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叔說着話,上前從楊守文手裡接過了酒菜。
“這樣你也能輕松一些。”
楊守文心裡,似乎有一萬頭草泥馬呼嘯而過……你幫我拿東西,就是拿那些酒菜嗎?
可他也不好再說什麼,隻能苦笑着在前面領路。
“說起來,我與文宣也有十幾年沒見了……我記得以前他是在均州折沖府出果毅校尉之職,怎地會跑來昌平做縣尉?若非今年他去薊縣辦事,我都不知道他在幽州。”
陳子昂神色輕松,拎着酒菜跟着楊守文。
他一邊走,一邊說,一副自來熟的模樣,“對了,大郎你而今有十七了吧,如今在何處讀書?”
“我……沒讀過書。”
“沒讀書?”陳子昂猛然停下腳步,怒聲道:“文宣忒不像話,怎能如此糟踐你呢?想當年,熙雯何等文采,她的兒子怎能不讀書呢?傳揚出去,豈不是丢了熙雯的臉面?”
熙雯,就是楊守文的生母,鄭熙雯。
對于自家生母的事情,楊守文其實知道的并不多。
聽陳子昂這麼一說,楊守■,文才知道母親生前,似乎名氣不小啊。
“先生莫如此說,這事情怪不得阿爹。
我……前些年一直渾渾噩噩,患了癡症。直到前些日子,我才算是清醒過來,故而沒有進學,非是我阿爹不肯讓我讀書。”
陳子昂聞聽,竟露出一抹哀色。
“原來……我還以為那隻是謠傳,未想到你竟如此命苦。”
“呃,也算不得苦吧。阿翁在時,對我一直很關愛。為了照顧我,他甚至不肯住在城裡,陪着我在這小村裡住了十餘年,一直到他老人家過世。阿爹雖然忙碌,但對我也是非常關心。我雖有些渾噩,可這十七年來,過的還算是快活。”
“快活就好,如此熙雯九泉之下,也不會太過擔憂。”
陳子昂說完,就不再言語。
他的神思,好像一下子飛到了九霄雲外,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而楊守文卻覺得,和這位大神一起聊天壓力實在太大……對,就是壓力太大了。
大神的思維,總是很跳躍,而且話題肆無忌憚。
說好聽一點叫随性,說難聽一點就是胡說八道……楊守文雖然有兩世記憶,可想要跟上這位大神的思路,也是覺得非常吃力。大家都不說話,可能結果會更好。
走了一半山路,楊茉莉從後面追上來。
他二話不說,從楊守文身上接過了包裹,而後把手裡的酒壇子遞給了楊守文。
“大郎……”
“先生,你别喚我大郎了,叫我兕子就好。”
“為什麼呢?”
陳子昂似乎一下子來了興緻,好奇問道:“兕子,是你的乳名吧。不過,大郎也沒有錯,你為什麼不願我喚你大郎,而要我喚你兕子?是不是這大郎二字,與你有不好的意義?”
我的個神啊!
大神其實就是個唐三藏。
陳子昂一連串的問題,讓楊守文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他想了想,道:“也沒什麼不好的意義,隻是不喜歡别人叫我大郎,感覺怪怪的。”
“怪嗎?”
“不怪嗎?”
“哦……你這壇子裡裝的是什麼?”
“酒。”
“是酒啊!”
陳子昂露出恍然之色,之後便不再說話。
楊守文長出一口氣,暗道一聲:和大神說話,真特麼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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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小彌勒寺,已經過了正午。
楊茉莉吃了一隻肥雞,所以感覺還好,楊守文卻是饑腸辘辘,有些頂不住了。
當然,肚子餓是一方面,但更重要的是,和大神說話費勁。
這一路上斷斷續續的聊天,楊守文發現陳子昂的思路跳躍太快,快到掩耳不及盜鈴之勢。每次為了接陳子昂的話頭,楊守文都要全神貫注,甚至是小心翼翼。
好不容易回到山上,楊守文已經精疲力竭。
可是陳子昂的精神卻很好,距離山門還有一百多米,他就大聲喊道:“楊文宣,我來了,快來迎接我。”
他一邊喊,一邊加快了腳步。
山門内,出現了楊承烈的身影。
眼看着陳子昂出現,他愣了一下,旋即露出一副厭惡的模樣,“陳伯玉,你還是老樣子。每次都會提前出現,神出鬼沒的好像鬼魂一樣,不是說好了明天來嗎?”
