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生的慘叫聲不斷,回蕩在城門上空。
楊守文則看着那少年,就見他似乎對此司空見慣,甚至沒有回頭觀瞧。
“你,叫什麼名字?”
少年停下腳步,看着楊守文道:“我叫封常清,封常清的封,封常清的常,封常清的清。”
明秀一旁,忍不住噗嗤笑出聲來。
“封常清,很有名嗎?”
“嗯,很有名,以後一定會很有名的。”
少年眼中透着一股子堅定,那瞳孔中,似乎燃燒有一團火焰。
他個子不高,相貌也不出衆。但不知為什麼,明秀卻止住了笑聲,看着他久久不語。
“小子,你以後一定會出人頭地。”
少年愣了一下,似乎沒有想到,明秀會給出他這樣的答案。
說實話,這句話他和很多人說過,但得到的,隻有恥笑和嘲諷。他其貌不揚,又算不得健壯。他的外公雖然是校尉,卻是個犯官出身。幾乎所有人都知道,這種情況下,封常清想要出人頭地,根本不可能。除非,有朝一日他會有貴人相助。
他看着明秀,卻沒有看出半點嘲諷之色。
明秀輕聲道:“小子,保持住這股子傲氣,你将來肯定能出人頭地。
人若是連自己都不信,又能做得什麼大事?”
那話語聽上去很暖人心,在他的記憶中,似乎從記事起,除了外公再沒人用如此語氣與他說話。
眼中,蒙上了一層水汽。
少年卻梗着脖子,強作傲慢之色道:“我也這麼認為!”
小子,你日後絕對能出人頭地!
你不僅僅會出人頭地,還會成為安西大都護,是盛唐與高仙芝、哥舒翰齊名的名将!
楊守文沒有開口,但是看少年的目光,卻顯得有些與衆不同。
少年說的那些話,若放在後世,絕對會被看做是中二少年。但是楊守文卻知道,他并非吹噓!他的道路,并不平坦,甚至很坎坷。但他的成就,卻是眼前之人,都不會想象得到。
想到這裡,楊守文的臉上,露出了一抹笑容。
這個周身上下都帶着濃郁中二少年氣息的家夥,會很了不起,非常了不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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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味道身為俱六城的校尉,雖然是個基層軍官,但畢竟是軍官。
他住在俱六城的清水坊裡,房間不大,但是卻很整潔,并且保持着一些中原的習慣。
比如,他的房子裡,沒有胡床,而是保留了席榻的習慣。
當封常清帶着楊守文四人抵達時,原本還算寬敞的房舍,立刻變得狹小許多。
馬味道年逾五十,卻已經須發花白。
他看到楊守文和明秀時,那雙渾濁的眼睛裡閃過一抹精光,整個人都好像精神不少。
“公子,你們終于來了。”
他對楊守文的稱呼,也與衆不同。
楊守文一怔,輕聲道:“你知道我是誰?”
“呵呵,當日蓋二郎找到老朽,說會有一個中原的兄長過來,讓我幫他招呼一下。
他雖未說公子姓名,但老朽卻能猜出一二。”
楊守文微微一笑,示意楊十六和楊存忠在門外守着。
他撩衣跪坐席榻上,沉聲道:“那說來聽聽。”
馬味道在封常清的攙扶下坐起來,絲毫不顯慌亂,反而在舉止中流露出一股子書卷氣。
“蓋二郎性子高傲,眼高于頂。
雖然他在庭州交友廣闊,但我卻能感覺得出來,那些被他稱作朋友的人,他大都看不太起。可是那天,他對我提起公子的時候,卻在不經意裡流露出了一股子敬重之意。據我所知,能夠被他如此敬重,而又稱之為兄長的,其實隻有一人。”
楊守文微笑不語,隻看着對方。
馬味道接着道:“蓋二郎的大哥,是個鑽營之輩,他一向看不太起。
我還聽說,他有一個名叫吉達的結義大哥,但是從他之前的談話中我能看得出,他對吉達更多是畏懼,但要說敬重,卻是未必。我還知道,他還有一個結義二哥。”
“好了,你不用在說下去。”
這是飽經風霜,有着豐富人生經驗的老人。
蓋嘉運在同齡人當中或許算得上出色,可是在這老人面前,估計是存不住什麼秘密。
楊守文笑了,輕聲道:“老人家,看起來也是個有故事的人。”
馬味道道:“公子說笑,比起公子來,小老兒那些事情,又算得什麼故事呢?”
