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7.第467章 大打出手
椒房殿裡長公主元仲華剛剛被皇後高遠君親迎進來。
元仲華覺得高遠君對她的态度甚是奇怪。時而遠,時而近;時而親昵,時而冷淡。她如今索性已經是不在意這個了。也由着高遠君想怎麼樣怎麼樣好了。
坐椒房殿裡的大床上,無意之中瞥了一眼就留意到窗上的玻璃。全都和她住的屋子一樣,想必高澄就是從這兒學的。隻是她從前沒有留意到而已。
高遠君看出來元仲華淡然沉默的樣子,好像什麼事都不在意,與她無關似的。
元仲華看着玻璃一瞬間失神。高遠君剛想問幾句王妃的策封儀式,沒等說話,剛才不在殿内的小虎這時候回來了。看樣子就神色不對,高遠君的注意力自然被吸引過去了。
小虎匆匆走到大床前。别的宮婢站得遠,她也不顧忌元仲華,俯身在皇後近前低聲回道,“太極殿裡出事了,主上和高王起了争執。說是高王公然指責主上是昏聩之主。”
高遠君聞言色變,強忍住了才沒有貿然起身。下意識地扶着肚子定住了氣息,才問道,“怎麼會如此?”她知道長兄雖然看起來跋扈,但也就如此了,從前總沒有公然這麼指責皇帝的。
高遠君忽然看了一眼元仲華。
小虎剛才說話的聲音雖低,但也是有意讓元仲華聽到的。
元仲華直視着她們主奴二人說話,倒也不躲閃。看高遠君和小虎一起看她,她仍然不躲,也迎着她們看。反正她是毫不知情的,這事又與她什麼相幹?
小虎看元仲華沒反映,便期期艾艾回道,“不知是什麼人挑撥離間,主上今天彙集了宗室、三公九卿原來就是要喚高王來興師問罪的。主上發難,高王自然不服。一言不合,就……”
小虎說的也還算清楚。
高遠君就怕這個。她知道自己夫君不是那麼任性沖動的人,長兄也不至于這麼逆君直批。看來都有原因。她自以為是心裡明白的。
元仲華轉過頭去把玩手裡溫潤的綠釉杯子。表面不為所動,心裡還是有點亂,隻管沉浸在自己思緒裡不作它想。
高遠君正手足無措,忽聽外面奴婢進來禀報說:太原公和夫人一起來了。
高遠君又是一驚,她并沒有召高洋入宮,怎麼一起來了?
太極殿裡确實如小虎所說起了争執。但小虎不知道的是,現在的争執已經不隻是元善見和高澄了。
今天有人是真的以為要向高澄興師問罪的。
高澄本來就已經忍着胃痛忍得很辛苦,再聽元善見把什麼亂七八糟的事都推到他身上,一副興師問罪的樣子,他實在是忍不下去了。
聽高澄說到“不用向主上交待”、“昏聩之主”這樣的話,元善見急怒不說,林興仁也打算要借機發難。但看華山王元大器已經奮然起身,幾步走到高澄面前,林興仁立刻一把扯住了身子剛往前傾的元善見。
元善見被他拉着,就勢坐了回去,也就由着元大器去了。他看一眼濟北王元徽,元徽雖然緊張,但顯然也是觀望的意思。
隻有高陽王元斌在不知不覺中安坐回去,身子盡可能地矮下去,好讓自己不引人注目。
殿内的人都驚到了。皇帝發難,高王質問,哪一件事都已經超出了想象的極限。心情已經可想而知。華山王又突然蹿出來,誰都想不到他要做什麼。
太保孫騰,太尉司馬子如,侍中高嶽卻個個都有一身隐忍的好功夫。盡管臉上表情緊張,眼睛緊盯不放,但還算能夠安坐。
濟北王元徽,高陽王元斌等宗室已經沒那麼淡定,不由得便改跽坐為跪直了身子,似乎準備随時起身。隻是元徽是興奮,元斌是驚懼,兩個人大不相同。
華山王元大器指着高澄大聲斥道,“濮陽郡公的帛書高王不要假做不知。不隻主上,如今廟堂上誰不知道高王欺瞞主上,欺侮功臣?高王跋扈藏奸、竊取國政,又以己之私利欲逼反功臣。叫嚣廟堂的不是内侍,正是高王。”
誰都沒想到事情一下子激烈到了這個程度。還從來沒有人敢這麼直斥高澄。這不隻是對高澄的斥罵,簡直就是對高氏一族的控訴。看來元大器是真的豁出去了。
高澄果然不自覺就被元大器吸引了注意力。這事太反常了。他盯着元大器看了看,怎麼也猜不出他這麼惡犬狂吠是什麼意圖。他眼下胃裡疼得要命,何況也不把元大器放在眼裡,極冷淡地道,“既然華山王知道本王跋扈,怎麼還敢當面對本王說這些話?你說誰是功臣?功臣會一言不合便威脅反叛嗎?華山王既然這麼忠于主上,忠于社稷,本王就讓你去豫州對侯景曉以大義。想必華山王如此忠直之人,必然能讓侯景回心轉意。本王便允你向侯景傳主上旨意,隻要他現在肯回邺城,便是他沒有私心,主上願授他王爵,列職三公。本王也願與他一同扶保社稷。華山王你敢去嗎?”
