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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多正信心情愉悅的走在安土城下町的大街上。
這個時候,漫天的大雪已經停了,也沒有多少風,街上面沒有多少人,不過各個商鋪卻已經開始躊躇滿志的準備做生意了,此景此景,給人既不熱情卻也不冷清的感覺。
明智小五郎已經結束了封賞群臣的會議。
在龍崎大和之後,小林芳雄醫生,他的俸祿漲到了四百兩,不過本多正信感到很不理解————
都到這個地步了,還要什麼俸祿,他為什麼不向明智小五郎要求領地呢?隻有那種東西才是可以世代相傳的啊。
還有就是一些中階武士,他們均得到了數千石的領地。
唯一一個有些争議的就是可兒才藏。
他的備隊全軍覆沒,隻有他一個人得以幸免,按照軍法,打了敗仗,還把部隊給折騰光了,這是要處以重刑的。
但是考慮到他多年來的勤勉,在加上山崎長德等人都為他求情,明智小五郎最後決定網開一面,将他在山崎别動隊中的戰功也算上去,最後功過相比,不再追究。
那麼,沒有了部隊的他接下來何去何從呢?
明智小五郎做了一個挺有意思的決定————
【你們能打敗熊谷元直,那個被你們策反倒戈的一根麻繩也算是有點功勞,才藏,他的一根組不是很想成為武士嗎?那就把他們都交給你吧,由你來做他們的首領。】
【啊?!】
可兒才藏頓時無語了。
自己這個主公,可真是善于【幻想】,自己跟那個一根組明明。。。。。。算了,計較這個也沒有用,自己現在是光杆司令,手裡倒也的确缺人。
【謝主公。】
明智小五郎又零星的封賞了幾個人。
最後,立下戰功的人都得到了賞賜,皆大歡喜。
不過,真正讓本多正信感到開心的是,自己的那個還在跟自己鬧别扭的【笨兒子】本多正純,現在也開始有出息了————
這一年多以來,他跟着明智長安東奔西跑,打拼内政,也做了不少值得圈點的事情。
在明智長安的推薦之下,他得到了五百石的土地,雖然不多,但是考慮到他隻有十八歲,還是靠了自己的努力奮鬥而得到這些的,就足夠讓人對他高看兩眼,這小夥子将來肯定有出息。
本多正信雖然對明智長安這個人不怎麼感冒,但現在也因為他提拔自己兒子的事情而對其多少有了些好感。
當封賞評定會議結束的時候,已經是正午了。
明智小五郎命令侍女們準備飯食,與大家把酒言歡。
因為自從遠征以來,大家很少聚餐,所以午飯間的氣氛非常熱烈,大家推杯換盞,觥籌交錯,非常開心。
當酒宴進行到一半的時候,一個侍從走到明智小五郎身前,低聲在他耳邊說了些什麼。
明智小五郎瞪大了眼睛,神情一變,他叫上小林芳雄,暫時離席。
見到主公離去,大家面面相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大家議論紛紛。
主公離開時的臉色并不是太好看啊,而且他還帶上了小林醫生,難道說。。。。。。
腦子動得比較快的人已經反應過來了,變得無比緊張。
聯想到可能出現的最糟糕的情形,有幾個人甚至冷汗直流。
正廳裡剛才的熱烈氣氛,現在已經消失全無了。
不過幸好,可怕的事情終究沒有發生。
而且,與之相反的————
去了大概有一刻鐘的時間,等兩個人回來的時候,臉上竟然露出了笑容。
【告訴大家一個好消息,阿香她有了身孕!】
汗,還以為出了什麼大事呢,原來就隻是香姬夫人懷孕。。。。。。納尼?懷孕!
大家呆愣片刻,随即爆發出一陣亢奮的歡呼。
明智家的皿脈終于又要再添一人了!
雖然還不知道主母身體裡的孩子是男是女,但是在場的所有大老爺們卻都下意識就把其當做成了主公的第三位公子。
【主公,胎兒有多大了?】
【大概有三四個月吧。】
【是男孩還是女孩?】
【這個我也不知道,小林也沒檢測出來。】
【又想好叫什麼名字嗎?】
【還沒有。。。。。。想到這個,因為太早了吧。】
【一點都不早,當初出雲夫人剛剛懷孕的時候,主公您不就已經急不可耐的為還未出世的二公子定好了幼名和元服名嗎?】
【這個。。。。。。】
【主公,不管怎麼樣,這都是件好事,您至少得煮一大鍋紅豆飯來招待我們,以示喜慶啊,哈哈。。。。。。】
【紅豆飯?好說好說,正好我也想吃那東西。】
【主公,這是香姬夫人第二次懷孕,請問她有什麼感想嗎?】
【怎麼?你一個大男人也想生孩子是嗎?再說了,這種話我幹嘛要講給你聽?】
【。。。。。。】
我看着對這件事情非常感興趣的衆家臣,感到【無語凝噎】。
好好的宴會,就這麼變成了【三月大新聞————明智夫人驚爆懷孕之記者招待會】了?
