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第84章 :你方唱罷我登場(上)
元明月被弄醒,一時還眼皮滞澀留戀于剛才的好夢,酣睡之态還未完全醒來。忽然覺得有溫熱的雙唇在她臉頰上親吻,而那隻手也繼續極溫柔地撫弄她。過了一會兒,便聽到了一個極溫柔的聲音,“醒了嗎?做了什麼夢?”這是元修的聲音。
元明月終于意識清醒了,睜開眼睛,看到元修就坐在她的榻邊。元修看她睜開眼睛就滿面笑容,一時看得動情,也不說話,隻是這麼看着她,一邊情不自禁地繼續用手撫弄着她珠圓玉潤的手臂。不知為什麼,心裡忽然想到皇後高常君細瘦而有筋力的手臂。
“臣妾做了好夢。”元明月笑道。她真的做了好夢,恨不得元修帶着她趕緊去長安,這樣她的夢就能變為現實。她簡直要急不可待了。
“昨天南陽王妃忽然入宮拜見你,可有什麼要事嗎?”元修所答非所問地随意提了一句,同時把已經飄到椒房殿的心思又收了回來。
元明月一怔,沉默一瞬。她坐起身來,狠心在心裡做了決定,然後又滿面笑容地道,“南陽王妃見臣妾也無非是為了陛下的事,是長公主和南陽王不放心陛下。長安已經做好了恭迎聖駕的準備,隻怕洛陽出岔子。”
元修沒說話,仔細看着元明月的臉頰,他伸出手來輕輕撫摸她的臉頰,然後盯住她的眼睛,忽然問道,“你就這麼想去長安嗎?”
元明月心裡一顫,但終于還是忍住了,也橫下心來與元修對視,慢慢地目中模糊,接着眼裡有淚滑出。元明月猛然撲入元修懷中,緊緊摟住了他的脖頸,失聲道,“陛下在哪裡,臣妾生死相随。”
元修任憑她攬着自己的脖頸已是泣不成聲,卻沒說話也沒動,過了半日方長長一聲歎息,伸手緊緊抱住了元明月。
兩個人抱了好久,元明月忽然在元修耳邊低聲道,“陛下也去瞧瞧皇後吧。”
長安到洛陽千裡之遙,一别之後說不定就是後會無期。
元修看看窗外,曙色透進來,轉眼便是日光傾城,他把心中的不安強自壓了下去。他知道重重宮城即将要被日光照耀,他希望心裡所有的不祥的預感也終将被這日光掃除幹淨。
椒房殿裡服侍的人不少,但是都井然有序。直到皇後高常君一切準備如儀時,若雲把人都摒退了下去,這才在簾幕中跪在高常君身前低語,把昨夜南陽王妃乙弗氏和世子高澄的事都一一禀報給了皇後。
高常君雖然沒說話,但是聽得臉色青紅不定,實在忍無可忍了忽然怒喝道,“愚蠢之至!”
若雲忙勸道,“殿下别生氣,南陽王妃一向隻在府裡,宮中和朝廷的事都不知道。”她停了停又緩緩地道,“世子如今倒真的是越來越跋扈了,隻怕以後也不把殿下的話放在心裡。”若雲沒敢再往下多說。皇後高常君和世子高澄的姊弟情義她心裡深知,所以這樣的話說的多了必是不相宜。
高常君站起來踱了幾步,吩咐道,“世子,是本宮弟弟,我自然扶他助他。隻是他如今年紀幼小便如此志得意滿也未必是好事。該有個人提醒提醒他才對。”
高常君想了想又忽然道,“二公子好久不入宮來見我,你傳話給他。”她一邊想一邊又徐徐道,“倒也不必說是我要見他,隻是點化點化他。”
若雲答應着,高常君又歎道,“二公子雖不似世子與本宮親厚,但總也是弟弟。高氏不能隻靠着世子一人,兄弟幫扶才是。”
時值午後,天氣愈發地炎熱起來,大丞相府裡卻極安靜。世子高澄不知道做什麼,并未在府中。婁夫人這個時辰慣例是靜養、休息。世子妃馮翊公主元仲華幾乎是足不出戶,除了給婁夫人問安哪裡都不去,就連府裡的奴婢們都難得見到她的面。再有就是婁夫人的二女兒高遠君,這時見婁夫人在榻上睡着了,便不再相擾,悄悄退了出來。
這個時候,府裡連奴婢們都不知道躲在哪裡避暑休息去了,安靜得幾乎隻聽到蟬鳴聲。
高遠君從婁夫人的院子裡出來,正要回自己屋子裡去,忽然隻見迎面一個人撞過來。那人神思不屬,顯然根本沒看到高遠君。高遠君眼神極好,卻一眼看到是二兄高洋。忙退後幾步喚了一聲,“二兄哪裡去?”
