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名字
老嬷嬷手裡的拐杖,十分光滑,并不是很粗,看上去像是桃木做的。
一陣風吹過,幾片泛黃的桑樹葉被風兒從樹梢上拽下,在空中旋轉了幾圈,各自朝着不同的方向墜落在地上。
這畫面,别有一番滋味。
樹下放着一張石案,幾個石凳在一旁胡亂地擺放着。
老嬷嬷摸着石案,尋了一個石凳坐下。
扶蘇把剩下的果子塞進嘴裡,在她對面坐下。
太陽的腳步又向西挪了挪,陽光經過樹葉的折射,削弱了許多。
“老奴聽說,小姐,前些日離家出走了?”老嬷嬷問道。
怎麼每個人見面都聊這個?能不能換個話題啊?
扶蘇又咬了一口果子,說:“這桑果真好吃!這棵桑樹這麼大!有幾百年了吧?”
“這可不是桑樹!”老嬷嬷說道,“這叫扶蘇樹!相傳,上古時期,掌管百草的神農氏發現了一棵神奇的果樹。它的葉子能去腐生肌,果實能使人容顔煥發。他還給它取了個好聽的名字,叫做扶蘇。”
“扶蘇......不是我的名字嗎?”扶蘇不解地問道。
“因為,七夫人就是在這棵扶蘇樹下,生下的小姐。所以,為小姐取名――扶蘇。”老嬷嬷解釋道。
“哦~明白了......”扶蘇複瞧了眼蔥蔥郁郁的大樹,輕輕點頭。
老嬷嬷擡起手,稍稍湊近扶蘇,捏下落在她頭頂的樹葉,放置在案上。
“小姐,自從大小姐入宮以後,便再也沒來過偏院了......”老嬷嬷又拭了下眼淚。
扶蘇忽然問道:“大小姐什麼時候入的宮啊?......我最近記性不太好!”
老嬷嬷擦完淚,将手帕疊好,說道:“春去秋來已六載。此前,六小姐與大小姐最是要好。大小姐一走,偏院再無熱鬧之日。”
“那大夫人是得了什麼病?為什麼連動都不能動得?”扶蘇繼續問道。
老嬷嬷搖了搖頭,說:“這麼多年來,一直對外宣稱是中風所緻。隻有我與二夫人心知肚明,大夫人究竟是如何落得這副下場的!”
看她有些激動,扶蘇不忍繼續追問,忙轉移話題,說:“嬷嬷!......下個月,我也要入宮了!嗯......你們有什麼話要帶給大姐嗎?要麼寫封信,我幫你交給她!”
“什麼?六小姐......也要入宮?”老嬷嬷合上眼皮,搖了搖頭,說道,“長公主,究竟何時才能迷途知返?!我們許家,究竟是造了什麼孽啊!?”
“嬷嬷!你這是怎麼了?”看着嬷嬷老淚縱橫,扶蘇忍不住鼻頭也跟着酸了起來。
擦了把淚,嬷嬷說道:“大小姐與上官家的嫡長子,乃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因與逍後無休止的鬥争,長公主竟打了送大小姐入宮的主意......”
原來上官慕和上官碩是一家人。
那一年,兩人都已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上官慕親選了媒人,親備了彩禮,隻待吉日一到,上門提親。
誰知,細心準備的彩禮連許府的大門都沒進,就被二夫人攔在了門外。
上官慕被告知,許明月三日後,即将入宮受封,成為後宮三千佳麗中的一員。
臨行前,許明月深夜出逃,密會上官慕,并私定終身......
二夫人想不到她竟會想出如此招數,一氣之下,給大夫人灌下了逍遙露。本來身體就不濟的大夫人,從此便成了知覺的活死人。
按道理說,許明月失了身,本是沒有入宮的資格。
不料皇上卻因此對她産生了更加濃厚的興趣,非但沒有降罪于她,反而對她稱贊有加,說她是個十分貞烈的女子。
許明月入宮後,大夫人更是無人照料。
幾年來的操勞與憂郁,使孫嬷嬷變成了老嬷嬷。不及六十的年紀,看上去卻像一位花甲老人。
太可怕了!
扶蘇黯然神傷,難以想象今後将會面對什麼樣的生活。
老嬷嬷的手帕已經沒有幹淨的地方了,扶蘇忙從懷裡掏出自己的手帕,幫她擦淚。
“小姐......”老嬷嬷被她的舉動所感動,動容地抓住了她的手,說,“看到小姐,老奴就想起了月小姐!無奈,月小姐太過倔強......六小姐既然心無旁骛,若能常伴君側,也不為不可......長公主如此肆無忌憚,全因太後對她的偏愛,連皇上都不敢拿她怎麼樣。若是沒了太後......”
“其實,我是有點不情願......”扶蘇一想起大夫人躺在床上的模樣,就感到一陣後怕,“我要是不順着她的意思,不知道她會怎麼對我娘呢......”
“哎――”老嬷嬷長歎一聲,說道,“七夫人是個苦命的人......是大夫人連累了她......不過,若不是因為二夫人罰她來偏院,小姐也不會有緣出生在這扶蘇樹下了......這麼多年來,七夫人雖然從未親來看望大夫人,可是老奴知曉,時常莫名其妙被丢在門口的東西,一定是七夫人派人送來的!”
說到這,老嬷嬷的臉上不由得浮現出一絲淺笑。
“七夫人是個真正的善人,對小姐狠心,不過是做給有心人看的。”老嬷嬷輕輕拍了拍扶蘇的手背,說道,“小姐,不來是對的......我的确有東西必須要交到大小姐手中。明日,懇求小姐,叫個靠得住的丫鬟來一趟,記得,悄悄的......”
“嗯!我入了宮,一定想辦法把東西交到大姐手裡!”扶蘇使勁地點了點頭,這會,早沒了方才那一股子沖動勁。
“小姐快回去吧!免得被人看到說閑話!”老嬷嬷将扶蘇的手帕還給她。
扶蘇說道:“這手帕,送給嬷嬷!我走了!嬷嬷,再見!”
“......”
老嬷嬷微笑着,望着扶蘇風一樣離去的身影。
她盯着手帕傻笑,她記不得自己有多久不曾像今日這般開心過了......
我就說,哪有不疼孩子的媽?
回去的路上,扶蘇暗想。
外表溫柔的媽也是媽,内心溫柔的媽也是媽。
扶蘇的眼眶濕了,兇口憋悶的疼痛,令她禁不住擡手相撫。
兩個人,都是有家室的人。
一邊是狼群,一邊是虎窩。
一個誘餌,既然選哪邊都是一樣的結果,倒不如遵從狩獵者的想法,省得犧牲其他的誘餌。
以前學戲的時候,特别盼望着演戲。
我特别喜歡演戲,因為扮演不同的角色,就可以體驗不一樣的人生!演錯了,還能重來......
這是她學戲時及學戲以前,經常說的一番話。
後來真演了戲,體會戲中角色的人生,才發現,從來就沒有一帆風順那一說。
望了眼富貴院的高牆,扶蘇松了口氣,垂下手,目無表情地往琉璃院走去。
剛到琉璃院的門口,西邊的陽光在門口拉下了一個長長的影子,衣袂飄搖。
這個影子又高又大,幾乎占據了門口全部的空白處。
看這樣子,一定是個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