“聽口音,你好像是蒲州人?”
“正是!”
馬味道臉上,露出落寞之色。
他回答道:“小老兒是蒲州猗氏人,早年間曾為蒲州司馬。
大約八年前,突厥寇邊,小老兒不聽刺史之命,率部出擊,卻遭遇突厥人的埋伏,麾下八百健兒幾乎全軍覆沒。之後刺史把戰報呈送朝廷,小老兒也因此被杖八十,流放庭州。好在小老兒認得些字,得貴人相助,才在軍中做了一個校尉。”
馬味道這麼一解釋,楊守文倒釋然了。
能夠做到一州司馬,應該是有點本事的人。
至于他說的那件事情,聽上去好像沒什麼問題,他之所以被流放,也是咎由自取。
可楊守文卻覺得,未必似他說的那樣簡單。
不過,馬味道好像不願意再去讨論這件事,亦或者說,他已經認命了!既然他不願意在談及,楊守文也就不想去追問。這政治上的是是非非,誰又能說得清楚?
有一點,楊守文很清楚。
那就是他的身份,馬味道已經猜了出來。
想到這裡,楊守文微微蹙眉,看着馬味道的目光裡,也多了些許玩味之色。
他為什麼把底牌掀開來呢?
目光,轉移到了攙扶着馬味道的少年身上。
那少年也正看着楊守文,臉上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顯然,他并不清楚楊守文和馬味道在說什麼,亦或者說,馬味道沒有告訴他,楊守文的真實身份。
“他爹娘呢?”
“醜奴的父親,死于天授元年。
那年,醜奴才出生,他母親聽聞噩耗,悲傷過度,第二年也就撒手人寰了……”
倒是一樁人間慘劇啊!
楊守文忍不住又看了封常清一眼,這小子甫一出生便父母雙亡,而後又跟着馬味道從蒲州流落到西域,倒真稱得上是坎坷。
“二郎,如今去了何處?”
馬味道倒是沒有推脫,很爽快回答道:“蓋二郎之前去了一趟洛陽,卻得了貴人相助。這次回來之後,他被唐都督辟為安西都護府的記室參軍,如今已前往龜茲。”
“他去了龜茲?”
“既然是安西都護府的記室參軍,本就應該前往龜茲,又有什麼問題?”
說的是啊!
安西都護府就設立在龜茲鎮,蓋嘉運前往龜茲,也是情理之中。
“他,可有什麼交代?”
“交代倒是沒有,隻是讓小老兒帶話,若公子到了,可以前往龜茲找他。”
龜茲鎮,距離疏勒鎮倒是不遠。
若蓋嘉運為安西都護府的記室參軍,想必也會和疏勒鎮的官軍産生交集。那麼他也許可以找到一些有用的線索,甚至有可能會調查得出來,當初吉達為何與疏勒鎮的官軍發生沖突。
想到這裡,楊守文不禁眉頭一蹙。
他扭頭向明秀看了一眼,“四郎,我恐怕暫時無法前往龜茲,不如你和哥奴先行去龜茲找二郎?我要去碎葉川見一個人,之後就去龜茲和你彙合,你看怎麼樣?”
既然那馬味道已經猜出了自己的身份,楊守文也就不需要再掩飾。
他沒有說自己去碎葉川到底要見什麼人,明秀更沒有詢問,隻微笑着點了點頭。
“馬味道,我此去碎葉川,人地生疏,想要請你家醜奴為我帶路,你看如何?”
楊守文有兩個辦法解決眼前的問題,要麼殺了馬味道祖孫,要麼讓馬味道投鼠忌器。
說是讓封常清帶路,實則是讓他做人質。
馬味道聞聽,卻毫不猶豫的點頭答應:“哥奴能夠為公子效力,是他的福分。”
慢着!
楊守文愣了一下,看着馬味道。
突然間,他笑了!
馬味道還真是……人老奸,馬老滑,兔子老了鷹難拿!
這一個不小心,就被這老家夥給算計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