高洋猛然刹住,這才昂起頭遁聲找來,看到是高遠君,卻好像不認識妹妹一樣盯着她看。高遠君這時走過來,看高洋衣冠整齊便問道,“二兄是進宮見皇後阿姊嗎?”
“妹妹如何知道?”高洋一詫反問道。
高遠君見高洋頭上全是密密實實的汗珠,便示意他到園子裡去。兩個人一前一後進了園子,走進竹林蔭中的大青石邊坐下。
高遠君看看四下無人才輕聲道,“二兄冠帶整齊若不是入宮拜見皇後還能是做什麼?”
其實高遠君的話裡沒有别的意思,但是在高洋聽來卻好像略有嘲諷似的。他自然比不過乃兄,已經入朝為官。所以,若不是見皇後,自然用不着大熱天儀節周全地穿禮服。
高洋忍了忍,但還是向高遠君道,“皇後殿下倒是有心記挂,問了許多事。若是為主上忠心用命,自然也有入朝掌政的時候,妹妹不必譏我。”高洋從來不敢小觑這個妹妹。
高遠君笑道,“二兄錯怪我了。高氏不能隻靠大兄一人,父親基業得來不易,二兄自然也有責任。二兄不用一天到晚隻想着阿爺和大兄,你也是大丞相之子,終要為官。隻一樣,二兄既然不是世子,如今若是覓得機會,必得要在皇帝那裡實心用命才能有功勞,自然将來主上和皇後也不會薄待了二兄。就是父親也必是期望如此。我又何必要譏笑二兄呢?”
高洋聽了高遠君這麼随口侃侃而談一時目瞪口呆。沒想到這個年紀幼小的妹妹随便說出一番話來便與剛才他入宮時皇後說的話如出一轍。他醒過神來便起身對着高遠君當頭一揖道,“妹妹教我。”
高遠君原本說笑,見他如此,倒大驚起身道,“二兄何必如此?”
高洋起身又坐回她身邊與她伏耳低語。
兩個人密議多時方才散去。
午後的知了叫個不停。馮翊公主住的院子本就幽閉,如此一來就更顯得悶熱不堪。侍女阿娈在院子裡綠樹成蔭的梨樹下站得久了已經是又累又熱。不一會兒的功夫便看到幾個時常服侍世子妃馮翊公主的侍女接二連三地從裡面出來。知道世子妃休息,便也命那幾個侍女出去聽候。
阿娈想着世子妃恐怕一時半刻也使喚不着人,瞧了一眼緊閉的房門便想到院子門口的竹林中去涼快一會兒。剛想走,忽然瞧見院門無聲打開了,高遠君居然笑吟吟地走進來。
自打世子高澄将馮翊公主幽禁于此,元仲華便很少出去。更鮮少有人踏足這個院落。就連高澄自己都很久沒來過了,更别提别人。看到高遠君走近了,阿娈倒是眼前一亮,心中一喜。主動迎上來笑道,“這麼熱的天,娘子怎麼來了?”
