。”步天音停下來,不像是在開玩笑,語氣頗有些認真,她看着逐漸暗下來的天色,四周漸漸聚起的白霧,前路看不清卻遙遙很遠的石階,她說道:“對一切了如指掌,這才是我認識的雲長歌。”
雲長歌似乎輕輕笑了笑,随即他擡起手,在飄渺的白霧中隔空一劃,隻見那些莫名其妙聚集起來的霧氣便從中被分向兩邊,站在他們的這個角度縱目遠眺,山角的寺廟及遠山盡收眼底。
走近了才發現,眼前竟然是一座破敗的寺廟,中間一塊挂着蛛網的牌匾上書“三清寺”三個字,四周蕭索無邊,幹冷的空氣中似乎有一雙雙看不見的眼睛在窺視着他們。遠山被黑暗吞沒,黑夜像一隻巨大的獸,瞬間遮住了明月。
然而不過一瞬,那月亮便又破雲而出,隻是顔色發青,與之前的大不一樣,讓人看了頭皮發麻。
步天音的手下意識的摸到了腰間的短笛上,靠得雲長歌更近一些,他看着半敞開的寺廟破門,若有所思。
這裡詭異得很。
兩個人雖然沒有來過三清寺,卻知真正的三清寺并非眼前這副廢廟模樣,三清寺的香火極盛,遠近馳名,怎麼會突然之間蕭條成這樣?
步天音一直未曾放松過警惕,雲長歌沒有開口說什麼,她反倒有些不安起來。這時,忽然從一邊被黑暗吞噬的林子裡傳來一陣木魚聲。
随着窸窸窣窣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冰冷的月光下,竟然有個老和尚敲着木魚走過去,像是看不到他們一般。從雲長歌的眼前經過,徑自走進了廢棄的荒廟裡。
步天音側頭看了眼雲長歌,他朝她做了個噤聲的動作,随後眸色一沉,望向了另一邊的黑暗。
那裡,有個書生信步而來,搖着折扇外頭吟道:“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
他開口的時候,似乎若有似無的瞄了一眼雲長歌,而後也像那和尚一樣對他們視如不見,轉身走進了寺廟。
步天音聽到這熟悉的詩句,像是想到了什麼似的,臉色頓時大變。
然而不等她開口叫雲長歌,二人身處的場景突然發生變化。四面的荒山變成了河流,遠處的天盡頭似乎有一座巍峨聳立的山峰,一輪皎潔月輪初升。他們在一葉孤舟上,腳下水聲纏綿,波光粼粼,浮光躍金。
雲長歌伸手扯了一下她,她這才發現對面不遠處還有一葉扁舟。那舟上的書生唱道:“桂棹兮蘭槳,擊空明兮溯流光。渺渺兮予懷,望美人兮天一方。”
言罷,他望着步天音,深情款款的說道:“美人何以蹙眉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