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2.第332章 :大魏柔然終結鴛盟(二)
時至近午,城南館驿中阿娈站在庭院裡焦急萬分。
遣去請太醫令的奴婢遲遲不回來,當然太醫令也沒來。她在庭院中翹首以待,又不放心元仲華在屋子裡一個人。知道元仲華現在是身心俱有疾,依她略有敏感的性格隻怕這時更是胡思亂想。
還有一件大事。這館驿是柔然國使居住的,那麼長公主就不能久居在此。昨夜柔然世子為了遷就公主讓自己的人全都撤出館驿,這已經讓阿娈覺得很感激了。覺得這個柔然世子甚是知禮。可是也不能夜夜如此。
依照長公主的脾氣,一定會搬出去住。隻是元仲華不擅籌策此等事。她從小到大從來是要什麼立刻就有,等到她想到要搬出去住的時候說走就走,可是要說賃屋而居,哪裡那麼容易找?
阿娈想着,最好還是能進宮去請求皇後高遠君,賞賜給長公主府第。這樣最為妥當,而且阿娈覺得長公主從小和皇後一同長大,應該反倒比和自己的親兄長、皇帝元善見更有感情吧。這樣是最相宜的,長公主的爵祿份例從前都是無所謂的事,以後可能就會很重要。總不能真的讓公主居民宅,靠針線縫補度日吧?這些事元仲華都不懂,她哪一樣不要放在心裡,替公主想周全了?
胡思亂想間聽到外面有雜沓的腳步聲傳來,又從半開半掩的院門向外面看到人影幢幢。阿娈心裡驚喜,以為必是奴婢請了太醫令來。她知道元仲華現在急需調理,不然萬一胎兒真有了閃失,可就悔之不及了。
阿娈幾步迎上去,還沒等她走到門口,院門突然被重重地推開了。接着便看到有人急匆匆而來。阿娈怔住了,居然見到是世子高澄。
清早世子趕來是她意料中的事,知道高澄一旦得知元仲華下落必然要來。但是她轉述了公主的話後世子嗔怒而去,阿娈想着他必是不會再來了。長公主是心意已決,絕不會再回頭,也說了不宜再相見,世子如果明白了她的心思,想必也不會一而再地轉寰而來。為了一個女子來回幾次被拒在世子就受折辱,依世子的脾氣絕不會做這樣的事。
阿娈知道大将軍是和柔然世子一同入宮的,她猜着必是去奏請和親的事。幾個時辰阿娈心裡也忐忑不安,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會聽到世子求娶柔然公主為新婦的消息。
誰知道盼了幾個時辰該來的太醫令沒來,世子倒很意外地又來了。阿娈想想真替長公主委屈,流落在館驿裡無人問津,連一貫殷勤倍至的太醫令也怠慢起來了。
阿娈見高澄走進來時急步匆匆,像是有什麼要緊事,又陰着臉一副極不悅的樣子,她心裡便一沉,暗中猜測着,難道大将軍是來告知公主他要求娶柔然公主為嫡妃的事?
阿娈一霎時就把自己心裡的想象當成了真事,趕緊幾步攔在高澄面前,跪下來泣道,“郎主三思!”她仰面看着高澄淚流滿面,哀思之情讓人不忍直視。這情景倒把原本怒氣沖沖的高澄給驚着了。
高澄有些不敢置信地低頭看着跪在他面前的阿娈,足足有一刻沒說話,最後終于盯着阿娈,有些艱難地問道,“長公主出了何事?”
阿娈一怔,先是不懂高澄問的是什麼意思,後來才明白過來。阿娈一瞬間心裡是驚喜的,她從來沒見過郎主為了哪個女郎這麼牽心動肺的。即便從前對世子妃也沒有。
“長公主……”阿娈下意識地回頭看了看身後緊閉的屋門,又回過頭來看着高澄。
高澄看阿娈欲言又止的樣子,反倒心裡更不安。他抛開阿娈便向那屋子走去。
阿娈站起身,跟着高澄,她走了幾步又覺得不妥,停下腳步,守在屋門外。回頭看,院子裡三、兩個奴婢都是跟着元仲華出來從東柏堂出來的。從洞開的院子門口往外面看,似乎也隻看到黃門侍郎崔季舒的影子。遠遠看去也不太真切。還有他身邊站着世子的蒼頭奴劉桃枝。
阿娈命奴婢去把院門關上。她心跳得厲害,希望這時不要有人打擾高澄和元仲華兩個人。她覺得這是兩個人之間的最後轉機了。
高澄毫不猶豫就自己推門走了進去。
時值仲秋,連番陰雨,時陰時晴,天氣變幻無常,這個時辰已過正午,高澄進了這屋子的第一個感覺就是好昏暗,然後便覺得陰冷。這樣的屋舍如果不是因為元仲華住在裡面,他也不會去留心。正因為元仲華現在住在此處,他才格外在意。他怎麼能讓她住在這樣的地方?
