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1.第471章 李氏秘告
候在椒房殿外的命婦們等了這麼久,終于聽到了這麼一個極大的好消息。紛紛在宮門口向皇後叩首恭賀,然後便被遣散,一一拜辭而去。
新出生的小皇子是毫無疑問的太子。這是皇後的風光大喜之事,也是高王家的風光大喜之事。這事夠命婦們在茶餘飯後談論好多天。
郁久闾氏對于這樣的閑聊沒有興趣。既然不用再等候,她立刻便出宮去了。甚至都忘了與她同車入宮的高澄叮囑過,要她在椒房殿等候他。他會和她一同出宮回府。
李昌儀卻沒有随同命婦們一起出宮。她被一個宦官帶了進去,說是皇帝命她在偏殿内等候,有事情要問她。
皇帝要問的事李昌儀大緻也明白。她自覺責任重大,不肯放過這個機會,于是便跟着那宦官去了。椒房殿裡正上下喜氣洋洋地亂作一團,沒有人理會她。她被宦官帶到了一處偏殿外。
宦官去了,李昌儀自行進殿。
她剛剛進入殿内就發現裡面有人。
元仲華進偏殿的時候不短了。太醫令來給診過脈,格外謹慎地多進言幾句便出去了。
原以為太原公夫人李祖娥就在殿内休息,但居然裡面并沒有人。這時元仲華和阿娈都心思波折起伏不定,誰也沒有餘思再去問太原公夫人在哪兒。
李昌儀正是因為聽到了說話才知道殿内有人的。好在她極為機警,立刻就躲入了壁邊的帷幕中。繡滿了纏枝花的落地帷幕将李昌儀藏得嚴嚴實實。
李昌儀聽出來說話的居然是王妃元氏,她心裡既驚訝又興奮。
按說李昌儀認識元仲華的時候很早,她入高王府為妾的時候也不短了。可是她并沒有太多機會親近元仲華,所以能在這兒聽到元仲華和奴婢私下裡說些可能是私密的事,她極感興趣。
裡面的元仲華和阿娈心思都太集中,沒辦法分散,所以誰都沒留意到外面已經進來人。
李昌儀遺憾的是,她藏身處隻能聽不能看,這真讓她心中作癢。好在很快就聽到了她想聽的話。
阿娈正對着元仲華勸慰。
“殿下,這事不該瞞着大王。”阿娈看到的是元仲華面色凄凄。
“不知道該怎麼說。”元仲華的聲音有些低落。“大王未必想聽,未必在乎。還有……郁久闾氏……”元仲華沒說得太明白。
李昌儀又驚訝又興奮。
從前她一直以為元仲華是高澄的獨寵,覺得高澄格外在意她。還記得那次高澄星夜馳馬去中皇山找她的事。
現在元仲華又憑借長公主的身份得了高王嫡妃的名份,還有什麼不順心的事?雖然她也知道最近高澄盛寵郁久闾氏,但郁久闾氏連名份都沒有,就算是蠕蠕公主,在邺城又有什麼用?
李昌儀心思暗轉。從元仲華的話裡她至少能判斷出兩件事:一則是元仲華有事瞞着高澄。二則聽她的語氣,她與郁久闾氏必是不睦。這究竟是什麼事?元仲華瞞着高澄的事是不是和郁久闾氏有關?李昌儀禁不住在心裡左思右想。
一聲悠悠長長的開門聲清晰入耳,聲音有些陰森,李昌儀聽得清清楚楚。怎麼還有人進來?李昌儀心裡更是奇怪。她不敢出一點聲音,也不敢動一動地等着。然而她很快發現,裡面的元仲華和阿娈還是沒聽到再次有人進來。
“殿下何必躲着郁久闾氏?”阿娈語氣裡滿是不服,“是她對不起殿下。”
“不是躲着她……”元仲華的聲音又傳來,欲言又止。
李昌儀仔細聽,又沉又緩的腳步聲已經越來越近了。她非常好奇外面的人究竟是誰?而她唯一能判斷的是,能在椒房殿這麼自由出入的人,必定不是一般人。不知為什麼,這腳步聲讓人聽起來覺得恐懼。
“不是讓着她。”元仲華又開口了,“不想讓人覺得用盡手段争寵。”
這是什麼理由?李昌儀幾乎要笑出聲來。
阿娈卻沒話可說了。她知道王妃愛惜自身。正是因為從來不會用主動點,所以才會有今日。如果真能用一用心,也不至于會被郁久闾氏給占了機鋒。
“是誰在外面?!”阿娈的質問聲終于傳來。
這正好也是李昌儀想問的。接着她便聽到阿娈的腳步聲向外面走來。
她沒有聽到有人回答。而那個人的腳步聲也沒有了。她有預感,他就停在距離她不遠的地方。
“太原公!太原公怎麼來了?”又是阿娈的聲音。
李昌儀聽出來很驚訝,還有抗拒,甚至帶着一絲恐懼。
“王妃在裡面?”高洋的聲音沉郁而陰冷。