。。。。。。
如果香姬夫人這回産下的是男孩,那麼明智家下一代就有了三個繼承人候選,除去已經确定将要另立門戶的吹雪丸公子。。。。。。唔,這也不對,一旦出了什麼意外,吹雪丸公子還是很有可能繼承家業的,畢竟主公那麼喜歡他。。。。。。
但如果是女孩的話,那就簡單多了。。。。。。
不管是男是女,對于主公而言,現在應該都是他最得意的時候了吧?
不僅仕途一帆風順,家事也令人滿意,如果我也能。。。。。。
不知怎麼的,本多正信想到了自己的狀況。
唔,到現在為止,他還在跟本多正純怄氣,爺倆一點和解的意向都沒有。
不僅僅是本多正純年輕氣盛,本多大叔自己也是個不願意放下臉面的人————大概是因為讀書人都這德行吧。
其實,再早前二十年,他如果能稍微低一下頭,改過自新,自然就可以回歸德川家,說不定現在都已經出人頭地了呢?
哼!什麼出人頭地?!
本多正信可從不會後悔當年離開三河的決定。
本多家族曆史悠久,曆史上也出過不少名人。
但是,那些名人大多都是出自身份高貴的宗家,而像自己這樣身份低微的分家,卻隻能在戰國社會的底層默默奮鬥。
自己年輕的時候就是個誰也看不上眼的鷹匠,被那些世家子弟欺侮,朝不保夕,如果不是大久保忠世憐憫他,給他一份養鷹的工作,他都不敢保證自己能活下去。
可是。。。。。。唉!也怪自己年輕的時候糊塗啊,竟然被一群和尚給蠱惑,參加了大逆不道的【三河暴亂】,與恩主大久保家為敵。
雖然戰後大久保大人一點也沒有介意,反而想重新啟用他。
但這反倒讓他更加慚愧。
覺得無顔面對故人的他咬咬牙,離開了三河。
離開三河之後,他在京都的道場裡面學習兵法和劍道,又在寺廟裡面拜讀經典,識文斷字。
如此數年,總算小有所成,繼而被松永久秀看中,重新出仕。
他對于松永久秀其實沒多少忠誠,願意侍奉他隻是因為想學習他的謀略以及茶道,等【偷學】得差不多的時候,他很潇灑的拍拍屁股走人了。
等從松永家出來的時候,自己都快四十了。
心境在這個時候反而有些倦怠了。
像是忘記了自己這麼多年的【求學生涯】是為了什麼一樣,他竟然放下了身段,當了定食屋的老闆。
之後的事情就不用再多言了。
自己之後在明智家的也成了重臣,受到了大家的尊敬。
仕途穩穩當當,也算是有所成就吧。
當然了,這些年也有很多值得遺憾的事,比方說。。。。。。
自己還沒有來得及向當年救濟過自己的大久保大人償還恩情,他就已經在前年去世了(曆史上的大久保忠世死于1594年,這裡就别較真了)。
這讓我怎麼辦。。。。。。。
想到這裡,本多正信就感到一陣無奈————
正因為這份恩情,自己才想讓正純娶大久保家的小姐,也算是告慰大久保大人在天之靈。。。。。。問題是那個小子一點都不【上道】,不僅跟自己大吵了一架,還離家出走了。
這個臭小鬼!
(學老爸當年離家出走,看來這個習慣已經成了本多家的光榮傳統了╮(╯▽╰)╭)
想到這裡,本多征信擺了擺手,像是在大街上趕蒼蠅一樣。
算了!不去想他。。。。。。不過主公也真是的,自己家出了這麼大的事,他竟然沒有一點要幫忙調和的意思,不僅在一邊看笑話,還把正純送到明智長安那裡做事,給他一份生計。
真是的!這不擺明了是在支持自己那個笨兒子的行為嗎?
