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女生 南北亂世之傾國權臣——高澄傳

358.第358章 柱國分裂(四)

  “斛斯侍中,久不相見了。”獨孤信對今天這種偶遇有種親切感,而其實他和斛斯椿之前并沒有什麼過多的交往。

  “斛斯侍中自先帝棄世後一直蟄伏,今日怎麼肯出來?”李虎看一眼王思政,“思政将軍即日将行,斛斯侍中是來送行嗎?”李虎把目光又掃回斛斯椿身上,“侍中也不怕遭人忌諱?”

  斛斯椿一生都是左搖右擺屹立不倒的人,自然處處小心。但即便他已經這麼小心,也并不覺得自己來送送王思政有什麼問題。含着一絲笑看着李虎道,“除非是欲加其罪,或是有人看老朽實在不順眼。”他乜斜着李虎,“不會是将軍吧?”面上笑意像是開玩笑,語氣卻不像。

  李虎沒解釋。聰明人當是如此,不管說什麼,斛斯椿已存疑,不必再越描越黑。李虎看着王思政道,“聞思政将軍高論,原是想赴恒農替柱國大将軍效命。有此先見,文彬甚是佩服。隻是不知怎麼又要去玉壁,将軍去玉壁真是大材小用了。”

  李虎對王思政是一種全然展露心思的态度,這也是間接對斛斯椿的一種暗示和解釋。對王思政能坦誠相見,自然對斛斯椿也會如此。

  王思政并沒有去細心體會李虎的用意,但李虎的話挑起了他心頭不平。一腔熱皿遭人棄,這種感覺很不好。王思政早變了臉色道,“與東寇早晚一戰,如今盯着恒農是防着上黨。玉壁也未必就不重要,說不定晉陽也揮軍而下。”王思政有時候特别執拗,這時便怒道,“柱國大将軍信不信某不要緊,隻要某在玉壁,東寇便休想從此入關中,某死亦不悔。”

  王思政這話讓三個人都沉默了。都覺可惜,王思政雖是先帝元修的心腹舊臣,但這時元修已死,其又肯忠心于魏室,卻不得所用,大丞相是不是太多疑了?王思政這話暗合了三個人各自的心思,一時都各有所思。

  獨孤信剛才還能一直平心靜氣,這時也憂郁起來,抱拳道,“思政一片赤誠之心,柱國大将軍遲早能明白。玉壁也是要害之處,自然要思政這樣的人才能擔當,柱國大将軍也是以重任相托了。期彌頭望思政将軍盡心竭力,不忘初心。”

  王思政當日固然是因為與先帝元修有朋友之誼,但總也有盡忠于帝室之心才追随着關中。

  獨孤信當日也是孤注一擲。兩個人是有共通之處的。

  斛斯椿看一眼李虎,“大丞相以舊人為忌,老朽不敢再做它想。隻是高氏兇醜不除,老朽也心有不甘。”

  斛斯椿和高氏是有私怨的,所以當日才極力促成元修西就。原以為他促成有功,必得重用,誰知道後來落個主死遭疑的下場。

  在李虎看來,王思政和斛斯椿都是可以寬待而适當任用的人。隻是如今宇文泰日漸剛愎自用,這樣的話他怎麼能去說,何況他當初還不是擁立宇文泰的人。

  魏宮中和相府一樣,死氣沉沉。如果說大丞相府裡尚且有些活氣,那魏宮就是徹底的死寂。

  因為于謹、趙貴等心腹頻相往來,宇文護持家理政以輔助,雲姜、南喬打理後宅……既便宇文泰一時頹喪,也不至于讓大局有失。不說别的,就是小郎彌俄突每日在園中奔跑玩耍也讓人覺得滿是朝氣。

  皇帝元寶炬自從回了長安,一回宮就病倒了。整整一個漫長的寒冬,昭陽殿裡太醫令進出不斷,至今總是藥氣四溢。但皇帝的病不見好轉,反倒加重。

  剛回來時,有時還有精神讓宦官、宮婢扶着起來,總是想到院子裡去。仿佛是想看到什麼,又像是在等什麼人。後來連下榻都困難了,至今病勢纏綿隻有越來越重。

  太子元欽是孝子,****都來探望。除了監國重任,有時間就來侍疾。連宦官和宮婢們心裡都可憐這個名義上的大魏天子。又欣慰總算是還有人惦念他。

  若說元寶炬還有人惦念,那落英的境遇相比之下就更差了。

  将皇後郁久闾氏禁于鳳儀殿是長公主元玉英死前的吩咐。可是元玉英死了,皇帝、大丞相都重病,太子監國,倒沒有一個人想到這個身懷六甲的皇後了。真好像這個人根本就不存在一樣。