“哈哈哈,我就是要讓你大吃一驚。高不高興,開不開心?”
楊承烈皺眉道:“不高興,不開心,我快煩死了!”
說着話,陳子昂已經到了山門外。
楊承烈瞪着他,他則梗着脖子,一副不服氣的模樣看着楊承烈。
楊守文有些吃驚,弄不清楚這兩位到底是什麼狀況,怎麼看上去好像要打起來一樣?
“文宣,别來無恙。”
“陳伯玉,你比以前更讓人讨厭了。”
兩個人目視了片刻,陳子昂突然展顔一笑,而楊承烈的臉上,也露出了笑容。
楊承烈邁出山門,和陳子昂拱手一揖。
而陳子昂卻沒有還禮,而是上前一把抱住了楊承烈。
尼瑪,好濃的激情!
楊守文在後面看得目瞪口呆,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不過,楊承烈卻發現了他身上的包裹,突然一把推開陳子昂,指着他鼻子破口大罵。
“陳伯玉,你忒無恥。”
“我怎麼了?”
“你怎麼讓我兒幫你扛包?以前你就是這樣,讓我幫你扛包,現在又欺負到我兒身上,莫非以為我楊家好欺負嗎?”
“哈,我故意的。”
陳子昂說完,好像想起了什麼有趣的事情,噗嗤笑出聲來。
楊承烈則指着楊守文罵道:“你這個笨蛋,被人欺負到頭上都不知道,還整日裡自作聰明的指點别人。趕快把東西扔掉,這個窮措大忒壞,千萬别給他好臉色。”
話是這麼說,楊承烈卻走過來,一把将包裹從楊守文手裡搶過,然後拎着走進了山門。
“楊文宣,你兒子原來和你一樣笨。”
“你再敢說,我就砸死你。”
“來來來,我怕你不成?”
兩人一邊吵鬧,一邊就走進了山門。
楊守文看了楊茉莉一眼,楊茉莉則是一臉的茫然。
天曉得楊承烈和陳子昂之間到底是怎樣的一種關系。不過現在看來,應該不是敵人。
隻是……
楊守文還是覺得有些奇怪,他總覺得陳子昂的出現,顯得有些突然。
午後,楊承烈和陳子昂就在禅房裡說話。
他們時而争吵,時而又大哭大笑,給人一種瘋癫的感覺。
楊守文陪了他們一會兒,便告辭離開。
他大體上已經弄清楚了陳子昂和楊承烈之間的關系。如果用一句話來概括,那就是情敵。
陳子昂是梓州射洪人,也就是後世的四川省射洪縣。
楊守文的母親,早年曾随父親入川。楊守文的外祖父當時是射洪縣令,與陳子昂的父親交好,故而就收陳子昂為門生,教授他《詩》、《論》。陳子昂也就是在那時候,認識了楊守文的母親,并且對楊守文的母親心生愛慕之意。可惜那時候,楊守文的母親把他當作了弟弟,并沒有發現異常的情況。數年後,鄭熙雯又随父親離開梓州。
一晃數年過去,昔日少年陳子昂已成飽學之士。
調露元年,也就是公元679年,陳子昂懷經世之才,出三峽北上長安,參加科舉。
也就是那一年,鄭熙雯嫁給了楊承烈。
為此,陳子昂非常生氣,幾次想要找楊承烈的麻煩。
但當時,楊承烈已經為官。他出身弘農楊氏,論門第自然不輸于荥陽鄭氏,比陳子昂地位更高。不過楊承烈卻沒有仗勢欺人,反而和陳子昂鬥了個不亦樂乎。
那一年,陳子昂科舉失敗,楊承烈贈二十金作為路費,陪着陳子昂一直返回射洪。
永淳元年,公元681年,楊守文出生。
陳子昂再次踏上科舉之路,而楊承烈則帶着鄭熙雯母子南下,前往均州任職……
當時陳子昂說,他必能高中,到時候去均州找楊承烈。
可那一年,陳子昂科舉再次失敗。他無顔前往均州,悄然返回家鄉。此後,楊承烈和陳子昂就失去了聯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