本多正信一個人生悶氣生了半天,最後總算是把心情平複了下來。
【算了,這些事情以後在想。。。。。。再過幾天就要回到領地了,我得好好想想怎麼治理大森城才行。。。。。。大森城主要是在山上,是吉川元春用來防禦敵人的。。。。。。唔?等一下!】
本多正信眼睛突然瞪大了。
【沒記錯的話,大森城就在石見銀山附近啊!】
主公給了我八千石的領地,這其中并不包括石見銀山,他以前也跟我說過什麼,銀山,漁場,還有港口,将來會是拖動明智家族前行的【三駕馬車】,唔,為什麼會是馬車呢?。。。。。。這不是重點,重點是銀山是要收入作為主公的【本領】的,會由。。。。。。
就在他打着自己的小九九的時候,一個聲音從耳邊傳來。
【佐渡守大人!】
【唔?!誰叫我?】
這大街上都沒有幾個武士,所以被叫的【佐渡守大人】肯定是自己,而且,這嗓門聽上去充滿着東海道一帶的口音。
本多正信四處張望,這才發現自己已經來到了一家酒館的門口。
叫他的人就在酒館裡面,是一個右眼戴着眼罩,臉上有幾道刀疤,身上穿着樸素的米黃色和服的老年武士。
本多正信覺得心頭一熱,這個老年武士他認識,是在整個三河本多家族中都享有巨大聲望的【鬼作左】————本多作左衛門重次。
本多正信與本多重次并不熟悉,後者是宗家的元老,在松平清康公時代就是三河有名的武将了,自己算哪根蔥?
本多宗家的人脾氣都有些火爆,除了眼前的本多重次之外,還有那個當年在遠江濱松城試圖羞辱自己的本多平八郎忠勝。
想到本多忠勝,本多正信就感到一陣好笑。
那個家夥還以為可以像當年那些名門大少爺那樣羞辱卑賤的自己嗎?
哼哼,竟然還想拿【三河暴亂】來攻擊自己,不知道這是德川家的禁忌話題嗎?有本事的話,你這個大忠臣幹嘛不勸你的主公把當年叛亂的人全部殺光啊?
愚不可及的白癡!
信長公說你是【日本之張飛】,就斷定了你是個隻有四肢,沒有腦子的笨蛋。
(曆史上的本多正信和本多忠勝的确不怎麼和睦,不過那種不和睦更多的是表現在了官場政見上,兩人又沒有私人恩怨無從考證。
不過《老人雜話》裡面記載,本多正信曾經在寫給闆倉勝重的信件中,批評本多忠勝缺少謀略,而本多忠勝得知後,更是直接開罵本多正信是【隻會耍弄權謀的毒蛇】。
還有就是關于【三河暴亂】,我以前應該講過的,參與這場暴亂的家族很多,其中有不少都是在三河很有名氣的望族,甚至松平本族也有人參與,松平家康之所以沒有秋後算賬,最大原因還是因為一旦這麼做,整個松平家就要被拆了。)
現在自己也已經擁有了八千石俸祿,雖然還比不上本多忠勝的萬石領地,但人家的領地有一半都是靠着祖上傳下來的,吃老本的大少爺,跟一手開荒的自己怎麼能比?
本多正信對本多忠勝并不怎麼感冒,但對于老前輩本多重次,卻非常尊重。
以前僅有的幾次見到本多重次,是跟随大久保忠世到岡崎城。
那時的松平家康剛剛回到三河,他多次召集諸将會議,并在會議後聚在一起吃飯。
當時自己沒有資格進入正廳,隻能和其他家族的侍從一樣跪在走廊上。
自己偷偷看了松平家康幾眼,對他的印象是穩重、謹慎、内向,保守。
而且,還很有城府。
那些在會議上遭他嚴厲斥責的人,到了宴會上,他會拍肩帶笑安慰,這據說是當年的太原雪齋禅師教他的,恩威并施,收服人心。
聽說他現在還保留着這個習性。
但坐在他身邊的本多重次卻完全不一樣。
那時的本多重次,因為多年來的侍奉,再加上家中老臣的紛紛退隐,一躍成為岡崎城的首席奉行。
本多重次是那種有話就說,絕不隐瞞心事的武士。
在吃飯的時候,他大大咧咧的數落人————當然,他沒有把數落的對象給抖出來,用的是指桑罵槐的手段。
偏篇松平家康竟然也管不了他。
被他罵的人往往都不是什麼好鳥,真正為松平家盡心盡力的人,【鬼作左】絕不招惹。
要是家中中有人敢還本多重次的嘴,那肯定是一頓劈頭照臉的【直罵】。
被罵的人到最後都隻能無地自容,啞口無言的提前告退。
本多重次用這種方式得罪了很多人,但是,因為真性情和無所畏懼的性格,他受到了松平家中下層武士的敬重。
在他們看來,本多重次才是真正的武士,被他罵的人全都是活該。
被罵的人當時火冒三丈。
【作左衛門以為自己是誰?主公嗎?】
挨罵的人有火無處發,松平家康對本多重次非常袒護。
對于挨罵者而言,可恨的【鬼作左】的辱罵已深深印到他們腦海中。
之後松平家康到清州參加與信長公的會盟時,生死未蔔,大家都認為憑借織田家與松平家多年來的仇怨,【大傻瓜】肯定會借這個機會宰了自己的主公。
主公要是死了,我們怎麼辦?