高澄說完也不理任何人,便命傳宮中宿衛軍,當即便要将華山王元大器押解出宮,直送豫州。
天子在上,高澄口說旨意卻一點沒有要問元善見的意思。顯見得就是将元善見視而不見。這下孫騰、司馬子如、高嶽等人更是面色沉靜,安然不變地坐着。
元善見再也坐不住了,起身指着高澄怒道,“高王眼裡還有沒有孤?大事在前,孤今日會同宗室及三公九卿都是為了給高王善後。高王竟變本加厲,就不怕再有人學侯景?”
濟北王元徽這時才起身走來,慢悠悠向高澄道,“高王,事情一莊是一莊,《麟趾格》就是高王定的。不知道欺君之罪及君前失儀該如何處置?主上還在殿内,高王招來宿衛軍,欲如何?難道欲行大逆不道之事?高王也不用辯白,如果真的問心無愧,不如在主上面前自請入廷尉獄以待審。如果議定高王無罪,不用辯也是周公之心天下皆知。高王要是早就一心要行司馬氏之事,再在這裡剖白,那就真是颠倒黑白了。”
元善見心裡一顆心立刻落了回去。反平靜下來道,“高王,濟北王說的有理。孤從來不敢違逆高王,但有律例在前,高王何去何從,孤也不敢相強。隻是孤心中之苦,殿内的臣工此刻恐怕心裡都明白了。”
元善見已經是一副傀儡之态。仿佛是受了多久的欺負。
林興仁心裡為濟北王叫好。還是濟北王厲害,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高澄不是講律法嗎?看你如何以身做則?像華山王元大器這樣的,口說指劃不過是一刻痛快,過後還要被忌恨。難道你還能當殿殺了高澄不成?
這時高澄愛惜清白,真入廷尉獄,那後面的事就不由他了。他要是不肯,那就是自己打臉,以後誰會把他說的話當回事。
林興仁越想越得意,覺得濟北王給高澄下的絆子實在是高明。
元善見也饒有興趣地看着高澄不再說話。
高澄這時額上全是冷汗,他幾乎忍不住痛了。再沒心思和濟北王元徽當殿辯什麼律法。他也看出來了。皇帝和宗室是存心作難。他豈能蠢到真會被他們引着走入圈套?這事如果沒能殺雞警猴,以後這些宗室免不了要再出詭計。那麼連元善見也就不好再任他搓圓捏扁了。他不想把精力都耗費在這樣的事上。
“濟北王,别說是你,”高澄忽然擡頭看看禦座上的元善見,盯着他道,“就是他,也不能說得如此堂而皇之。既然個個說大亂在前,國之大事,怎麼沒有一個人肯說出些真正定國安邦的計策來?不禦外敵而自亂于蕭牆,究竟起的是什麼心思?若不是本王先考,今日座上是誰?若沒有高氏,你如何能垂拱而治?不是怕侯景生亂嗎?本王現在倒有興趣看看,他究竟能如何生亂?就是他真的生亂,本王也能讓他一敗塗地、無處存身。”
高澄不再理會元徽,直呼道,“侍中高洪略,速去殿外傳命于黃門侍郎崔叔正,主上今日授他宿衛軍統領之職。宮室之内再有敢如華山王一般叫嚣無禮者,不用再來禀報,一并送到廷尉獄中去。”
高嶽毫不遲疑地起身領命而去了。
皇帝元善見和濟北王元徽看高澄當面便自作主張口傳聖旨,一點面子都不給留,頓時面無人色。
隻是高澄沒留意,被逼到絕處的華山王元大器忽然伸手從大袖中抽出匕首便向高澄刺來。口中怒道,“我今日早晚一死,不如先除****。”
誰都沒想到元大器是帶着利刃上殿的。看來早就想抓住這個機會來報仇。知道高澄主意已定,一定要把他送到豫州去,索性也就豁出去了。
元大器心裡也明白,侯景當然不會是什麼好人。他要是真去了豫州,到了侯景手裡,也未必有什麼好下場。可那時候再要想找高澄報仇,那就是不太可能的事了。還不如今天拼死一試,高澄明顯是要拿他做例子給元氏宗室看。他要是真殺了高澄,宗室之難也解了。
太保孫騰猛然起身大喝,“高王小心!”
