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以後,鳳驚華就在酒樓的四周挑了間客棧住下來,每人一間客房。
進入客房以後,她就站在窗邊,透過竹制的窗簾,盯着對面的小山坡。
巴甸一直沒出來。
天黑了還沒出來。
但鳳驚華要出去了。
她換上夜行衣,從窗口翻出去,借着樹影的掩護,潛上山坡頂。
山城的好處就是這樣,屋子高低錯落,到處都是樹叢,可以掩身的地方很多。
她潛到坡頂以後,打量那扇不大的木門,上頭挂着“飲苦居”的牌匾,圍繞着白牆的是一圈青翠蔥茏的細竹,擡頭,是一輪圓月。
這間建築,是如此的富有詩情畫意,感覺就是個幽雅清淨之地,讓鳳驚華覺得巴甸那種人的存在,真是玷污了這個地方。
她沿着圍牆潛行,仔細聆聽圍牆裡的動靜,但她什麼都聽不到,而圍牆至少有一半是建在山邊,無處落足,因此,她從圍牆外面看不出什麼端倪。
圍牆外的竹子都是細竹,無處攀登,而圍牆又高,她要怎麼潛進去?
想了想,她抽出幾把短刀,從低到高插在木門上。
門闆倒不是特别堅硬,她這麼一插,就成功的插穩了刀子。
而後她踩着刀子,飛速攀上門牆,從門牆上翻進門裡。
山城沒有路燈。家家戶戶睡得也早。到處都沒有什麼燈光。但今晚的月亮頗為皎潔,滿地銀霜,一眼望去,視線倒是還好。
除了翠竹叢叢,隐隐可見桃李蘭菊和山石成堆,其間散落數間小小的草棚,看起來像是随意而建,卻每一樣東西都擺得恰到好處,既有自然的野趣,又極富藝術之美。
院落的中央,是一間精緻的木屋。
木屋裡透着一豆燈光。
這個地方就建在鬧市中央,卻透着一種遺世而獨立、大隐隐于市的氣息,沒有沾染半絲塵嚣。
她無聲無息的往正屋潛去。
忽然,一縷很輕很輕的琴聲,從木屋裡傳出來。
她愣住了,停住腳步,這琴聲是故意為之,還是恰好響起?
但是,真正讓她停止腳步的,卻是這琴聲,實在是太美妙了。
八歲之後她就不再碰琴。她雖然不懂得琴,卻也知道,這琴聲堪稱天籁,甚至是她平生所聽過的最飄渺優美的琴聲,就連号稱多才多藝、樣樣卓絕的姬蓮,也隻能甘拜下風。
在這般溶溶的月色中,在這般幽幽的庭院裡,能聽到這樣的琴聲,是何等妙事?
就連她這般注定一生都要在刀頭舐皿的人,都舍不得浪費聆聽天籁的時光。
最妙的是,彈琴之人将力道和音量控制得極好,這琴聲隻在白牆之内缭繞,絕不會洩到外頭,擾人清夢。
沒過太久,一曲終了,鳳驚華如夢初醒,心裡躊躇着該進還是該退。
她的本意是來打探巴甸的消息,然而聽了剛才那一曲之後,她就有種走錯地方的感覺,又覺得自己聽到了這麼好聽的曲子,還要在人家的地盤上鬼鬼祟祟的,很是無恥。
那麼,到底走還是不走呢?
她居然沒能迅速做出決定。
然而,木屋的門卻打開了,一人手持燭台,朝她的方向走來。
她心裡一驚,迅速往身後的竹林裡一閃,躲起來。
但是,那人卻似乎知道她在這裡,徑直往這叢竹子走過來,然後站在外面,不動了。
燭光照在竹子上,照出一片密密匝匝的細長條影兒,全壓在她的身上,對方肯定看不到她,而她也看不清對方,而且,對方居然就一直站在外頭,離她不過一丈,卻不說話,也不動。
這人到底想幹嘛呢?
既然知道她在這裡,幹嘛不說話?幹嘛不直接把她揪出去?難道等她主動出來認錯?
還是說對方不知道她躲在竹叢裡,就隻是秉燭夜遊?但遊就遊吧,幹嘛站在這裡一動不動?
真是見鬼了!
夜路走多了,總會遇到鬼的,鳳驚華走夜路多年,第一次遇到這種讓人摸不着頭腦的怪事。
又站了半天,她看對方沒有要走的迹象,于是便試探着輕咳了一聲“咳――”。
這樣,對方總算有反應了吧?
結果,對方還是沒反應。
該不會對方其實隻是一個木頭人什麼的吧?或者就是純粹在耍她?
鳳驚華火了,猛然跳出來,大叫一聲:“我出來了――”
于是她就猛然跟對方打了一個照面,而後就呆了。
驚呆了。驚豔了。
眼前這個人……是真實存在的人嗎?真的不是一個風一吹就會散掉的幻影嗎?
這個人的五官很淡很淡,淡到讓人記不住,淡到似乎一抹就會徹底消掉,然而,他的臉與五官卻很美,就像最高明的畫師在創作美人圖時,隻剩下臉部還沒畫了,然而墨汁突然嚴重不足,他又舍不得放棄,便将墨汁調得很淡,用淡墨堅持着完成了這張臉。
鳳驚華見過很多絕色,卻還是第一次看到這麼淡又這麼美的,而且是男人的臉。
月色之下,燭光之中,這張臉淡美得太不真實了。
加上他面帶淺笑,一動不動,更顯得不像真人。
夜風吹來,燭光跳躍,鳳驚華甩了甩頭,恢複清醒,試探的道:“請問公子如何稱呼?”
她沒有感受到對方的敵意,應該是無害的。
男子的笑容加深了一點點,顯示着他是活人,但他沒有說話,隻是微微張嘴,擡手指了指自己的嘴,搖搖頭。
鳳驚華意外:“您……不能說話?”
男子微笑着點頭。
一瞬間,鳳驚華心裡升起相當大的遺憾,真是太可惜了,這麼淡美的人物。
既然對方不能說話,隻能由她來主動了:“請問剛才的琴聲可是公子所談?”
男子微笑着點頭。
鳳驚華輕喟,他雖然不能用嘴說話,卻能通過琴聲抒情達意,還能用眼神、表情、笑容、肢體說話,她隻是看着他的眼神和表情,就能相當輕松的了解他的意思。
比如現在,他現在對她的心态,大概就像看到一隻飛入家裡的小鳥,隻是莞爾一笑,不氣,不怪,不以為意,任其逍遙。
鳳驚華低頭看看自己,一身夜行衣,包頭包臉,隻露一雙眼,怎麼看怎麼詭異,而這人卻這般态度,令她有種不戰而敗的感覺。
她擡頭,問:“公子想抓我嗎?”
男子笑着搖搖頭。
她又問:“公子想不想我是誰,又來這裡幹什麼?”
男子還是笑着搖搖頭。
鳳驚華突然覺得很洩氣:“你就不怕我是殺手什麼的?”
男子的笑容加深,一副覺得她的問題很有趣的樣子,還是搖頭。
“好吧,那我就說實話吧,”鳳驚華帶點豁出去的心理,問,“我看到今天下午有幾個尊貴的客人進了這裡,我是來偷看他們的。”
男子指了指後面,然後伸出兩根手指,一前一後的擺動,走出“走路”的姿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