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未有相信此些傳聞!爹爹決計不會臨陣叛逃,我最是相信爹爹!”文珠握拳,語色倔定。
“我亦是相信!在君都之時,我就聽聞過百年夏家的護國功業。若論朝中第一忠君者,誰人比過夏氏一族。最為難得的是,夏氏一族自開國便有夏氏女子不入後宮之祖訓。夏氏的百年基業從來都不是依靠讓女子進宮來維守,靠的而是铮铮男兒的熱皿忠心。當今聖上又極重清流,又如何不會信重非後妃之族的夏氏?既然如此,聖上必定是信任你爹爹的。緝拿你爹爹回君都,在我瞧來,不過是緩兵之策罷。”若隐細細分析道。
文珠不喜書物,對政堂之事兒從不上心,更是不懂。
聽了若隐這般分析,覺得頗有道理又極為受用,心緒便平複了些小許,醒泣了把鼻涕,抹了抹淚水,晃着若隐的胳膊道:“你說的可是真的?皇上真的還信任我爹爹?不會降罪于他?”
若隐點頭如搗蒜,緊握文珠雙手道:“當真聖上素有聖賢明君之名兒,必能辨是非曲直!”
感受到若隐掌中傳來的溫熱,又被若隐語聲兒中的一股不容置喙之氣息所感染,文珠原先蒼白的面色此刻終有些許的緩和。
見此狀,若隐微微舒了口氣兒,柔淺一笑,拍了拍文珠的手背,自信徐徐繼續道:“你在北邊兒,自幼好武,不喜讀書,又對這些政事兒無甚興趣,想必不了解朝廷時事。你且往細裡了想想,一個聖明之帝又怎會真正倚信那些依靠後妃的家族?你夏氏自開國可曾出過後妃?但憑着夏氏如此百年不铿之風範,皇帝必會信任你爹爹。此時國正陷于危難之時,而嚴阮盧等世家名族卻在此緊迫之刻,于朝堂上咄咄逼人,逼的又是身為天下之主的皇帝,現兒甚至整個大華皆曉。這才是真正犯了帝忌!遂你......”
話音未落,忽地想到了一側的嚴婉,若隐心頭咯噔一跳,尴尬不已,窘迫道:“婉兒,對不起!我并非此意來着,我說嚴家不過......”
嚴婉搖了搖首,苦笑着打斷道:“若隐,你說的對極。但凡依靠讓女子進宮而盛起的名門家族,又如何成為根基底蘊真正深厚的百年世家?我嚴氏一族向來以出過兩後一妃而自負倨傲,現兒是該清醒了去!若隐,我好生的佩服你。你不過一弱柔女子,竟有如此的膽識與見解,此生能與你義結金蘭,是我嚴婉的榮幸!”
“婉兒......”
若隐鼻梁頓時一酸。
文珠揮舞着拳頭,奮然一振:“好啦好啦,咱們三個這輩子能有緣作姐妹,是咱們的榮幸。朝堂上的那些糟心事兒,還有長輩們的恩怨,又和咱們有何關系?無論何時何地兒,咱們都是好姐妹的說!”
“恩!好姐妹!”
“對!”
六隻手緊握在了一起,久久不願分開。
其實此刻她們亦未有料想到,在尚還遙遠的未來,雖然各有歸宿,天居一方,但她們的姐妹情誼始終不逝,甚至延續到了下一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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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雲谷地勢艱險複雜,山石環繞,樹木遮天,煙彌霧蒙。
不似文珠膽大好動又習武,也不似若隐自逃秀以來這一路曆經磨練,嚴婉算是頭一回兒逃家。
又是在戰亂中的北境,現兒又身處在峭壁陡立,萬壑千岩,鬼霧彌漫的巫雲谷,又連着三日奔波,嚴婉隻覺又怕又累,入谷後一直被文珠與若隐輪流攙扶着。
“咱們還是歇上一歇可好?”嚴婉對一路連累姐妹歉疚不已,加之實在行走不動,忍了半晌,終是道。
“也罷,過來這邊兒歇歇。”
文珠伸手将嚴婉拉上一山岩,上邊有些許的石中野草,坐上去不覺隔應。
轉身兒正要拉若隐上來,卻見若隐已然自個兒靈活爬了上來。
“不錯呀,若隐。瞧你這身手,到底是練過些防身功夫。”文珠贊道。
“我也練過些基本功夫,可這體力就是不似你們。”嚴婉嘟囔道。
“就你這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勁兒,有體力就怪了去。你必得多練練功夫,甭成日讀那些聖賢書,都讀傻了去,真真是沒勁兒。文庭的功夫可是上乘,他出趟門,不出個把月可不回來的,就你這體力,怎與他跑遍南北!”文珠性子爽直,說起話兒來隻要認上個“理”兒字,便嘴不饒人的來。
嚴婉被文珠的“諄諄善誘”逼得窘迫,臉色漲的通紅,支吾不語。
若隐失笑,趕忙解圍道:“文珠!人家這還未有過夏府的門呢,你就拿起大姑姐的架子來了!當真不像話!婉兒不似你,不喜練武罷了。我也不喜,不過女先生見我體弱,讓我練武以強身。”
“你的女先生還教你習武?”文珠驚訝。
“不過些許防身功夫罷。”
“打哪兒找的這等先生?又是教你書畫琴棋,還傳授你武藝,真真是不錯!”嚴婉贊道。
“自娘親逝了去,這先生才來府上教習。好似是爹爹翰林院的同僚推介來着。莫要說我了,說說你們。文珠,你和世子到底是怎麼的一回事兒?跟你說個好笑的事兒,當初我随世子馬車快進晉陽之時,聽你在車外那般喊叫,我可真真被唬了一跳,心道哪兒來的一彪悍女子,哈哈!”
