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巾軍中,氣氛有些沉重,更有不少士卒面露懼色。
自黃巾起義一來,皇甫嵩幾乎就成了黃巾軍的噩夢,他每到一處,剿滅黃巾軍總是勢如劈竹。
特别是現在,皇甫嵩不分青紅皂白,就将下曲陽近十萬的黃巾兵卒與百姓殺戮一空,還把他們的頭顱築成了京觀。
不得不說,皇甫嵩震懾黃巾軍的效果已經達到了。
陳旭環顧四周,他看到衆人臉上雖然有所憤怒,但更多的卻是懼怕。皇甫嵩以他的戰功與屠刀,成為了黃巾軍心中揮之不去的陰影。
陳旭的心一沉,正要說話,突然看見那個下曲陽過來的黃巾士卒,他跌跌撞撞跑了過來,一把跪在陳旭的前面,淚流滿面。
“渠帥,皇甫老賊如此嗜殺、惡毒,還請渠帥為下曲陽死去的那些兄弟報仇!”
話畢,此人以額叩地,頭上直接磕出了鮮皿。
陳旭連忙上前,将此人扶了起來,口中說道:“下曲陽的黃巾軍,他們都是我的兄弟,他們的親人也是我的親人。”
“如今皇甫老賊殺我兄弟,屠我親人,如此大仇,我豈有不報之理?”
而後,陳旭也不看其他黃巾士卒的臉色,拔劍在手,大聲說道:“我等自廣宗出發,奔襲數日,所為何事?”
“還不是為了前去救援下曲陽的兄弟?事到如今,我等卻沒有救出一人。若是就這樣轉回泰山,藏匿不出,别人又會怎樣看待我等?”
“我意盡起手下人馬,與皇甫老賊決一死戰,爾等可有異議?”
衆人看着自家渠帥因憤怒而有些扭曲的臉龐,雖然心中有所想法,卻也不敢直言相勸。
一時間,所有人都沉默了。
就在此時,一陣大笑之聲傳來。衆人舉目望去,隻見一直沉默不語的田豐,他面帶譏笑的神色,放聲大笑。
田豐的笑聲惹怒了所有的黃巾軍,衆人本來就因為下去陽城破之事顯得有些悲傷。
現在他們看到,此人不但沒有是絲毫同情的意思,反而大聲譏笑。衆人見狀,如何能忍?
那個從下曲陽前來求援的黃巾士卒,他的家眷都在下曲陽之中。
猛然聽到下曲陽城破的消息,頓時感覺天昏地暗,他這才冒冒失失地跑到陳旭面前,要他出兵幫忙報仇。
他看到田豐臉上的笑容,頓時心中怒氣勃發,猛然拿起自己攜帶的武器,口中大聲罵道:“賊子安敢如此幸災樂禍,以為某不敢殺汝乎?”
田豐直接無視了衆人憤怒的目光,說出了兩個字:“幼稚!”
陳旭生怕衆人被田豐刺激的失去理智,急忙對着衆人斥責道:“先生既然肯開口說話,就說明他願意為我黃巾軍出謀劃策,爾等豈可如此無禮?”
衆軍士聞言,面面相觑。
雖然他們都知道田豐的脾氣又臭又硬,但是自家渠帥非常看重此人的才華。若是此人真的願意為黃巾軍出謀劃策,也不失為一件美事。
田豐‘哼’了一聲,口中說道:“我可沒說會為你們出謀劃策。”
“皇甫嵩出身将門,他本身更是當世名将,懂武藝,通兵法,曉策略。”
“這樣的一個人物,哪怕他也隻有三千兵馬,你都不見的能夠戰勝他,更何況他現在手下的兵馬是你的十數倍。”
“你若是想擊敗官兵,殺掉皇甫嵩,無異于以卵擊石,自取滅亡!”
田豐雖然說的話不太好聽,但是陳旭心中仍是一喜。
他如此說話,就說明田豐還是有些關心黃巾軍,正是因為不想黃巾軍枉送了性命,才會出言警告。
聽到下曲陽城破,十數萬黃巾軍與百姓慘遭屠戮的那一刻,田豐心中也有一絲悸動。故此,他剛才直呼皇甫嵩的姓名。
在漢代,直呼一個人的名字,是非常不禮貌的行為,甚至有些侮辱人的意思。
田豐能夠直接喊出皇甫嵩的名字,正是表現出了自己對于他極度的不滿。
在他看來,黃巾軍舉起造反,殺之無妨。
但是那些百姓,縱然很多都是黃巾軍的家眷,也沒有殺掉的道理,況且其中還有一些百姓,他們并非黃巾軍的家眷。
一般舉兵造反,隻誅殺賊首與他的家眷則可,對于那些跟從造反的士卒以及他們的家眷,卻沒必要誅殺。
因為,但凡有人造反,一般都會聚集很多人馬,若是每個士卒的家眷都要秋後算賬,且不說這些士卒會拼死戰鬥,死不投降。
單說平定叛亂後牽連的人數,都是一個天文數字。
黃巾起義号稱百萬,就算其中有些水分,但是把這些黃巾軍的家眷算在一起,又何止數百萬之衆?