高澄來不及多想,好在他身手快,急忙一閃,算是勉強避開。
元大器偷襲不成又舉着匕首刺來。他一向擅弓馬,行動迅猛,因為存了必死之心,這時更是無比兇狠。
太尉司馬子如令宮監打開殿門,喚外面侍衛進來。
林興仁揮手示意幾個心腹内監下手。雖未明說,但肯定是幫着元大器來制約高澄的。
殿内早就亂作一團。幾個公卿紛紛起身,面無人色地退到壁角。
高澄這時胃裡難受得厲害,勉力一腳踹開元大器。這時宿衛軍已湧入殿内,元大器看孫騰是要來擒他的。知道自己大勢已去,突然将手中匕首向高澄擲來,做最後一擊。
好在高澄有防備,躲開了。但是終究身上的官服還是被利刃劃破。
元大器失了最後的希望,像是一口氣洩掉了。
孫騰上來一腳踹倒元大器,對着他死命地又狠踹幾腳,怒罵其“奴才”、“癡人”。
宿衛軍擒了元大器。
高澄立刻便吩咐就在殿外缢死。
殿内的宗室、公卿、寺宦宮婢個個都面色慘白,抖作一團。
隻有司馬子如安然而立,算是松了口氣。
高陽王元斌軟癱在地上起不來了。
崔季舒這時才氣喘籲籲地跑進來。
孫騰站在高澄身邊,看着元大器被架出去格外氣憤。
濟北王元徽也一言不發地看着被架出去的元大器,雖擰眉而視,但一句講情的話沒說。
元善見幾乎失神,有點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
林興仁反倒護在皇帝前面,怒目而視地看着亂得不成提統的殿内情景。
不一會兒的功夫,宿衛軍便進來回禀,就将華山王元大器在殿外缢死了。
高澄轉回頭來盯着元善見。
“臣澄自問于心無愧。陛下不是要責問臣嗎?臣願單獨奏對。”他又回頭掃了一眼殿内個個噤若寒蟬的藩王、公卿吩咐道,“侯景并未有尺寸之功便敢要挾天子,實乃大逆不道之奸佞。本王已經命大行台慕容紹宗為豫州刺史以征讨侯景。來日必将叛賊抓回邺城以車裂之刑昭告天下。再有說侯景是功臣者,與其同罪施刑。”說罷便命殿内臣工散去。
隻有新任的宿衛軍統領、黃門侍郎崔季舒留下來。
臣工們離開太極殿如同逃生,個個急走不敢回頭。一霎時,太極殿便隻剩下元善見、林興仁、高澄、崔季舒四個人。
剛才還混亂喧鬧的太極殿現在安靜得可怕。
崔季舒看高澄面色煞白,便湊過來,輕輕低喚了一聲,“高王……”然後便欲來扶。
這個動作被林興仁看在眼裡。他也伏在元善見耳邊低語道,“主上,高王今日有恙。”
元善見這時才站起身,向下面走來。
高澄推開崔季舒,迎着元善見走過來。
元善見走到高澄面前,昂首道,“高王遣走了臣工,難道欲治我于死地?”
他不相信高澄敢在太極殿裡公然弑君嗎?就是他的父親高歡也不敢,更别說是他。
高澄猛然一把拎住了元善見的衣領怒道,“我殚精竭慮、宵衣旰食時你在何處?如此謀害國之柱石無異于自毀長城,你究竟要如何?若真是不滿于我,便當面言明。皇帝你不願做,自然有人來做。行此下作之事,真欲謀反耶?”
崔季舒沒想到高澄焦躁暴怒到如此程度。他張了張口又說不出話來,瞠目結舌地看着眼前。
林興仁撲上來便來扯高澄的手,又急又怒道,“高王真欲弑君,行此大逆之事?主上是高王世子的阿舅。”林興仁情急之下脫口便搬出了長公主元仲華和小郎君菩提。
高澄明顯手上一松。
元善見趁機反握住高澄的手一把就扯下來,他用力捏住了高澄的手腕處,怒喝道,“座上傀儡誰願做?高王盡管去找别人!高王難道不是太子的阿舅?高王說我謀反,從古至今有天子謀反者?這是何道理?”
高澄一用力,竟沒有掙脫,盯着元善見怒道,“既然你不願意,等太子生下來便讓位于太子好了。”
元善見一把甩開高澄,“孤今日留汝性命,你要是除了侯景這個奸人,孤自然願意讓位于太子,任憑你去輔政。”
兩個人冷冷對視。高澄轉身而去。
崔季舒也跟了出去。
一直到高澄和崔季舒消失在殿門處,林興仁松了口氣,看着元善見雪白無顔色的面頰低聲問道,“主上為何要放了高澄?”
元善見若有所思地道,“對付此人容易,對付侯景不易。且先讓他把侯景除了再說。”
元善見這時心裡已經徹底明白,其實他是被侯景利用了。
雖然恨高澄,但高澄顯而易見地是有軟弱處的。不像侯景奸滑無下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