  重重守衛讓鳳儀殿和外面斷了消息。沒有人來探望落英,就是太醫令也不是****都能來的。落英這才明白,她腹中骨肉名為大魏皇子,實則一文不值。

  鳳儀殿早就失了數月前的光彩,那時帝後剛剛大婚,大魏和柔然關系良好,皇後是柔然公主,是何等有氣勢,何等炙手可熱。

  鳳儀殿曾是宮中最引人注目之處。今日卻成了門庭冷落,人人避之不及。鳳儀殿成禁地。

  廢後乙弗氏死了,落英知道。幫她殺廢後的元毗也死了,她也知道。正是因為皇後的心腹侍女桃蕊在知道元毗已死之後,很有先見之明地命人趕緊去給世子秃突佳送信,這才抓住了唯一向外傳送消息的時機。現在要是再想外通消息,是不能了。

  魏宮的奴婢們個個都對柔然人避而遠之,就是想收買也不能了。元毗的下場宮裡人盡皆知。連皇後都被禁,小小奴婢又能如何?大魏的天下還是大丞相一言九鼎。皇後畢竟是外族,不堪依附。

  春天來了,鳳儀殿院中的桃花又盛開了。

  落英在院子裡還能感受到春光。

  她雙腿、雙足浮腫,不思飲食,煩躁不堪。數月以來隻能在這四方天地裡憋悶着,實在是讓她難受不已。

  桃蕊捧了些餅餌麥飯來。看到公主站在桃樹下,身邊連個奴婢都沒有,她便覺得心酸。現在鳳儀殿裡也隻一兩個奴婢,還是魏人。柔然奴婢全都被驅出鳳儀殿。

  “殿下……”桃蕊喚了一聲。

  落英轉身看到那一盤子食物,立刻轉過頭去,不悅地道,“我正不思飲食,爾偏要拿這些東西來。”

  這些日子落英覺得腹中之物向上頂得厲害,吃不下去東西,稍吃一些就腹漲難受。也不知腹中胎兒如何,她倒已經受盡了辛苦。

  桃蕊還是把食物捧了過來,柔聲勸道,“殿下自己不吃,皇子也要吃。”

  落英怔了怔。如今看來,是不是皇子又有什麼用?她今日才知道自己想得太簡單了。長安是宇文泰的天下,和親不過是表面文章,她個人的死活恐怕不管是對大魏還是對柔然,都是無足輕重的事吧?

  “主上病好了嗎?”落英忽然問道。

  桃蕊倒驚訝了。公主一直對魏帝怨之入骨,怎麼忽然惦記起來了。

  “聽說一直不見好。”桃蕊其實知道得也不詳細,隻是宮人都這麼說,久了自然也就聽到了。

  落英撫着自己的肚子。出了會兒神,又像是自語般道,“世子到長安了吧?怎麼不進宮來呢?他還是更惦記月光啊。”

  那神情很落寞。桃蕊更心酸,以前沒見過公主這麼頹敗傷感。她心裡也有點怨念,覺得世子是有責任的。正是因為從前世子總對公主說大魏忌諱柔然,有心取好,隻要公主記得自己是柔然可汗的女兒,魏帝并不敢怎麼樣。這才讓公主一來長安就心高氣傲,甚至是有點不把魏帝放在眼裡。眼看現在出了事,誰又會真心幫公主?

  桃蕊看出來,公主是生了悔意。畢竟她現在有了孩子,如果能退回從前,她的性子肯柔順些,容忍些,也不至于落得今日下場。

  落英心裡确實是有些悔,桃蕊猜得沒錯。隻是她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回頭的餘地。隻盼着弟弟秃突佳能居中斡旋,她的孩子是大魏帝裔。她從來沒有想過自己該怎麼做,之前就已經不知不覺聽了秃突佳的話才自以為是。今日細想,如果一開始不是因為她太過于看重自己柔然公主的身份,總想以勢相壓,今日又會是什麼結果呢?