一時間,在對未知前途的擔憂和有心人的刻意操控之下,松平家開始人心浮動。
那時,本多重次在一次家臣合議中怒喝過衆人一次:
【你們要想吵架,就隻管吵。但所有吵架之人,今晚一個也别想從這座城出去!】
長期受他氣的那些人終于忍不住了。
【夠了!作左!你以為是誰啊?!主公嗎?以前是因為主公的袒護,我們才對你忍讓的,現在你以為自己還能耍威風嗎?!】
那些人正要發難,本多重次突然從袖子裡面掏出一把肋差,嘿嘿一笑:
【耍威風?是哪個人對我不服氣的?就讓這把刀來試試他們的斤兩吧。】
因為進入評定室是不允許帶兵刃的,所以除了本多重次,誰也沒有準備武器。
大家都吓了一跳。
同時,本多重次下令城兵們将城池封鎖,嚴禁任何人出入。
因為他本來就是岡崎城的奉行,負責城裡面的治安和警戒,所以兵力調動十分迅速,整件事情做得像流水一般流暢。
那次,緊閉城門,一頓怒喝,讓所有在場之人都吓破了膽。
【鬼作左】從此揚名東海道。
【得罪了,各位大人,我這麼做也是為了防止某些宵小之輩在這個時候做出什麼人神共憤的惡行來。。。。。。各位不需要擔心,信長那厮現在正是需要主公力量的時候,他絕不會在這個時候對主公有所不利的。】
此時的織田信長,消滅了本族的反對勢力,統一了尾張八郡五十萬石,更因為打敗了不可一世的今川義元而聲名遠播。
連如此兵強馬壯的織田信長,【鬼作左】都不屑地罵其為【那厮】,無怪乎其他武将都被吓得膽戰心驚。
對于衆人的反應,本多重次早就預料到了。
我今天算是把家裡面所有的人都給得罪光了,但是。。。。。。我要想守護松平家,就必須要這麼做了!
真漢子莫過如此!
。。。。。。
【作左大人,我敬你一杯。】
【好,來!一口悶!】
本多重次原本正在酒館裡面小酌,無意中擡頭,看見因為想心事,面部表情陰晴不定的本多正信,就把他叫了進來。
轉眼間,兩個人已經喝上了。
【說心裡話,不是我奉承你,作左大人,能跟你面對面的喝酒,我彌八郎三生有幸啊!】
一上來就先把高帽子給他戴上。
【三生有幸?哈哈,佐渡守大人你這也太言過其實了吧。。。。。。】
【不,不,這可一點都不過份,二十多年前,當我随大久保大人進入岡崎城的時候,可是。。。。。。】
本多正信将自己的回憶叙述出來,全都是本多重次在宴會上的【精彩演出】。
而本多重次一邊聽,一邊點頭,時不時的還幫忙修正一下錯誤的【台詞】。
【唉,那些個破事有什麼好炫耀的。。。。。。】
本多重次一邊說話,一邊擺擺手。
【我那個時候也是年輕氣盛,脾氣又直又藏不住心事,總是看誰誰不爽,逮住就罵。。。。。。你别看我那個時候耍威風有多神氣,因為我把所有人都給得罪了,所以,唉,不說也罷!】
他喝了一杯酒,說道:
【有道是:日月穿梭催人老。當年無論做過什麼值得稱羨的事情,等做事的人老了,有還會有誰記得呢?】
【作左大人。。。。。。】
【倒是當年被我罵過的那些剛剛從父輩手裡接過家業,什麼都不懂的小鬼們,現在都成了了不起的大将了。】
【。。。。。。】
【你還記得那個榊原小平太康政嗎?當年他還隻有十二歲,被叫作小平太,在酒井家作小姓,當時還是個膽子很小的孩子,現在也是可以獨當一面的大将了,還得到了一個外号,叫做[剛毅大将],聽聽,多威風。。。。。。】
榊原康政?
有些抱歉,本多正信表示自己和他不熟,甚至都沒打過招呼。
【還有你!佐渡守大人!】
本多正信一愣,還有自己什麼事?