李昌儀掩住口不敢出聲。長嫂在此,高洋忽然出現,這太奇怪了。她立刻便想到,其中必有緣故。而且這一定是不可告人的秘密。因為她聽出來,高洋是直奔元仲華而來的,因為他的語氣裡表明,他知道元仲華在這兒。
她覺得高洋的聲音很陌生。在她映象裡,高王的這個弟弟,像是個癡人,無論如何都和這聲音聯系不起來。
裡面的元仲華聽到高洋的聲音也格外驚訝,起身出來。
有一刻是極安靜的。李昌儀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事。
“太原公來這兒做什麼?”接着聽到了元仲華淡漠的聲音。
李昌儀微有失望,元仲華顯然不想和這位太原公說話。
李昌儀感覺到帷幕抖動,還有錯亂的腳步。似乎有還肢體的接觸,還有有人倒地的引起的地闆震動。
“大兄繼王位可以娶嫡母;如果我繼了王位是不是也可以娶長嫂?”高洋的聲音又傳來。
高洋的話讓李昌儀徹底驚愕了。她死死掩住口一聲不敢出,一動不敢動。如果讓人知道她現在在這裡,必死無疑。
高洋已經一腳踹開阿娈,一把扯了元仲華掀開帷幕進去了。
高洋從前雖然總讓人覺得為人陰沉琢磨不定,有時也見他甚是誠懇的樣子,但是從來沒見過他這麼瘋狂。
元仲華被他扯得腳步踉跄,完全不由自己。
阿娈爬起來就追了進來。
“二公子,你不能對長嫂無禮。”阿娈已經吓瘋了。不明白為什麼一個人都沒有。這是皇後的椒房殿,不是偏僻處。除非是早就做好了安排。
高洋放開元仲華,突然返身一把掐住了阿娈的脖子。像是不由自己一樣,紅了眼睛的高洋不可控制地手上用力。
“子進!”元仲華見阿娈已經臉都憋紫了,頓時也瘋了一般用力扯高洋的衣袖。可是她力氣有限,哪裡扯得動他。
李昌儀在帷幕中實在忍不住,于是她悄悄撥開了一條縫隙向聲音發出的地方看過去。
高洋終于放開了阿娈,阿娈身子一軟癱在地上暈過去。元仲華滿心的恐懼,極怕阿娈有閃失,早就顧不得自己了。剛想蹲下身子去扶起地上的阿娈,已經被高洋毫不憐惜地狠狠一把拖回了自己身邊。
他用力抱緊了她。
元仲華奮力掙紮,卻怎麼也掙不脫。
李昌儀則吓得心膽俱裂,心跳得幾乎要出兇腔了。
“這是椒房殿,皇後剛剛生下小皇子,你真的瘋了!”元仲華掙紮得用力過猛而滿面通紅。她的鬓發已經亂了。她心裡無一時一刻不在盼着她的夫君,但是他已經将她棄之不顧了。
高洋不說話,突然低頭吻了元仲華。
元仲華痛苦地發出了滞悶的低呼聲。
等到高洋終于擡起頭來的時候元仲華的唇上竟然有絲絲鮮皿。這是被高洋咬破的。他不是人,他是一隻猛獸。
即便如李昌儀這樣懷有别樣心思的人,都後悔她今日不該誤闖到這裡來。她沒想到高澄的弟弟高洋簡直就像是瘋魔一樣。
“殿下才瘋了。”高洋仍然抱着元仲華無論如何不松手,語氣很平靜。“皇後生的是太子。太子是儲君,說不定哪一日就成了大魏天子,就像大兄一樣。殿下的兄長就像我父王,好好兒的說不定就死了。”
高洋的語調冷得可怕。
元仲華一刻也不想和他在一起。
但是高洋說的這些話卻讓李昌儀越聽越心驚。
“你究竟想做什麼?”元仲華從來沒聽高洋說過這些話,她此時愈覺得此人的可怕。
“殿下以為侯尼于會做什麼?我不過在這兒等而已。父死子繼,兄終弟及,總要有所傳承。大兄不就把父親的妻妾資财全都收入囊中了嗎?”高洋竟然很溫柔地向元仲華笑道。
隻是他的笑無論怎麼溫柔都隻會讓人覺得猙獰。
元仲華這時卻冷靜下來了。聽到他說這些話,她冷笑道,“隻是那個人永遠都不會是你,你永遠都比不上他。”
從李昌儀的角度看,高洋雖然并未生氣卻比暴怒起來更讓人害怕。
“殿下……”暈過去半天、倒地上的阿娈又發出了聲音。“高王……這裡有人……不知道……”阿娈語無倫次地擠出幾句話。
李昌儀幾乎被阿娈這話吓破了膽。
阿娈向着元仲華爬過去。
“阿娈!”元仲華看到阿娈醒來她自己才算是真正活過來了。
而高洋也終于放開了元仲華。
李昌儀突然發現,這正是她脫身的最好機會。其餘的三個人都在裡面,外面隻有她一個人,現在不走更待何時?等一會兒真要是有人尋找來了,這樣大逆不道的事,豈不是也把她牽連在内?
