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3.第353章 之子于歸宜其室家(四)
月光順着奴婢們張望的方向看過去。果然看到高澄正橫抱一女子,匆匆往這邊而來。那女郎顯然是有孕在身,腹大像是要生産了。月光立刻好奇起來。聯想起剛才高澄的表情,恍然大悟,原來他就是為了這個女郎牽挂才變了神色。
“這是何人?”月光目不轉睛地盯着問了一句。
那個奴婢聽不懂柔然語,猶豫着不敢回答,有些懼意地看着她,畢竟不了解新王妃的個性。
幸好這時有個機靈的奴婢,走上前來,用鮮卑語回道,“這是主上的妹妹馮翊長公主,是大将軍的嫡妃,想是足月要馬上生育了。”
元仲華痛得幾乎暈過去,滿額是汗把幾縷發絲都粘在了額角上,伏在高澄懷裡根本就沒看到新王妃、柔然公主正盯着她看。
高澄心裡又急又亂,抱着元仲華往高洋夫人月光指的那個僻靜院落而去,根本沒想到這時候新王妃月光已經回後宅了。猛然擡頭才看到,一怔之下隻得先止步,又不能視而不見地昂然而過。
王妃月光走過來,看看他懷裡抱着的元仲華,心裡想這個大魏長公主不過是個普通極了的女郎,若說美人也算是勉強,和高澄的絕世之姿實在是不相襯,不知道為什麼高澄偏對她這麼牽心。從他此刻的表情也能看出來對這個長公主異常在意。
“世子要去哪裡?”王妃月光有意攔在高澄前面明知故問地問道。
高澄這時心裡有些不快,不明白她為何要如此,當然沒心思和她周旋,草草道,“不敢勞王妃動問,澄之婦長公主即刻便要生産,澄不便在此奉迎王妃,請王妃見諒。”說罷不等月光再說什麼,抱着半昏半睡的元仲華繞過她向遠處走去。
跟在後面的高洋夫人月光也走過來,看一眼這位新王妃,按規矩行了禮,然後也起身跟着走了。
王妃月光看看高洋的夫人月光,心裡倒訝然大魏還有如此傾國傾城的女郎。因為李祖娥行的是常禮,并不是拜見大禮,王妃不知她是誰,看她跟在高澄身後而去,還以為是高澄的妾室。她盯着高澄的背影一直到完全消失才轉過身來又向那院子裡面去了。
這時的大将軍府裡其實也并不十分平靜。
康娜甯也突然陣痛起來。隻不過她還沒有痛得那麼厲害,勉強也能忍得住。因為郎主和主母都不在,别的妾室們自然也不能做主這樣的事,何況本來平時也都和康娜甯沒有什麼深交,這時也并不在乎她究竟是什麼狀況。
況且,康娜甯的異族出身,以及她到世子身邊的經曆,還那麼好運氣地有了孩子,以及她平時種種不合流俗的異狀,這些都成了阻止别的妾室和她深交的障礙。
康娜甯自己痛得受不了了,又不見有什麼太醫令、醫正來,便讓奴婢去找人到高王府送信給大将軍。她的奴婢自然會為自己的主子着急,可也不是格外殷切。外面的仆役們也是個個推委。康娜甯這時才知道她在大将軍府裡根本就無足輕重,因為不得恩寵,誰都不會把她放在眼裡。此時别說是她的性命,就是她生育的孩子也不過是庶出,并不會十分受重視。
咬着牙忍着,想着大将軍和長公主既然是一同去高王府的,那必定會一起回來。她也看出來了,高澄心裡在意元仲華。尤其這些日子,幾乎****夜夜守在元仲華身邊。那麼隻要盼到高澄回府,就是她自己也可以去見高澄或是元仲華。
前兩日,長公主還命人送了東西給她,這時深有體會,康娜甯心裡更對元仲華生了感激之情。
還好不用等多久,沒到一個時辰就聽到奴婢從外面跑進來,大呼小叫地說,“郎主回來了”。
