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默重新回到大殿的蕭天離,站在不顯眼的位置,默默看着齊傾墨站在那處舌戰群儒,這樣的場景他并不陌生,在臨瀾國的時候,他就見過無數次,每一次都見到她冷冽傲然地獨自面對所有試圖傷害她的人,而每一次,她都憑着智慧與堅韌迎刃而解,從不後退。
從某種角度上來說,唐貴妃依然達到了她的目的,畢竟她的目的隻是讓齊傾墨名聲敗壞無法當上皇後,雖然這其中的過程與她所設想的大相徑庭,甚至雖然達成目的但卻處于了下風。
不過,既然齊傾墨自己都将她與柳安之的關系說得模棱兩可,倒方便了唐貴妃連環計中的第二計。
“那聖女可否解釋一下,你唆使柳安之給餘嫔的藥是怎麼回事?”唐貴妃用字極妙,唆使這兩個字真可謂是點睛之筆。
“解釋什麼?”齊傾墨冷笑:“那日餘嫔去問我求一味藥,我心生仁慈便讓柳安之贈予了她,誰知她非但不事感激便罷,竟然還反咬一口,這事兒,瑾公子也可以作證。”
蕭天離應時應景地走出人群,作了一揖,平緩從容的聲音透着尊貴的氣質,不知讓多少女兒家恨上他為何獨獨喜歡男人,隻聽他說道:“雖然不明白到底是什麼事,但那日的确是餘嫔娘娘來問塵非姑娘求一味藥,哭得梨花帶雨,也不怪塵非姑娘心有不忍,雙手送藥。”
啧啧,說起這扯大旗講大話的本事,隻怕沒有第二個人比蕭天離更拿手了,難怪他裝了這麼多天的青沂國皇商也沒人拆穿他。明明什麼都知道,都青天白日地說着瞎話毫無道理地站在齊傾墨這一邊。
如果不是這一副面具将他們二人之間的鴻溝拉開,他肯定忍不住朝齊傾墨眨個眼睛邀個功。
其實,沒有這副面具,二人之間才是真正的隔着鴻溝……
“瑾公子與聖女向來交好,瑾公子的話卻是未必可信。”唐貴妃今日看來是豁出去了,連宣搖國也在所不惜要得罪。
“所以貴妃娘娘這話是在說,在下與塵非姑娘也……私通?”蕭天離一臉賤兮兮的表情無辜地望着唐貴妃,似乎在說,在下乃好龍陽,娘娘此話好生讓人心傷。不過,因着他貴氣,這賤兮兮的表情在他身上也變成了雅痞。
有的忍不住捂嘴輕笑,就連墨七都忍不住扯了扯嘴角,覺得這人與蕭遙蕭将軍可真像,一張口就能把人活生生氣死,你還拿他半點辦法都沒有。
唐貴妃臉上青一塊紅一塊,氣得要發抖,隻得拼命向自己的老父親唐嘯使眼色,唐嘯為了這唯一的又驕寵慣了的女兒,不得不舍着一張老臉豁出去:“陛下,難道你就看着這些外人如此欺負方兒嗎?”
殷笑聞冷冷看着他們唱了半天戲,突然暴喝一聲:“夠了!”
滿室俱寂,連呼吸都不敢加重,撲通撲通聲不絕于耳,百官齊齊跪倒,匍匐在地,瑟瑟發抖,不知如何熄滅陛下這滔天怒火。
場中唯有三人未跪,齊傾墨,蕭天離,墨七。
蕭天離乃是宣搖國皇商,代表的是宣搖國的皇族,自然不必下跪。
齊傾墨一身傲骨,又端着柳族聖女的威名,不肯下跪也是意料之中。
而墨七,墨七終于發現了一點跟着齊傾墨混的好處,就是有時候的确可以很混,齊傾墨不跪,她才懶得折了自己一雙膝蓋!
于是這三人,便鶴立雞群地獨立在大殿中,說不出的風骨和傲然。
殷笑聞看着他們三人,怎麼看蕭天離怎麼覺得有異,可是又說不出到底是哪裡有令他可疑的地方,隻能歸咎于越來越看不順眼這個“瑾君”身上,有着太過剛烈的傲骨,令他這個帝王十分不痛快。
“聖女,你對這毒藥之事,可有解釋。”殷笑聞這一次的聲音冷硬了許多,帶着質問的語氣。
齊傾墨卻道:“我想先與貴妃娘娘說句話,不知可否?”
“準了。”殷笑聞倒是想看看齊傾墨還要做什麼。
齊傾墨走了兩步靠近唐方的耳邊,面帶笑意輕聲細雨在唐貴妃耳邊低聲說着什麼,若不知她們二人是在這殿上針鋒相對,隻差皿刃相向,旁人看了去,還以為這是一對好閨蜜,在說着閨中密話,親密無間。
所有人都把目光放在她們二人身上,不明白齊傾墨這麼做能挽回什麼,看上去,唐貴妃今日是不達目的誓不休,要力挽狂瀾,齊傾墨除非有回天之術,發生奇迹。
也不知齊傾墨在唐貴妃耳邊說了什麼,唐貴妃的臉色一變再變,變得慘無人色,最後直接癱軟在地,冷汗直下,驚恐地望着齊傾墨,像是看着一個可怕的怪物,微微張着的嘴呐呐着說不出一句話來。
“娘娘,我可是冤枉的,還望娘娘替我鳴冤啊。”齊傾墨直身腰身,笑意盈盈地俯視着坐在地上瞠目結舌的唐貴妃。
唐貴妃終于明白自己是何等愚蠢,哆嗦着隻差哭出聲來,轉身向殷笑聞深深叩頭:“陛下,臣妾聽信妄言,差點害得聖女蒙冤,請陛下降罪!”