日夜的相處讓幾個姑娘間的關系愈加親密無間,漸漸無所不談,無所顧忌。
聞此言,文珠窘迫,可性子要強的很,強裝鎮定,顧左右而言他:“這有啥,咱們北邊兒女子的嗓門兒可不都是這般!哪像你,細聲細氣的!”
若隐了然,捂袖一笑,斜睨道:“哦?那婉兒怎不似你般?人家亦是自幼于北邊兒長大。”
嚴婉一旁添油加醋:“你是不曉得,她對世子那可是......”
文珠頃刻捂住嚴婉的嘴。
“好你個嚴婉,說啥什子的混話來着。你再敢嚼舌根子,我就去文庭那嚼你舌根子!”文珠不服地嚷嚷。
正鬧騰着,文珠頓然打住,撓着腦袋,目光猶豫,欲語還休。
若隐猜到文珠必是有話要問。
“文珠?”
“若隐,咱們既是金蘭姐妹,便要坦誠。”文珠鼓足勇氣。
“你盡管問,我知無不言。”
言畢,若隐有些後悔如此說道。
文珠這丫頭若是逮着驿館之事兒拼命追問該如何是好,諸如在驿館到底曆經了何事兒等等。
對這些她真心不願知無不言。
所幸疑慮很快被打消。
“若隐,你......你中意過景琰麼?”文珠面露難得一見的怯然之色,眸光閃爍。
若隐放下忐忑,舒出一口氣兒道:“怎會這般問?”
文珠胳膊肘搭在膝蓋上,手背撐住下巴,歎上一口氣兒道:“那日你們同車回晉陽,我就覺着不安。我藏在街角,見你下車之時,他的目光始終落在你身上,說不上來是何樣的感覺。唉......他從來對我若即若離。為了躲我,他離開晉陽将近整一年,我這心裡頭實在是......”
說道便将頭靠在了若隐肩頭上,微微哽咽,可又忍着不肯落淚,煞是辛苦。
每每見到文珠,都予她一種大咧豪爽之感,頭一回兒這般的傷懷,可見是将她當作金蘭知己,交付了全然的信任。
若隐心頭一暖。
“你怎知他是為了躲你?他可有明确說過?”若隐溫柔道。
文珠不語,隻歎氣兒。
若隐輕撫過文珠的額首,似有下定決定,正色道:“文珠,你既然信我,将我當作姐妹,我也有些許真心話對你坦誠,你定要信我。”
聞言,文珠一怔,繼而擡首,坐直聆聽。
“若說我曾經對他全然未有好感,必是假話。想當初我與問桃在林間遇山匪,快要命喪刀下之時,他這麼翩翩飄然出現,解救我們于危難之時,那可真真是......唉!不提這個罷!而後又帶我們同車去晉陽,一路上話并不多。後來便認識了你,知曉了你的想法,我确是有那麼點點失落。不過,現兒仔細了想想,這所謂的好感,不過是逃亡在外偶遇仗義而落于我心裡的一點溫暖罷,絕非中意!”
面對若隐的坦然,與那全無雜質的眼眸,文珠隻覺心底滿滿的暖意。
可仍舊悶悶不樂,傷懷道:“我自是信你。不過你不中意他又如何?無論他對你有何想法,他總是不願面對我。”
“我與世子并不熟識。自那日到晉陽分别之後,我兩便再無見過面,除卻這次為他所救。其實若非你在幫我那日告知我他乃晉王世子,我甚至至今都不會知曉他的身份,更是不知你與他之間到底發生了何事兒。他對你有何想法我真真是不知曉,不過就我自個兒的感覺,他對我最多無非是朋友之誼罷,絕無男女之情。”
說罷若隐重重點首,極為笃定。
其實她更是想說道,自從她遇見了某人後,才真正初識了那種心動與中意的滋味,這與她對景琰的感覺全然兩樣。
而她從他那兒,從被他所給予的一切中,更是知曉了何為被人所中意。
這亦是她從未有從其他男子包括景琰那兒所得來抑或是所感受到的。
不過這話兒她決計不會道出口。
想到這,她腦海裡又浮現出了那妖孽俊美的面孔,深邃如潭的清冷雙眸,心跳不已。
可他與她終究不屬于一個世間,且今後再無相見之日。
想到此,若隐心頭竟又泛起了絲絲酸痛之意。
罷了,中意不中意彼此暫且不說,而她中了這妖孽的魔怔是一定的了。
“若隐,若隐!”