康娜甯這時痛得厲害起來,聽到這消息立刻心裡一喜。但她其實并不知道,高澄現在哪裡還有心思想着她也快要生育了。
高澄将痛得蹙眉咬唇的元仲華放在榻上。他剛才就已經感覺出來,冬日這樣冷的天氣,元仲華卻汗都透了幾重衣衫,發濕如水洗一般。高澄這時心裡再也沒辦法鎮定了。剛才在渤海王府中,太醫令和醫正蜂擁而至,診視過,說長公主确是要分娩,隻是不會立刻,還小有時辰,因此高澄便急急帶着元仲華回府來。臨走時根本不記得還要去辭别皇帝和父親高王。
自然太醫令等也随着從高王府到大将軍府,還是如蜂湧來一般。高王婚儀本來就在近黃昏時,之前典儀費時,至此已至天黑宵禁。邺城街頭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景象,大批的仆役跟着騎馬、乘車的主子急急而來,又急急而去。不明就裡的庶民見此混亂場面,甚至猜測長遠的還以為是西寇又出兵來攻了。
高澄盡管千般不放心,萬般不願意,還是被拉扯着勸了出去。他立于中庭,無論如何不敢再離開,眼看着人來人往川流不息地進進出出,而他自己就是不能進去,心裡急得在庭院裡走來走去,一刻都不能安甯。
這時康娜甯的奴婢急急來禀報。高澄這才想起來,康娜甯也要分娩了,自然命太醫過去瞧瞧。餘者心思全在元仲華身上,也都和郎主大将軍一樣,等着看長公主是否會給大将軍生育一個嫡子。
大将軍府是從清靜忽而變得熱鬧,想必隻要長公主未誕下孩子就要通宵達旦。而高王府卻是從暄鬧變得安靜下來。大将軍不告而别,帝後聖駕返回,賓客散盡,這虛熱鬧總算是結束了。
唯有大丞相高歡是心裡真的松了口氣。這時他心裡便隻剩下輕松惬意了,還有點期待。
天都黑透了,重新更衣,往王妃住的院子走去。這條路在他心裡是走熟了的,隻是忽然換了人,究竟心裡還是有點别扭。恍惚又覺得還是婁妃住在那兒似的。竟然連多年前在懷朔的往事都想起來了,那時候的婁昭君留在他心裡的影子是什麼樣?當初确實是他高攀了,可誰又能想到事隔多年又會變成這個樣子?
“叔王。”忽然耳邊響起高聲呼喚,居然是柔然世子秃突佳。
高歡猛然驚醒過來,已經看到秃突佳站在他眼前了。他心裡覺得這豎子穿着大魏的官服,格外有種裝模作樣的感覺,讓他心裡都恨不得痛揍他一頓。就好像對自己的兒子高澄和高洋那樣。
“世子還沒走嗎?”高歡滿面是笑,語氣裡卻不那麼客氣,有逐客之意。他實在懶得這時候還要與這個豎子虛與委蛇。
“哦,不對,不對”秃突佳走到高歡面前站定了,不知是什麼意思,搖頭晃腦地笑道。高歡身後的戳燈正好把秃突佳照得面容清晰。高歡覺得他這時的表情格外可憎,強忍着才沒動手。
高歡不懂他是什麼意思,沒說話。
“請教高王,大魏是禮儀之邦,柔然乃蠻族,不懂儀節請大王賜教。是否該改口叫‘妹婿’才對?”秃突佳一臉認真地盯着高歡,就好像他是真的不知道,就在等他的回答。
高歡還未說話,他身側的蒼頭奴已經低下頭去拼命忍笑。誰都沒想到這個年紀不大的柔然世子膽子倒很大,居然敢和大王開這種玩笑。
高歡心裡火冒三丈,似笑非笑,也裝模作樣地道,“舅兄所言甚是。天黑夜寒,舅兄路上小心,不送了。”說罷便轉身要走。
秃突佳笑道,“既已是骨肉之親,妹婿竟還讓我住在館驿中不成?”
高歡沒想到他的無理要求一個接一個,本來要走,又回過身來問道,“難道舅兄想住在我府裡?”