滿室嘩然,各自古怪的眼神齊齊望向齊傾墨,這位聖女到底是有何通天之能,能讓唐貴妃反口,徹底否定掉之前的話,難不成她瘋了不成?如果沒瘋,就是有極大的把柄落到了聖女手中,這個聖女,好不簡單!
而那位餘嫔,則是一臉不能置信,不懂唐貴妃為何會說出這番話來。
殷笑聞眉頭一跳,冷聲問道:“愛妃今日說話為何如此颠三倒四?剛才讓朕主持公道的人是你,現在你又說你誤會了聖女,你将朕置于何地?!”
唐貴妃擡不起頭,淚水在青石地闆上淌出一條小溪,哭啞的聲音說道:“聖女并未讓柳公子送過毒藥給餘嫔,那是一方補藥,是餘嫔嫉恨聖女,恩将仇報,使聖女受冤陛下蒙羞,臣妾看管不力,甘願領罪!”
“娘娘!”餘嫔吓得不知如何自處,這樣突然的逆轉讓她轉不過彎來,明明說好她去取藥,娘娘告發,借着唐嘯将軍的壓力将聖女逐出宮去的,唐貴妃為何會反悔!
“娘娘,你出爾反爾,竟然食言!”餘嫔再愚鈍,也明白自己成為了棄子,保全大局保全她唐貴妃的棄子,所以她沒有理由不歇斯底裡地大鬧一場。
“你花言巧語蒙蔽于我,污蔑聖女,我不過是看穿了你的把戲,何來食言?”在後宮裡活下來,并且還活得不錯的女人,都不是善心之人,唐貴妃總算是有了一處可取的地方,那就是揮刀斷臂極為果斷,将餘嫔轉眼之間就出賣犧牲掉了。
“你胡說,明明是你指使我做的,什麼蒙蔽于你!明明都是你做的!”餘嫔手指着唐貴妃氣得臉色通紅,大聲叫罵。
唐貴妃卻很聰明地選擇不再與她對罵,隻久久地跪在地上,不曾起身。
殷笑聞微微擡起下把,将視線從唐貴妃身上移開看向齊傾墨,卻正好與齊傾墨的視線相接,兩道互不相讓的眼神似乎在比試着誰更強硬一些。
一直過了許久,殷笑聞微微眯眼,耳邊依然是餘嫔喋喋不休的吵鬧聲,陡覺厭煩,淡淡吩咐了一聲侍衛:“餘氏心懷妒忌加害聖女,褫奪封号,剝去嫔位,貶為庶女打入冷宮,不得朕手谕,不許探看。唐貴妃治下無方,降為唐嫔。”
餘嫔的娘家也是兵部的人,不然餘嫔之前不會死心塌地跟着唐方作牛作馬,一聽自家的女兒受此重罰,一聲悲呼跪倒在地,求陛下寬恕。
殷笑聞卻隻一揮手,宣告宮宴結束,留下滿殿的人獨自離開。
唐貴妃仍然保持着跪倒的姿勢,直不起身來,唐嘯畢竟心疼女兒,拉着她起來,唐方一聲痛哭撲入唐嘯懷中,直喊着:爹爹,女兒糊塗啊……
齊傾墨看了一眼未作多留,帶着墨七在衆人驚詫的目光中,灑脫離去,蕭天離似乎生怕别人不知道他與聖女交好,緊随其後,外人看上去,他就是與聖女是一夥兒的。
自今日之後,柳塵非聖女的赫赫威名,将傳遍青沂國的各個角落,僅憑幾句話,就能将往日裡高高在上盛寵在身的唐貴妃,逼得下跪求饒,由貴妃貶至嫔位。此等戰績,不可謂不光彩,隻是這光彩,在各人的眼中看來,有各自不同的感受。
蕭天離亦步亦趨地跟在齊傾墨身後,覺得就這麼看着她的背影也是一種享受,而且是以另外一個身份看着,就像隐形人一樣,這古怪而莫明的刺激新鮮感,更讓他覺得舒服。
“我說瑾公子,你打算跟到什麼時候?”墨七是個記仇的人,蕭天離教訓她的那一晚她可始終沒忘,以緻于她現在看到“瑾君”都非常别扭讨厭。
“這路又不是你開的。”蕭天離用極不符合他尊貴氣質的語調,将墨七的話給戗了回去。
“你……”墨七說不過他,憤憤轉身,跟在齊傾墨後面。
齊傾墨走了兩步,轉過身來,看着“瑾君”,說道:“瑾公子是想知道我跟唐貴妃,哦不,唐嫔娘娘說了什麼話是吧?”
“塵非姑娘冰雪聰明。”蕭天離毫不臉紅地一逮着機會就猛誇齊傾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