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一條江南土狗,正常來說,張德是應該認真經營自己的“老家”。然而作為一條愛好小霸王學習機的工科狗,老張又不得不放棄對自家的經營。别說什麼江南,哪怕是江陰芙蓉城,張德對江水張氏的族人,也就是稍作約束,并不會真就去學習五姓七望那些套路。
歸根究底,江南老世族,自戰國以來,雖然不斷地演進變化,可一地有一族的局面,是不斷得到加強的。
漢末東吳勢力的崛起,可以說奠定了揚子江兩岸譬如陸、姚、虞等大姓世家的基礎。而南朝曆盡數代,則是在這一塊“固若金湯”的基礎上,進一步添磚加瓦。
這是一個相當漫長又相當複雜的事情,和“五姓七望”這種龐然大物不同,江南世家規模上要小一些,但其對地方的掌控能力,卻又更勝一籌。
隋唐二代拉攏南朝遺民的原因,并非僅僅是為了平衡南北方,同樣是中央政府對于南方的地方勢力,無法有效地控制,不得不搞“統一戰線”。至于隋唐二代的開國君王們,是不是打着“徐徐圖之”的念頭,不得而知,但二代們都是這樣想的,也是這樣幹的。
唯一不同的是,楊二高估了世家貴族們的道德上限,李二低估了他們的節操下限。
在舞文弄墨寬袍大袖的背後,可以說是極盡猥瑣,有類胡虜。
張德不是不想捏着鼻子搞“統一戰線”,但對于一條工科狗來說,這群掌握着大量生産要素的“大地主們”,天然地和他玩不到一塊去。這也是為什麼老張甯肯把自己的兩個親弟弟送到虞昶門下“熏陶”……
能和老張成為“知己”的人,都有這樣那樣的原因。或許不能繼承家業,或許庶出不得志,或許前朝遺老遺少,或許政争失利之後。這些人,一個個拿出來,都是不成器的廢物,但是經過磨砺經過抱團取暖,再怎麼蠢笨,也是可用之才。
更何況。老張遞給他們的神兵利器,要麼是水流帶動的飛輪,要麼是開了腦洞的數學,最不濟,隻會種地的牲口們,也知道弄一條船,去東海挖一些鳥糞礦回來,做成肥地粉。
個人的感情上,可以和江南世族聯絡,但想要求個“知己”,難如登天。
并非所有人都和崔慎崔季修一樣,開着反社會人格,然後自滅滿門!
“蘇州今年的地,種稻的愈發少了。乃至到了拿錢去别處買糧食,然後去繳所謂的稅賦,簡直……簡直是奇談!”
張乾前去江陰辦事,便讓張亨做了“幕僚長”,這陣子因為朝廷内部有大動作,收集消息成了一項大工程,讓張亨忙的幾乎虛脫。
“這就算奇談了?”
笑着搖搖頭,張德看着張亨,手指點的桌子笃笃作響,“今年正旦大朝會,有人說說要在河南以東再擇一地,同樣置行中書省,連名字都琢磨好了。叫山東省,今年是不是要封禅,是不是要冊封,還不知道呢。但這光景,你可知道有多少人盯着登州腹地的種田翁麼?”
“登萊二州雖然廣大,卻是人丁較少,還有人盯着這裡的田畝?”
“我說的是登州腹地,乃是萊州隔壁的青州、淄州!河口之地的人,多愛存錢,有些無甚跟腳的地主,祖上不過是個五六七八品的官,最是喜歡收了銅錢金銀,然後融了埋在地下。這讓登萊港不少權貴厭惡至極,銅錢金銀少了,就會‘錢荒’。要是量少,從外面調一些過來,倒也無甚要緊的。可青州、密州、淄州,不是靠近三州木料倉便是靠近郁洲,錢貨這幾年素來豐厚,這便惹惱了人。”
“那待怎地?”
“怎地?”
老張冷笑一聲,慢條斯理地給張亨倒了一杯茶,張亨道謝之後,張德便道,“田畝過五千的,勾一個‘勾結海賊’的罪名,發配了了事;田畝少一些的,又或是最多家裡出個吏員招撫的,直接拿下,當場殺了的也不少。”
“嘶……如此一來,家産充公,挖出來的銅錢金銀可就不少啊。”
“你就不問問如何能挖出這些銅錢金銀?人家的家私産業,豈能吐露給外人曉得?”
“這還用問麼?登萊多有‘萬騎’,如今乃是羽林軍的狠角色。其中幾個刑訊行手,還曾來武漢辦過差事,我是知道的。”
“嗯。”
張德點點頭,“那你看,這個事情,可能說出個對錯所以然來?便是事情鬧大了,打一場官司到皇帝面前,你信不信,皇帝也要推到大理寺、刑部身上去。這些淄州、青州的種田翁有沒有錯?積攢家産,有個甚麼錯?但是,這些銅錢金銀,融了埋在地下,得罪的,可不僅僅是登萊權貴,連皇帝都得罪了。”
皇帝其實并不關心貨币流通的問題,但他明白一個道理,登萊腹地的州縣,倘若把銅錢金銀都融了埋在地下,那麼,他是肯定不可能拿到這些銅錢金銀的。
而流通起來的銅錢金銀,不管它們是誰的,從哪裡來,到哪裡去,隻要還在市場上,他作為大唐皇帝當世天子,有這個權力也有這個能力,想拿到手就拿到手。
和這些青州、淄州的種田翁類似,江南世族或許并沒有把錢埋到地下,也或許并沒有控制了江南種地戶們的人身,但結果上來說,李董很不爽。
江南世族吃相這麼難看,而他又是當世天子,指望小老百姓一根筋地去“反貪官不反皇帝”,做夢去吧。
于是就像老張把自己兩個親弟弟扔到蘇杭去接受“傳統”教育一樣,李董同樣不介意拿一個弟弟扔到江南,扔到蘇州,去拉仇恨,去讓江南世族們為了給“外來戶”一個深刻的“下馬威”而展現一下能力,秀一下肌肉。
江王李元祥一個十七歲的青少年,是不是聰敏是不是愛好小動物是不是愛吃甜豆腐腦,這都不在李董的考慮之中。
李元祥的外祖父是楊素,這一點很重要,并且也是李董準備拿來大力宣傳重點推廣的一個賣點。
以前或許會有聰明人不買賬,但那時候沒有宣紙,沒有石闆印刷術,但是現在不同了,有了宣紙有了石闆印刷術,這幾年又有了曹憲這個真・祥瑞為掃盲做出了驚人的貢獻。
在這個基礎上,李董需要的不是聰明人買賬,而是大量識得三五個字有點地方保護心态的蠢貨們。
至于怎麼去做,侍中馬周表示,雖然他位高權重,但是可以配合羽林軍的老哥們行動的。
羽林軍耍的是千牛刀,但馬周和副官劉洎握着的雖然是筆杆子,可這年頭,誰說筆杆子不能殺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