【早知道你是這麼了不起的武士,當初說什麼也不能讓你離開三河啊。。。。。。】
本多正信幹笑一聲,也說不出現在他的心裡是什麼滋味。
【我算什麼了不起?混到快四十歲了,還是一副沒有出息的樣子,也就是明智少将可憐我,賞我一口飯吃。。。。。。】
【诶,僅僅隻是[這口飯],就已經是[部将]的職位了,明智少将所給予的武士待遇可真是令人羨慕啊,你回去問問他,還收不收人,我正想。。。。。。】
【哈哈,作左大人,你就别拿我開玩笑了。。。。。。喝酒!】
【喝!一飲而盡!】
本多重次擦了一下嘴角,看上去他現在十分痛快。
【其實呢,我剛才的話,也不算是開玩笑的。。。。。。我之前聽忠世大人提到過,在你出仕明智家之前,他曾經寫信召你回去侍奉德川家,但是。。。。。。】
聽他提到大久保忠世,本多正信突然感到鼻頭一酸。
自己欠大久保大人的太多了。
【作為三河人,而且還是本多的族人,我當然也希望你能在德川家效力。。。。。。不過我尊重你的選擇,這也是個不錯的選擇,主公身邊已經有了足夠多的人,佐渡守大人即便能謀到一官半職,恐怕也很難得到重用。】
聽了這話,本多正信心中也是五味陳雜,百感交集。
作為一個地地道道的三河原住民,他自然也希望能在自己所熟悉的故鄉做事,但是。。。。。。
年輕時犯下的錯誤,以及那個時候年輕氣盛所導緻的少年意氣,都已經成為了他回歸故鄉的一個大大的障礙。
就算自己跨過了障礙又能怎麼樣?
當年的那個默默無名的少年松平三郎次郎家康,如今已經成為了天下知名的大領主德川左近衛中将家康了,在他的身邊,有着【德川四天王】、【德川十六将】等聲名顯赫的武士,可以說是人才濟濟,猛将如雲了。
自己就算重新回到德川家,就一定可以得到重用嗎?
那裡根本就沒有自己的位置。。。。。。咦?
本多正信想到這裡,突然又感到一陣慚愧。
他很驚訝自己都已經做了這麼多年明智家的家臣了,怎麼心裡還在惦記着德川家呢?
這樣太過分了!
本多正信喝了杯酒,心中強迫自己鎮靜下來,不要再去做無謂的思考。
在一邊冷靜自己的時候,本多正信突然産生了一種奇異的想法:
作左為什麼要跟我說這些話?我們之前并不是很親密啊,他現在卻像個老朋友一樣跟我叙舊,這有點古怪啊。。。。。。
這時候,又聽見本多重次說道:
【提到明智少将。。。。。。佐渡守大人,我以前也見過他兩次,不過都談不上有什麼了解,你知道他是什麼樣的武将嗎?】
【呵呵,這個嘛,我也說不好,怎麼?你對我家主公有興趣嗎?如果你有這個意向的話,我可以幫你引見一下,到時候近距離看一下不是什麼都知道了嗎?】
【哈哈,明智先生現在是大人物了,哪能随便。。。。。。不過話說回來,當年[武田征伐]的時候,因為[八幡戰旗]的關系,我還對他出言不遜,現在想想,真是後怕啊。】
本多正信撇撇嘴,一副【鬼才信】的表情。
你這個【老犟驢】,竟然還有害怕的時候,誰信啊?!
【對了,聽說明智先生奉将軍大人之令,将要對入侵越後的伊達家和最上家作戰,所以,我家主公決定在明智先生作戰期間,在箱根舉行軍事演武。】
【演武?】
【是啊,本家與北條家中間僅隔着箱根群山,而那北條家是伊達家在關東的最大盟友。。。。。。】
本多正信盤算了一下,北條家面對德川家這種行為,肯定不會掉以輕心的,這樣一來,與自己主公以及上杉景虎苦戰的伊達政宗也必将得不到其完全支援。
這是件好事啊。
本多正信松了一口氣,仿佛了卻了什麼心願一樣,之前他還擔心明智小五郎對越後并不熟悉,取勝的希望并不太大。
但是有了德川家的間接介入,一切就不一樣了。
北條家受制于德川家以及甲斐的柴田家,肯定會小心翼翼,不會再像折上原之戰時那樣直接出兵攻擊佐竹家以迫使其退出【反伊達包圍網】。
對了,還有那個最上家。。。。。。不過呢,最上義光雖然号稱【出羽骁将】,但實際上也不過是一個領地僅僅二十五萬石的中等大名,起不了什麼風浪。
實際上,本多正信對最上家以及羽州的形勢并不怎麼了解,對最上義光更是連見都沒見過,所以下意識的就把對方當成了不成器的、想借伊達家的力量渾水摸魚的鄉下大名而已。
事實上,【毒蛇軍師】完全忽略了一個問題————
最上義光如果真的如同他想象的那般【廢柴】的話,那又怎麼會在伊達政宗四處擴張的毒手中生存下來呢?