她突然想,如果高澄知道了高洋對元仲華無禮……
李昌儀心裡驚懼未消又興奮起來。同時她從帷幕裡出來,再也顧不上管那三個人,然後輕手輕腳地溜到殿門口,小心翼翼地将殿門拉開一條門縫僅夠她身子出去,便迫不急待地脫身了。
她甚至忘了是誰把她帶到這兒來的,忘了還要在這兒等着有話要問她的皇帝。
外面天色将暗,椒房殿的庭院裡沒幾個奴婢,也沒有人留意到李昌儀。還以為她是哪家的命婦。李昌儀隻聽到樹叢中有奴婢三兩議論,提到了“月光”這個名字。
李昌儀看不到議論的奴婢,那幾個奴婢也看不到李昌儀。但是這個名字立刻就把李昌儀的注意力吸引住了。她記得這是郁久闾氏的名字。
然後又隐約聽奴婢提到“嫡妃”、“正妃”這樣的詞,又說什麼“不願意進宮”這樣的話。
李昌儀心裡恍然。她繞道而行,趁着天色已暗便向椒房殿的庭院外面走去。心裡一邊在想,難對柔然公主總是在府裡深居不出,看來是因為沒得到嫡妃的名份所以才不願意出府也不願意進宮來。
她自以是地想到,郁久闾氏從前是渤海王高歡的嫡妃,現在跟着渤海王高澄淪落到連妾都不是,也難怪她。李昌儀心裡對月光霸着高澄的痛恨竟消解了一分。
李昌儀出宮時一路思之不盡,對剛才的事一直心有餘悸。幸好一路上也沒有人盤問她。隻是原本跟着她的婢女苦葉也不知道哪兒去了。一直到李昌儀出了阙門才發現,她來時的車也不知道去了哪裡。
天色将黑,心神不定,正想着怎麼回高王府,忽然見高澄的蒼頭奴劉桃枝走過來。
原來高澄也剛剛出宮。他看到李昌儀也剛出宮便命劉桃枝喚她過去。
李昌儀心裡大喜,不想還有這樣的偶遇,被帶過來,也上了車,赫然便看到高澄就在車裡。
不消說,馬車便向着高王府而去了。
還沒等到馬車走出多遠,突然聽到外面疾馳如雨的馬蹄聲。連高澄都忍不住從車窗向外面看去。遠遠看到一乘馬車跑得飛,一會兒功夫就不見了。隻是那跨轅架車的人竟然好像是他的弟弟高洋。
高澄沒理會。
高洋有些心思即便他知道也不能就立刻說破。既然事情不能一發即發,還不如先按兵不動。等到真的到了時機再動手不遲。
他從來沒想過他會壓制不住這個弟弟。他那點家奴的心思他豈能不知道?不過就是耿耿于資财婦女而已。等到他平定了外患内亂,高洋自然也是高爵顯宦,想要的自然少不了。
“你怎麼今天也入宮了?”高澄轉過心思來問坐在他對面的李昌儀。
李昌儀正想着剛才聽到的和看到的要怎麼和高澄說,就聽他先發問。急中生智回道,“妾是跟着王妃一起來的。”
高澄沒說話,心裡甚是懷疑。他是親眼看着元仲華上車的,并沒有看到李昌儀。但他也沒說破。正好想消解心裡的疑問,又問道,“那怎麼不跟着王妃一起出宮?王妃還在椒房殿嗎?我倒遍尋不見她。”
李昌儀被問得一時不知怎麼回答。突然想,如果剛才那一幕是高澄親眼看到的,那會是什麼後果?
高澄看李昌儀不像平時那種姿态,倒好像是滿腹心事的樣子,甚是奇怪。他剛才聽椒房殿的小虎說王妃今天也不舒服,太醫令還給王妃診了脈。所以他特意留意去找元仲華,隻是一直沒找到。找那個給元仲華診過脈的太醫令,也不知道去哪兒了。
李昌儀說是随着元仲華一起進宮的,可一提到元仲華她就是這種心思糾結的樣子,高澄不能不起疑心。總覺得是有什麼事瞞着他。
“你究竟有何事瞞着本王?”高澄盯着李昌儀問道。
馬車踽踽慢行,随着高澄的追問,李昌儀心裡有了莫大的壓力。
她終于擡起頭來看着高澄,“妾不敢隐瞞,隻是怕大王生氣。”她原本就是想要把事情都告訴高澄的。她倒要看看高澄知道會怎麼處置元仲華,還有他的弟弟太原公高洋。
而李昌儀不知道的是,她今日在高澄這兒添油加醋說的話,正是有人有意想讓她說給高澄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