秃突佳大笑道,“妹婿真是善解人意。如此厚待于我,回去必定告之汗父,汗父也可放心了。待我尚如此,待妹妹必定更寵渥,看來汗父的鐵騎無用武之地了。”
高歡聽他一再提到阿那瑰,又提什麼鐵騎,隻得忍了。不耐煩地甩了甩大袖示意他快去,一邊又吩咐人給“阿舅”安置住處。從此渤海王府裡的仆役、奴婢等人見到秃突佳皆以“阿舅”呼之。
天黑透了,大将軍府裡燈火通明。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長公主元仲華住的那個院子。妾室們各安于室卻誰都不敢安睡,時不時地命自己的奴婢去探聽消息。主母的消息是沒有,探聽回來的都是說郎主急得如在爐火上烤一般在院子裡團團轉。
此種情形誰還會記得把康娜甯放在心裡。同樣是産育時,康娜甯住的院子格外冷清。這個過程并不是十分地順利,但這時經曆生死的康娜甯任由着醫者坐婆等人的作弄,吃盡了苦頭,她心裡就為了一個念頭,把孩子好好生下來。
康娜甯咬牙就是不出聲,所有的苦都自己默默吞下。心裡恍惚想起此前種種,今日心裡清清楚楚地明白了,以後有了這個孩子,她願意為了這個孩子去柔順媚取,曲意奉迎,必然不能讓孩子和她一樣被夫主抛之腦後。
長公主元仲華住的院子裡人影匆匆,進進出出。高澄這時立于窗前女貞樹下仔細聽,他終于能安靜下來,不再那麼急躁了。可是當他聽到裡面傳來元仲華忍不住發出的驚呼聲還是跟着一起心頭顫動。
不知道她在裡面經曆什麼苦處,不知道這個過程究竟是什麼樣的。但隻知道她從小在他身邊嬌生慣養,從來沒吃過什麼苦痛,不知道她是否能承受得了。冬夜裡寒氣漸漸泛上來,他竟也和剛才元仲華一樣,渾身是汗,濕透了衣袍,皆因心急。
“夫君……”忽然他清晰地聽到裡面傳來元仲華無力的呼喚聲。高澄吓得面色都變了,舉步便向屋門走去。聽得裡面嘈嘈雜雜,不是坐婆指使,便是奴婢應命,可再也聽不到元仲華的聲音了。
元仲華自從回府以後很少再這麼稱呼他,總是喚他“大将軍”。不知道她心裡是否還心結未解。可那時的誤會也不是一句兩句說得清楚的,尤其是事情已經過去了。
剛走到屋子門口,突見阿娈出來,正好攔在他面前。
“世子不能進去。”阿娈不客氣地攔住了他。
“夫人現在如何?”高澄根本不管不顧便推開阿娈,趁着她身後屋門還未關閉,一步便跨了進去。
阿娈大驚,沒想到世子會犯這個大忌諱,這麼任性行事。她趕緊跟進來。正好高澄還未進裡面去,阿娈立刻跪在他面前雙手扯住了他的袍子再不敢放手,“世子若是此刻進去了,夫人必定心裡不安,請世子再耐心等待一些時候。”
男子進産房是絕不能犯的大忌,這事說大便大,到時候誰都承擔不起。高澄可以不管不顧,阿娈可不敢大意。
“阿惠……阿惠……”裡面兀地又傳來元仲華呼喚他的聲音。這聲音裡滿是驚恐。
高澄再也不能忍了,便想擡腿踢開阿娈。
元仲華在這個生死關頭呼喚“阿惠”隻是心有所想,倒不一定是真的希望他犯忌諱進去。
然而阿娈早有預料,死死抱住了他的雙腿就是不肯放開,急道,“世子多替夫人想一想,必欲讓夫人遭人忌恨嗎?今日世子進去了,以後夫人必定自責不已。世子讓夫人如何自處?”