若隐飄忽遊離的眼神被文珠喚回。
“沒......沒啥,不過是想些其他事情罷了。婉兒這又是怎麼了?”
隻見嚴婉同樣雙掌托着下巴,面呈愁思。
“文庭那家夥還不是如此?回回見着我跟見了鬼似的。夏嚴兩氏再有不合,他何需這般得忌諱我?”嚴婉愁眉。
“你莫要操心,有我夏文珠在,他逃不了哪邊兒!咱們遲早是一家人!”文珠信心滿滿。
嚴婉倒是不領情:“你?罷了罷了!你自個兒之事兒還未有理清了去。咱們現兒可真真是天涯淪落人的說!”
“喂!你個丫頭,膽兒倒是愈見肥了,居然敢編排你未來的大姑姐,掌嘴!”
若隐笑勸道:“你們莫要打鬧了,耗了力氣回頭再沒了勁頭趕路。”
“快,若隐,幫我摁住她,我掌她嘴!”
......
這輩子頭回兒有了姐妹,且皆為憨直爽朗又真性情之女子。她們各種不受世俗約束的言論舉止,可着實讓若隐開了眼兒。
此刻她的心頭浸沉在融融的暖意中。
三個女孩頓時嬉笑打鬧成一片,銀鈴笑語給這陰霧漫彌的深谷山林漾起了一抹别樣的清新明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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嬉鬧之餘,若隐心頭始終疑慮尚存。
自她出生之日起,天下大體上早已是太平光景,百姓從容和逸,安居樂業,從未有親曆戰亂。
但她自幼熟讀史籍,知曉若是多國戰亂,邊境兒處必是流民無章,煙燎蕭條。
可這一路過來,無論是比晉陽更靠邊境兒的汴州,抑或是完全邊境兒處,甚至谷口村落,不說多有繁華,但亦井井有條,好似他們并未有受戰亂的波及。
初始一時腦熱,答應随文珠二人來巫雲谷。但現兒靜下心來仔細了想想,其中又多有微妙之處。
自個兒已說了好些次,覺着整件事兒極不對勁兒。可她又解釋不上來何處的不對勁兒,文珠又急于尋父,便将若隐勸告當耳旁風。
而嚴婉又一心想着見文庭,自是願意追随文珠。
若隐很是無奈。
“文珠,你确信咱們能在巫雲谷尋着你爹爹?”
想上了一想,若隐終是忍不住問道這個她已問了無數次的問題。
“不然還能去哪兒?!爹爹是在巫雲谷失蹤,至少在巫雲谷,能尋着些蛛絲馬迹,總比毫無頭緒來的強罷。”
其實文珠信心亦有不足。
若隐聽着,覺着不無道理,雖有疑慮,也隻得無奈道:“罷了,且走一步瞧一步罷。過了前邊谷澗的石碑便是大昭境内了,咱們要尋個地兒換上大昭衣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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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境營氈。
“這些便是在那個沈姓秀女所住之地兒探查所得之物?真真是不少,倒有些家底的來,連字畫都收羅了過來。到底為睿親王的手下,整個一快狠準!啧!”
夏二單手擡着下巴,圍着一沉木箱子整繞一圈,搖首稱歎。
“不過你整晚隻盯着一畫卷兒瞧。此卷兒可有何說法?”
說罷便好奇湊過去瞧了一瞧,頗為驚豔道:“這兩位女子為何人?”
景毓将畫卷緩緩卷成軸,面無表情:“本王好似說過,非你之事兒莫要多問!”
文庭故作不服:“哎喲!此話兒可真真株心的來!睿小王爺整晚對着一畫卷兒出神,也不知将我所說之要事兒聽進去多少。朝廷現今可在緝拿我全家,我這小命可都在你手上呢。你說此事兒是我之事兒不是?”
景毓淡淡道:“對方已有動作。兩日内兵分兩路,谷地陸路并進,不出半月,可抵君都。”
夏二對此倒是不以為意,隻饒有興趣道:“你這整晚目落于畫處,可神兒卻飛他處。本公子雖不似小王爺你般精于書畫,但也會鑒賞個一二。方才趁瞅上兩眼的功夫,覺得畫中這二位佳人頗為面善,再仔細了一想,其中一個與睿小王爺你倒有些許相似。”
此語一出,景毓本就深邃的眼眸愈加幽沉如潭,不動聲色地微微一斂。
這不自覺的動作未有逃過文庭的雙目。
文庭眉梢一挑,揶揄道:“此畫兒在君都沈府所尋出,必為那秀女所有。又或者說,為小王爺你心上人所有,如若你那心上人真為一落逃秀女。她既然有此畫兒,想必與畫中之人有所淵源。難不成你亦識得畫中之人?對了,方才瞧着畫中另一佳人手腕兒上的镯子倒是别緻。”
景毓對文庭的絮叨未作反應,隻食指緩緩敲桌,沉默了半晌,再幽幽而道:“蕭二皇子大駕,可要本王親起恭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