若是都要牽連,整個帝國都會陷入皿色的恐怖之中。
在田豐看來,有了叛亂,固然要出兵平定。但更重要的,卻是要查找叛亂的原因,盡快撫平叛亂對這個國家帶來的傷害,而非一意殺戮。
皇甫嵩的所作所為,卻是讓田豐心中感到不滿。
況且陳旭是張角的女婿,田豐與張角那是忘年之交。他不願意看到這個老朋友死後,他的女婿也會死在這片戰場上。
所以,他才一反常态,開口說話。
陳旭躬身向田豐施了一禮,說道:“先生說言,我自然知曉。想要用帳下的三千黃巾騎兵擊敗官兵,說實話,就連我自己都不敢相信。”
“但是。”陳旭猛然拔高了聲音,他看着自己身旁的黃巾軍,大聲喊着,“大丈夫生于世,當有所為,有所不為。”
“我等今日若是退縮,心中必定會對皇甫老賊産生懼意。若是日後再次碰到老賊,告訴我,你們還能不能鼓起勇氣,與皇甫老賊決一死戰?”
陳旭的目光如同鋒利的刀子一般,狠狠刺進了在場黃巾士卒的心裡。
是啊,若是今日黃巾軍退縮了,就說明他們懼怕了。
一隻心懷恐懼的軍隊,就失去了他的靈魂。沒有了靈魂,就永遠無法成為一支真正的雄師。
風吹過,樹枝随風搖動,很多落葉掉了下來,落在了衆人的頭上、衣服上。
“兄弟們,不是我陳旭願意以卵擊石,而是我等已經沒有了退路!”
“我們現在不報下曲陽黃巾軍的皿仇,如同喪家之犬一般躲進山中。那些被擊潰,而流竄在各個地方的黃巾軍,會如何看待我們?天下之人,又會如何看待我們?”
“前者會說:看,這就是大賢良師的女婿,這就是我們黃巾軍最後的希望。他們面對官兵,膽怯了,退縮了。看來,我們黃巾軍真的沒有了希望。”
“當他們失去信仰的時候,他們就會變成山賊,變成流寇。”
“他們将不再是那些為了構建太平世界,而奮力拼搏的黃巾軍,而會變成人人唾罵賊人。這個賊人,不是别人污蔑的,而是沒有了希望以後,他們甘願堕落的。”
“而後者,他們會指着下曲陽頭顱築成的景觀,嘲笑地說道:黃巾軍隻不過是一群烏合之衆,在皇甫将軍的震懾下,隻是一群東躲西藏的鼠輩。”
“如此,就連那些正在遭受壓迫的百姓,他們也會心生膽怯,隻敢默默忍受着官府的欺壓。”
陳旭揮舞着自己手上的長劍,在虛空中用力劈砍了幾次,大聲說道:“将士們,我的兄弟們,相比起死亡,相比起轟轟烈烈的戰死。”
“你們是願意看着黃巾軍被打上‘盜賊’、‘烏合之衆’、‘不堪一擊’的标簽,默默忍受着所有人的嘲笑;還是願意拿起手上的武器,用我們的行動,告訴天下的所有人:黃巾軍的脊梁,永遠是挺直的?”
“哪怕我們戰死,哪怕我們倒下了,仍會有無數個我們再次站起來。”
“那個時候,他們會拿起手上簡陋的武器,反抗着官府的壓迫;他們會用自己的鮮皿,為那些食不果腹的百姓們,殺出一個未來!”
“黃巾軍的将士們,我親愛的兄弟們。你們告訴我,大聲地告訴我,你們是願意做一個懦弱的,被人唾罵的軟蛋,還是願意拿起自己的武器,捍衛黃巾軍的尊嚴?”
陳旭的話,如同響鼓一般,敲在了衆人的腦海之中。很多士卒心中都激蕩不已,不由自主地留下了眼淚。
聽到渠帥的詢問,黃巾士卒們頓時七嘴八舌地回答着:“我們不怕死!”
“死也要死的有尊嚴!”
“殺掉皇甫老賊,為下曲陽的兄弟們報仇!”
……
陳旭看着激動的黃巾士卒,伸手示意衆人安靜,而後他氣沉丹田,猛然暴喝一聲:“戰!”
這道聲音宛如炸雷一般,響徹大地。很多挂在樹枝上,舍不得落下的樹葉,也好像受到了驚吓一般,紛紛掉落在地上。
“戰!戰!戰!”
黃巾士卒們揮舞着手上的武器,大聲呐喊着。
吳淩更是趁機來到戰鼓旁邊,奮力地敲打着。
一時間,黃巾士卒們的求戰之聲,以及轟隆隆的戰鼓之聲,打破了薄落亭的平靜。
那些時刻注視着黃巾軍動向的官兵,聽着喊聲中那無與倫比的戰意,都心寒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