此刻,本多正信心中充滿了對德川家的感激,人家實在是太夠意思了。
雖然沒有直接出兵,但這個舉動将對自己主公的作戰更有利。。。。。。诶?等一下!!!
如同被人澆了一盆冰冷的冷水一樣,本多正信突然整個呆愣住了。
不對啊,主公将要到越後去參加對伊達家的戰争,這件事情隻有幕府将軍以及他身邊的那幾個重臣知道啊。
而在明智家之中,這件事情也是要嚴格保密的,就連侍大将級别的武士都沒有資格知道,而家眷中,隻有身為幕府将軍之女的香姬夫人有所耳聞。
其餘人等,都以為明智小五郎是奉将軍的命令,去越後調停其中的戰事的。
幕府的重臣自然不會洩漏這件事,而本家中,隻有部将級别以上,包括自己在内的人知道,自然也不會說。
德川家康和本多重次怎麼會知道這件事情的?
德川家康雖然在明面上是幕府将軍的盟友,但實際上,從【岡崎事件】以來,外界就不怎麼看好這對【兄弟】了。
而據自己所知,兩個人實際上也是明争暗鬥,爾虞我詐。
所以德川家康根本不可能知道。。。。。。啊!!!
本多正信心涼了半截,仿佛撞見了活鬼一樣,愣愣的坐在茶幾面前,說不出一句話來。
【佐渡守大人,你怎麼樣了?臉色很難看啊。】
本多重次很關切的樣子,拍了拍這個同族後輩的背部。
這一拍,倒是把本多正信給【拍】醒了。
他擦了一把額頭上的冷汗,擠出了個笑臉。
【真是見笑了,才喝了兩杯酒,我竟然就流汗了,這明明還隻是是初春時節啊。。。。。。】
【所以啊,佐渡守大人你也要多多注意身體才行。】
那語氣,活像是爺爺在關心孫子。
如果這話說在十分鐘之前,那本多正信還會覺得挺受用的,但是現在。。。。。。
他連掐死眼前這個老家夥的心都有了!
本多重次,你的老東西!我把你當成是老前輩,對你這麼客氣尊敬,你竟然還來詐我的話!真是過分!
其實本多重次【詐話】的方式非常簡單,無非就是喝喝酒、叙叙舊,把對方的感情勾出來,令他放下戒備,然後有意無意的聊些話題,讓對方在渾然不覺中把話吐出來。
另外,本多重次說話也很有技巧。
上來第一句話就是明智家要打仗,仿佛這件事情已經天下皆知了一樣。
然後就是故作神秘的【透露】了德川家的動向,吸引了聽者的注意力。
靈活運用輕重緩急的語調避虛就實,這是一種說話技巧。
這個手段不怎麼高明,但卻很管用。
連自負才氣的本多正信也中招了。
其實本多正信也不算太丢人,這種方法在二十一世紀都是百試不爽的【神技】。
而且他能在不到兩分鐘内就反應過來,這充分說明了他作為軍師,所具有的頭腦的靈活性和反應力。
不過他本人卻不是這麼想。
本多正信現在心裡那叫一個惱火啊,自己完全被耍了。
不光如此,他平日裡總是【玩*弄】别人,今天卻反倒被别人給【玩*弄】,這實在是太令他受打擊了。
唉,我怎麼就忘了呢,這個【鬼作左】不僅是一員勇冠三軍的猛将,他還在相當一段時間之内,擔任着德川家康身邊的軍師。
這智謀,肯定不會低的。
自己也是軍師,卻在這場【軍師之戰】中敗北,真是恥辱。
不行!不能就這麼算了,我也得算計算計他才行。
【作左大人,能在這裡遇見你真是太好了,不過也挺令我意外的,您老不在岡崎城享清福,怎麼會到安土城來呢?哈哈,難道是覺得這裡更繁華,更适合安度晚年?】
聽得出本多正信話裡面的揶揄,本多重次微微一笑,知道前者已經差不多識破了自己的技倆。
好小子!行啊,這麼快就反應過來了,看來你的确适合幹一些出主意之類的活,難怪明智小五郎會把你當做軍師。
不過軍師可不是好當的,我倒要看看你要用什麼來回擊我。
【我是陪于義丸公子來的,順便來看看我的腰痛,唉,人老了,這老腰也跟我過不去了。。。。。。】
本多正信打定主意,也來一會避虛就實。
盡管本多重次有意把話題往醫藥方面帶,但是【毒蛇】故意不提對方的病情,他裝作很吃驚的樣子問道:
【于義丸公子?莫非就是德川中将的長子,松平上野介廣家大人?】
【是的。】
自從德川信康死之後,一直寄居在外,從未和德川家康有過什麼交流的松平于義丸就成了德川家的長子,今年新年,德川家康在以本多重次為首的一幹老臣的苦苦進谏之下,終于為他的【大兒子】元服。
但是,他卻沒有允許于義丸使用【德川】的姓氏。
另外,【上野介】是他給于義丸的通稱,并不是向朝廷申請的官職。
這與當年德川信康一成年就被德川家康看重并且委以大任相比,實在是寒酸。
這其中的含義不言自明。
就連織田信長聽到這個,也是搖搖頭。
【家康這家夥,平日裡總是把[是非公明]挂在嘴邊,現在看來,也是個笑話啊。】
元服之後,松平廣家(曆史上的結城秀康)就被當做是德川家的人質送到安土城。
本多正信突然來了興趣。
【于義丸公子。。。。。。哦不,上野介公子會到京都去參加祭典嗎?】
【這個啊,說不定。。。。。。】
這個時候,一個風風火火的人影跑了過來。
【我勒個去啊(這是哪個時代哪個地方的語言?),父親大人你怎麼在這裡啊,可叫我一頓好找。。。。。。】
是個十二三歲的少年,他的面部表情看上去非常急切。
【阿仙,這麼冷的天你來做什麼?。。。。。。來來來,向你介紹一下————】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酒喝多了的緣故,本多重次面對這個火急火燎的人,依然和剛才一樣,是一副不緊不慢、兩眼惺忪的樣子,活像一個常年酗酒的酒鬼。
他還用手指着本多正信。
【這位是明智家的軍師,不過呢,也算是我們三河本多一族的本家了,本多佐渡守正信先生,算起來,他可是你的族兄,來,阿仙,在兄長面前行個禮。】
可能是剛才的事情讓本多重次心情大好,他現在簡直是在【撒酒瘋】了。
此情此景,就算那個叫做阿仙的少年再急切,也隻好先放下手中的事,規規矩矩的鞠躬。
【好。。。。。。好,見過佐渡守大人,小的名字叫做本多仙千代,還請多多指教。】
【仙千代公子嗎?初次見面,幸會。】
【對了,阿仙,你今天不是要陪上野介大人去琵琶湖邊騎馬來着的嗎。。。。。。你來這裡做什麼?】
本多重次不提這個倒好,一提這個。。。。。。
本多仙千代馬上又換回剛才那副焦急的表情。
【大事不好啦!父親你趕快跟我回去吧!】
大事不好啦!
聽到這五個字,本多重次立刻酒醒了,他知道自己的兒子從來都不喜歡裝腔作勢的。
這回怕是真的出事了!
【到底怎麼了?難道是上野介公子。。。。。。】
本多重次的臉色,在刹那間也變得蒼白。
【公子突然發病,從馬上摔了下來!】
【啊!!!】
【我們趕緊将公子帶回府中,醫官說了,公子受了風寒引發舊病,情況很不妙!】
本多重次的臉色由蒼白變成了慘白。
松平廣家這個不得生父喜愛的孩子,自小就是寄居在他本多家的,他對松平廣家自然是感情深厚、視若己出。
過了好半天,他轉過頭對本多正信說道:
【佐渡守大人,本來還想與你痛飲三百杯的,現在你看,家裡出了這麼大的事,我必須得。。。。。。】
。。。。。。
本多重次父子火速離去之後,本多正信坐在茶幾面前,看着對面空蕩蕩的位子,心情有些複雜。
看來這德川家也是不平靜的。。。。。。
擅長算計人的本多正信突然想到,要不要幹脆就以那個松平廣家為切入口,對德川家【使壞】呢?
嗯。。。。。。好像有點難,松平廣家擺明了,是個不被德川家康喜愛的孩子,就算對他下手,貌似德川家康也不會有多心疼。
不過德川家康心不心疼沒有關系,他要的是本多征信的難過表情。
隻有這樣報了剛才的的【仇怨】才痛快。
唯一可憐的就是那個被他那裡充當工具使用的松平廣家了。
但是這也怪不了他,誰叫松平廣家是不該出生在這個世間的呢?