這樣的不合流俗之舉就算是高澄做出來的,必定也會被抱怨在元仲華身上。再說就算是高澄進去了,也起不了什麼實際作用,反倒添亂。所以阿娈死死抱住就是不肯松開手。
這時幾個奴婢都上來跪請高澄出去,團團圍跪,讓高澄身陷重圍。高澄和元仲華融着簾幕就是不能相見。裡面内寝中也沒了元仲華的聲音。高澄急得脫口大聲道,“殿下切莫驚慌,下官在此,必不離棄……”
裡面還是沒有元仲華的聲音,也不知道她聽到沒有。
高澄又被請了出去。院子外面的蒼頭奴劉桃枝隔門看到了心裡也覺得郎主怎麼在這時就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
高王府中,王妃的屋子裡高燭滴淚,照得整個屋子裡有一種紅通通之中的溫暖。
月光安靜得坐在大床上。奴婢們侍立在側。都在等着高王。
新王妃看起來不像是個性子和順溫柔的人,奴婢們絕不敢造次。這時候唯有靜觀其變,不要生事才穩妥。
剛才那個會鮮卑語的奴婢在仔細聆聽之後走到大床前。新王妃身邊站的幾個都是柔然的奴婢。她躬身低語道,“王妃,大王來了。”
“你怎麼知道?”月光驚訝地擡頭問她,說的還是柔然語。她會說鮮卑語,也會說漢語,但并不想說。
那個奴婢又用鮮卑語回道,“奴婢聽到了大王的腳步聲。”
果然,她話音還未落,月光就聽到了高歡說話的聲音。
“你叫什麼名字?”月光穩坐在大床上并不理會外面,倒問了那奴婢一句。
幾個柔然奴婢紛紛側目。
那奴婢受寵若驚地回道,“奴婢叫鹦鹉,願意盡心服侍王妃。”她說着便跪下來叩頭。
月光點點頭沒說話,擡頭就看到高歡已經快走到她面前了。
燭光裡,顯得他那麼高大健碩,步态沉穩,袍子下擺都不搖動。可是他的面孔卻是背着燭光的,或隻是在燭光側面,所以她看不清楚他是什麼表情,不知道他是喜是嗔,反正覺得他看着她的眼睛裡多是探究和不信任。
月光心裡微微嘲弄地一笑。他是把她當成了異族利益交換的人質,看起來他顯然多疑,似乎還對此婚事不情不願。看來她汗父和兄長為了她的一片苦心要落空了。月光心裡有點失落,随之滿面的冷硬。這個高王是大魏的權臣,連天子都是他立的,可他還不是一樣要倚重她的汗父?
高歡也看到了。他的新王妃、柔然公主,确實不同于一般女子。聽說她隻有十六歲比高澄的嫡妃馮翊公主元仲華和高洋的太原公夫人李祖娥大不了一兩歲,但此刻神态看起來遠比元仲華和李祖娥成熟。
月光是和高澄的母親、廢妃婁昭君一樣的女子。性子剛硬,有決斷,有時候還有點嚴恪。不是鄭姬那種心思靈巧又嬌媚的。
月光坐在大床上,并沒人倚着憑幾,肩背筆直,直視高歡向她走來,沒有慌亂,倒好像她是家主,高歡是來拜見她的。
“王妃是不是累了?”高歡雖覺得新鮮,但心裡很不滿,覺得她甚是倨傲無禮。不管怎麼說,她現在是他的王妃了,怎麼沒有一點人婦之禮呢?
“不累。”月光側頭看着高歡。高歡用漢語問她,她仍用柔然語回答。“大王要是覺得累了就早點休息。”月光說完轉過頭,從大床上站起身來就走,把高歡抛在大床上。
柔然奴婢跟着月光一起走了。剩下的奴婢看着高歡,心裡惴惴不安。誰見被人這麼推委敷衍?
高歡見月光是進内寝了。他剛剛坐下,看着她的背影心裡又氣又恨,但居然還有一種難耐的征服欲。于是也站起身來向内寝中走去。
進了内寝,月光已經在被她的柔然奴婢服侍着寬衣了。
高歡盯着她想,她倒是一點都不矜持。沒看出來她想取悅他,也沒看出來她想以美**之。他居然被她當成空氣了,完全透明不存在。就在他盯着她看的同時,她都已經換上了鹦鹉捧來的白色寶襪,肩、頸都裸露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