  落英在盼望秃突佳的同時并不知道,其實秃突佳這時的心情和她如出一轍。

  西魏立國之初,柔然便主動示好。當時柔然可汗阿那瑰想把女兒月光公主嫁給先帝元修做皇後。沒想到後來魏宮生變,元修慘死,元寶炬繼任。月光也堅決不肯再來長安。

  西魏皇帝元寶炬和柔然公主落英的婚事正是秃突佳和宇文泰商定的。本以為從前大魏柔然結了盟,日漸融洽,誰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這樣的結盟,還不如當日未定盟約時。

  秃突佳來長安多次,和大丞相宇文泰相交甚厚。若說是以兄弟論之,并不為過。之前秃突佳到長安,基本都是住在宇文泰的大丞相府中。他在長安就從未住過館驿。

  可是這一次不同了。大魏和柔然結了親,他是外戚,反倒要住到館驿中去。不隻如此,對于他這個柔然世子,幾乎就無人問津。秃突佳還沒有機會進宮去。皇帝元寶炬重病,見不了他。監國的太子元欽稱政務繁忙,不肯見他。他的阿姊,皇後落英被禁,也見不到。

  大丞相宇文泰幹脆就連問都不問。别說見面,連個居中傳話的人都沒有。他真的和他無話可說了嗎?

  秃突佳意識到了事态的嚴重。他這幾日也基本弄清楚了事情的前後因果。固然心裡覺得阿姊是行事急切又過火了一些。但他心裡更怒的是,一個廢後而已,死也就死了,何況還是落英親手殺的。為什麼要讓落英來承擔後果?

  殺了廢後的元毗是宗室,就算落英授意,他豈肯全聽?必然也是他自己想要如此。元毗已死,廢後乙弗氏也死了,落英卻有身孕在宮中。冷落着皇後,冷落着他這個柔然世子,這是什麼盟友?

  秃突佳覺得這話必須當面和宇文泰說清楚。不管宇文泰想不想見他,他必須要見見宇文泰。

  大丞相府的後園裡,彌俄突快樂地奔跑。

  雲姜立于湖邊垂柳的樹蔭裡,眼睛一刻也離不開彌俄突。根本忘了自己在這兒站了多久,她情不自禁地撫了撫自己還隻是微微凸起的肚子。也許彌俄突就要有個兄弟了。

  這時她格外能體會廢後乙弗氏的感覺。在太白山的雲隐寺中,為了彌俄突,乙弗氏能毫不猶豫地就死。雲姜現在每想到這個就心頭酸熱。不隻是自己腹中的孩子,如果為了彌俄突她也會的,她和彌俄突的緣分真是不可言說。

  “夫人……”耳邊忽然傳來一個男子聲音。

  雲姜的思維在一個瞬間的空白之後才明白過來。驚異之下轉頭,居然看到宇文護站在她面前。再遠眺,發現南喬、道女她們都不在近前。

  “大都督斷然不可如此稱呼。”雲姜滿面驚懼之色。她不知道宇文護是什麼用意,但這個稱呼是絕不能用在她身上的。

  在大丞相府,“夫人”是長公主元玉英在世時的專用稱呼。大丞相府裡隻有一位夫人,就是長公主元玉英。這時長公主逝去隻數月,誰若用了這個稱呼,誰就成了衆疾之的。而且,雲姜也不想讓人覺得她是有心有意上位奪權。

  “雲娘子太過謙了,護正是真心覺得娘子當得起。”宇文護倒也不在意,笑了笑,順口就把稱呼改了。

  宇文護是幫叔父治理家政的,大丞相府自從主母元玉英死後,各項對外應酬往來,還有田地帳目,都是宇文護打理。所以他可以在大丞相府裡有相對的自然出入權力。

  宇文護為人謹慎,不會濫用權力,今日突至,雲姜知道必是有事,便不等他問就道,“郎主在佛堂中,大都督有事自去。”

  宇文護卻不着急,瞟了一眼不遠處佛堂掩着的門,向雲姜低語道,“倒不是我有事,是骠騎将軍和車騎将軍有急事要見大丞相。”他頓了頓又加了一句,“車騎将軍面色都變了,像是着急得很。”

  雲姜立刻就聽出來。骠騎将軍自然是指趙貴。趙貴性格直爽,在宇文泰面前從不隐藏,脾氣略急,若說是趙貴急了,倒還不要緊。車騎将軍于謹向來穩重,若說是于謹都變了臉色,那究竟是多麼要緊的事。

  宇文護看她猶豫,又勸道,“雲娘子不妨先去看看,若是大丞相精神好便禀報一聲。若是不好,我也好先勸勸兩位将軍,再着急的事也說緩些,不要再激怒了丞相,生出意外枝節來。”

  難得宇文護有這個心思,雲姜倒覺得他有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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