高遠君也走到樹蔭裡笑問,“我在母親那裡吃多了些怕積食,出來走走,好久不來給嫂子見禮,不知道嫂子是不是休息了?”說着眼睛便瞧了一眼緊閉的房門。又問阿娈,“大熱的天,奴婢們都不在這兒,就你一個人嗎?怎麼也不休息一會兒?”
阿娈笑道,“怕殿下一時喚人,都走了沒人來服侍。”
高遠君笑道,“那你隻管去,我進去坐一會兒。若是嫂子醒了我便陪嫂子說一會兒話。若是沒醒,我坐一會兒就走了。”
阿娈想,高遠君年紀小,還是個小女孩,正好和馮翊公主相伴,況她也不常來。世子最忌憚的是二公子,這位二娘倒沒什麼。想着便笑道,“娘子隻管進去就是了。”
于是高遠君自去,打開房門進去,從裡面見阿娈走了,便輕輕關上門向内寝走去。
果然看見紗帳内的榻上馮翊公主元仲華和衣而卧,隐約看見那一抹淡綠色的衣裳。屋子裡極安靜,相比于剛剛烈日下的庭院,這裡顯得有些陰沉,還透着陰冷。高遠君忽然想,也不知道元仲華這樣躺在榻上,若是真睡着了會不會冷。
她很少來這裡,這時便好奇地四處打量一翻。陳設布置倒沒有什麼特别,隻是有一樣東西吸引了高遠君的注意,是放在窗下幾案上的五色長命縷。她走過去仔細瞧,那五色的絲線在這略顯昏暗的屋子裡格外耀眼奪目。
要說距離端午節,還有些日子。馮翊公主早早地準備這個,看來也确實是長日漫漫,實在無聊。隻是這免災禍,保佑不被戰亂所侵的辟兵缯是給誰準備的呢?答案自然是極端明了,必是久在沙場征戰的世子高澄無疑。
“妹妹來了怎麼也不叫醒我?”高遠君正出神,忽然聽到身後馮翊公主的聲音。她趕緊收回心思,轉過身來,看到馮翊公主元仲華已經挑開紗帳出來了。她果然穿着一條淡綠色的裙子和淡藕荷色上襦,隻是在這陰冷的屋子裡顯得有點單薄。頭發散着,沒有梳成髻,大概是覺得既然不出去,也沒必要修飾,頭上更是一點簪環首飾全無。
高遠君走過來,拉了她的手,又坐下,看着她眼圈忽然紅了,聲音有點哽咽地問,“嫂子怎麼這麼憔悴?就算是有什麼事,還有阿爺和阿母,嫂子也不用這麼自棄啊。”
元仲華和高遠君年紀相仿,從小一起在府裡長大,感情也很好。雖然交往不是那麼密切,但是彼此都有好感,甚相親厚。元仲華聽她這話沒來由,甚是奇怪,看高遠君又是一副頗為忿忿不平的樣子就更奇怪了。
高遠君看元仲華怔怔地盯着她看,不知她還不明所以,以為她是心中凄苦,便又勸道,“嫂子也不必着急。孫騰将軍家的舞姬我沒見過,但是阿母斷不許大兄休妻,更不會應了大兄立一個家妓為世子妃。”高遠君顯然是對嫂子極為仗義,且非常瞧不起舞姬身份的家妓。
“孫騰将軍家的舞姬?”元仲華還是怔怔地半懂不懂地象是在問高遠君,又象是在自語。心裡恍然一顫,好像一步踏空似的。休妻别娶原來不是玩笑話,他真的要另娶嗎?她也隐約知道高澄這些日子常在後将軍孫騰府中。宮裡出了不少事,原以為是高澄煩亂無緒才和孫騰等人商議。沒想到,竟是因為孫騰府中一個舞姬,才緻此流連忘返。
“她……她叫什麼名字?”元仲華不知所雲地問,心裡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