正是天色漸暗不暗的時候,此時就算點燈也無益,屋子裡并不會因為燈燭就變得亮起來。不點燈燭倒也不會黑暗如夜。還好總算能清晰視物,高澄隻是覺得不習慣而已。
靜悄悄不聞聲音,也不見有人。不止是沒看到元仲華,連服侍元仲華的奴婢都沒看到一個。高澄越心急,再往裡面走去。他挑開簾籠走進去,好在便一眼看到一個紫衣女子坐在窗下的一張小小筵床上,身前是一張矮幾。
衣裙顔色暗淡,讓他覺得有些陌生。見慣了華麗和嬌嫩,從未見過這樣的元仲華,但仔細一辨,果然就是元仲華。這時正靜靜坐着,似乎是在低頭看自己手裡的什麼東西,側身對着他。
元仲華自然聽到有人進來的聲音,漫不經心地擡頭一看。她原本以為是阿娈帶了太醫令進來,沒想到居然看到高澄身着官服站在她面前。他身後簾籠垂下,内寝之中隻有他們兩個人。
元仲華趕緊又回過頭來。
高澄已經看到她滿面是淚。
元仲華側過頭躲開高澄,匆匆拭了拭淚,一邊質問道,“大将軍怎麼又來了?難道是沒事做嗎?還是早上阿娈沒有把話說明白?”她的聲音有點顫抖,看起來更像是以質問作為掩飾,聲音也略帶着嘶啞。
高澄不答,幾步走到她面前,在她身側就地而坐,忽然擡手鉗住了元仲華下颌,用力迫使她擡頭轉過來對着他。
“殿下哭什麼?”他語氣裡沒有什麼憐惜,比剛才元仲華的語氣更像是質問。“如果不是因為舍不得阿惠,殿下為什麼要哭?”他情不自禁傾了傾身子,想靠她近些,看她仔細些。
“舍不得又如何?妾與大将軍已經不是夫婦,大将軍若是無事也不必再見面。”元仲華轉頭想躲開他。
有些事就是這樣的,從來沒想過也就罷了,一旦動了心思就難再收回。她不想再看到他處處拈花惹草,如果她和他沒有關系,這事也就都與她無關了。
“看不到阿惠也無所謂?”高澄不肯放開她,就是不松手,綠眸子盯着元仲華。他突然開始懷疑,秃突佳要求娶的意思是不是元仲華早就知道了?所以她要放棄他?而且還是為了那個他看不入眼的蠕蠕人?高澄簡直是覺得自己受到了侮辱。
元仲華下颌處很疼,又擺脫不了他,忍着渾身的不适,頗為不快,冷冷道,“既然已經沒有關系,何必一定要看着大将軍飛揚跋扈?”
元仲華雙目中淚水汩汩而下,無聲無息。這時她額頭滾燙,雙目迷離,呼吸沉重,實在沒有耐心再去應付高澄。
高澄沉默了,保持着手指鉗着元仲華下颌的姿勢。他隻穿着朝服,梁冠早已摘掉,發髻用一支玉制小戟挽着,發絲略有淩亂。綠眸子裡目光淩厲,讓人不敢直視。元仲華偏偏就敢與他對視。
不知道過了多久,高澄慢慢把手放下來。側過頭去,“殿下心裡是真的沒有阿惠了。”他的聲音也低沉下來,不再是剛才那種質問的語氣。“看來殿下心裡是真的要和阿惠一刀兩斷,去做柔然的世子妃。”他側低着頭,聽起來讓人覺得無比傷感。
外面天色漸晚,天空又烏雲密布,慢慢陰沉下來。候在館驿庭院中的崔季舒擡頭看看天空,心裡想着一場大暴雨是免不了了。又看看長公主所居的庭院虛掩的門,裡面沒有什麼,隐約隻看到兩個奴婢的影子。世子進去的時候也不短了,不知道什麼時候出來。
再掃一眼站在院門口的劉桃枝,抱臂而立,微閉着的雙眼,好像毫無知覺,一點都不着急的樣子。
崔季舒心裡暗自歎息一聲,無意間向館驿大門處瞥了一眼。他頓時心裡一喜,居然看到柔然世子秃突佳進來了,身後還跟着大批的侍從,都是柔然人。
劉桃枝聽到這聲音也慢慢睜開眼睛,仍然一動不動,隻是目光格外犀利又專注。
秃突佳旁若無人地往裡面走。柔然人都跟在他身後。等他走近了,崔季舒迎上來,秃突佳止步看着他不說話。
“世子回來了?”崔季舒半笑不笑地以禮相待。
秃突佳看看崔季舒,又把目光越過崔季舒看了看他身後守在長公主庭院門口的劉桃枝。他剛才在館驿門口看到了高澄的馬車,心裡明白這時高澄必是在裡面。心裡有氣,看着崔季舒怒道,“侍郎這話問的真是多餘,這是侍郎給柔然國使安排的居處,難道我不能回來?”