畢竟他是德川家康酒後亂性的産物嘛。
且不說别的,他的存在對于一向标榜人倫道德和是非言行的德川家康而言,就是一個天大的恥辱,後者對名譽的重視超乎常人想象。。。。。。等等!名譽?!
本多征信突然想到了一個他自認為無比絕妙的主意。
【哈哈哈。。。。。。這個世道,有些人把名譽看得比性命還要重要,說不定我可以用用這一點來戲弄某些喜歡沽名釣譽的人啊。。。。。。】
本多正信本來就是一個喜歡玩弄謀略和權術的人,再加上他有【惡整】别人的惡趣味癖好,所以一個大膽的想法在他心中誕生了。
。。。。。。
吃過午飯,大概是下午兩三點鐘,我騎着馬,帶着新選組的人離開了安土城。
說實話,我已經有段時間不騎馬了,雖然騎馬的功夫還沒有丢掉,但現在騎上去明顯有點生疏了。
慚愧啊,坐轎子坐得久了,整個人都堕落了。
等到差不多天黑(冬日的白天比較短)的時候,我們進入了京都的範圍。
不過我并沒有進入京都的主城,也就是洛中平安京。
我這次來的行動,并不是為了公幹,純粹是一些私事。
來到了比較外圍的吉田,不遠處,就看了一座神社伫立在哪裡。
那是吉田神社。
吉田神社的主人是京都公卿,擔任正三位的權中納言的吉田兼和。
吉田兼和原名為吉田兼見,當年和父親的交情很深,父親擔任京都守護的時候,他便是父親與朝廷之間進行溝通的橋梁。
不過我對他的印象卻完全是————
媒人!
為啥?
如果當初沒有他邀請出雲大社歌舞團進京,我和阿枝可沒有機會認識。
長話短說,因為神社的大門是開着的,所以我們并沒有遇到什麼阻攔。
現在已經出了年外,來神社拜神或者施舍的人并不多。
他們一不來,這神社的香火不就下去了嗎?
所以神社的舞女和别的神官看到我們,都喜出望外,用十二萬分熱情的态度把我們迎到正殿中。
這群見錢眼開的家夥還真把我們當成凱子了?
在知道我?便是最近一段時間榮寵無雙,聲運昌隆的明智小五郎之後,連神主都慌不疊的親自為我沏茶。
【神主先生,不知道吉田中納言閣下什麼時候過來?】
神主愣了一下,大概是他才明白我并不是來神社布施的,而是來找吉田兼和談事情的。
這樣一來,所有好處和油水不就全都落到吉田兼和頭上了嗎?他們這些神職人員還能撈到什麼好處啊?
想到這裡,他感到無比的失望。
不過眼前這個人畢竟是個大人物,怠慢不得,所以他還是很周到的替我服務了一番。
【明智先生,如果不嫌棄的話,請您到中納言的書房去吧。】
【哦?這是為何?】
【因為吉田閣下一般都是在書房接見客人的,而且,書房之中有些許多藏書,随時可以翻閱,這樣客人就不會因為等待而無聊了。】
【呵呵,用看書的方法來打發時間,中納言閣下可真是個會揣摩人心思的好官啊。】
【見笑了,請往這邊來。】
【嗯,麻煩你了。。。。。。】
轉過頭,我對跟在我身後的兩個人說道:
【鴨子,土方,你們兩個人和其他的組員就在神社庭院等我好了,記住,不要給人家添麻煩。】
【是,老爺。】
土方歲三和芹澤鴨的關系一向不怎麼對付,我真擔心我這麼一離開,他們就會開打起來。
等我和神主來到書房的時候,有一個人正在這裡看書。
是一個看上去年紀不大的少年郎。
【明智先生,向您介紹一下,這位是中納言閣下的外甥,敏光少爺,他平日裡比較喜歡讀書,經常到這裡來。】
正介紹着,那個看上去隻有十一二歲的少年放下書,規規矩矩的對我行禮。
【在下叫做吉田五郎敏光,今天能有幸見到名動天下的[出雲之龍]大人,實在是萬分榮幸。】
少年長得非常秀氣,舉止也很得體,整個人看上去文質彬彬。
【好了,神主先生,這裡沒什麼事了,你去忙你的吧。。。。。。對了,謝謝你剛才的招待,這是一點心意。】
在神主拿了我的銀币離開之後,我往榻榻米上一瞥,頓時就愣住了————
《孫吳兵法合編集注》。
雖然沒聽說過這本書,但一看名字,我就知道是一本關于兵法的注解。
等一下,這個叫做吉田敏光的少年,不是公家的子弟嗎?
怎麼?他也喜歡兵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