崔季舒一點沒有生氣,仍然含着淡淡微笑道,“世子自然可以回來。”他轉頭看看原先給秃突佳安排的那一處院落,笑道,“世子今日入宮谒見,主上垂詢,想必世子也累了,臣不敢相擾,世子還是早點回去休息吧。”
秃突佳身後的柔然人個個睜大眼睛看着崔季舒,覺得他話說的好像不太客氣,可是看他表情、儀态又好像特别客氣,心裡都覺得不解。
崔季舒看到這些柔然人就好像看到狩獵時那些傻頭傻腦的獵物似的,心裡忍不住暗笑。
秃突佳突然一笑,步步向前,逼近崔季舒,笑道,“侍郎管得也太多了吧?”他竟然伸手一把撥開崔季舒就向元仲華住的院子走去,“既然小郎君也在這兒,我去看看他。”
崔季舒促不及防,又本身身子胖大,被秃突佳撥得一個趔趄。這一驚非同小可,向劉桃枝大喝道,“攔住他。”
世子的脾氣他知道。如果這時候秃突佳闖進去,擾了世子的好事,高澄又知道是他守在外面,一定不會饒了他。
其實不用他吩咐,劉桃枝已經擋在了秃突佳前面。
秃突佳自然不會怕劉桃枝,又是伸手一推。劉桃枝卻不是崔季舒,巋然不動,上來拉扯住秃突佳,不放他進去。秃突佳見他隻是個蒼頭奴,自然不會客氣,一拳便打來。
劉桃枝是心裡隻有高澄,哪裡管你是什麼柔然世子、國使。躲過秃突佳那一拳,也一拳打來。
兩個人就這麼你來我往地打起來。但是秃突佳也不弱,已經在騰挪之間進了院子,一邊大呼,“小郎君可在?”
剛才高澄進去之後阿娈就把屋門關嚴實了,她站在門口,仔細傾聽裡面的聲音。冷不防這時秃突佳突然闖來,又在院子裡大呼小叫的,阿娈心裡真是痛恨此人至極。
屋子裡面,元仲華剛聽到高澄說什麼“一刀兩斷”,“去做柔然的世子妃”,她先是沒回答,轉而才覺得不對,心裡一驚,脫口問道,“大将軍此是何意也?”他說的難道是她嗎?
高澄聽她這一問,擡起頭來。剛想說話就聽到外面秃突佳在大呼“小郎君”。
這時阿娈已經進來。她不知道劉桃枝能不能攔得住柔然世子,先進來回禀郎主。
“請柔然世子進來。”高澄不等阿娈回禀便厲聲吩咐,看一眼神色疑惑的元仲華。
元仲華眼看着阿娈出去,覺得有什麼事要發生。讓她驚恐的是,她的命運似乎已完全不能由她來決定。而這中間發生了什麼事,她還完全不知道。
元仲華驚恐之極,扶着身前矮幾慢慢從筵床上起身。
高澄也随着她站起身來。
元仲華想起身離開,忽然發現她已退無可退。
高澄一把拉住了她。這時才覺得她手上有些熱,他觸到了她手裡一直握着的那件東西。他的手被什麼尖利的東西劃到了,立刻有痛感傳來。元仲華因為坐久了忽然起來,身子又有些笨重,高燒頭暈,眼前一黑身子也跟着晃了晃。高澄掐着她的手臂本是怕她離開,這時扶住了她。
等她站穩了,他捉着她的手擡起來一看,她手裡居然是那隻半截的玉笛,原來她一直帶在身邊。
“小郎君……”這時外面傳來秃突佳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