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化坊南上東街的道旁,有個錦袍少年正皺着眉頭,拉着一個男童,跟着隊伍亦步亦趨地走着。
“大哥,看着路走,二哥還小,莫要掉道旁溝裡去了。”
“是,大人。”
點了點頭,少年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問道,“阿耶,怎地不坐車的?”
“走宣仁門,坐甚麼車。”
搖了搖頭,說話的錦袍老漢回頭拍了拍少年的肩膀,“見了你阿姊,說話要注意一些,莫要當作在家裡。”
“哦。”
宣仁門比往日都要熱鬧,實際上宣仁門以往都沒什麼人氣。宮裡的人,更喜歡走南門,而不是東門。
從承福門那邊出去,一腳路就到洛水。
一行人到了宣仁門,門口的衛士們略作查驗,還有相熟的小黃門領着,這便進入其中。
這裡,就是洛陽宮的東城。
緊鄰着隔城和東宮。
進了東城,就看到一身華服的中年人正站在那裡等候。
錦袍老漢見狀,三步并作兩步:“殿下怎地不在居所?”
“丈人過來,我怎好意思在東宮待着。你是長輩,自然是要過來迎接的。出了宣仁門為人所見,就有點不好,我就來了這裡。”
在上東街去等着,就有點作秀的意思,也是把蘇亶架起來烤,李承乾考慮還是相當周到的。
“姐夫。”
“大哥倒是長個子了。”
李承乾上前摸了摸蘇瑰的腦袋,又看了一眼一旁跟着的小童,“二哥也有這般大了,讀書了沒?”
“還沒,本想去隆慶宮讀書,但房子太貴,買不起……”
蘇亶一臉尴尬,他們京兆蘇氏,居然也有一天買不起房子的時候。這要是死了,都不知道有什麼面目去見九泉之下的蘇威。
“不去就不去,走,先回去找個地方坐着說話。”
邀着蘇亶往前走,李承乾一邊走一邊道,“不日就要去‘東瀛州’,家裡有甚兒郎,願意的就跟本王走。好歹也是大行台尚書令,人事上比以往要方便得多。”
大行台尚書令就是真正的“諸侯”,财權人事權全部都有,也就是典型的官帽子錢袋子一把抓。
此時的李承乾的确有這樣的底氣說出這樣的話來,雖說“東海道”窮鄉僻壤還很危險,但相較中國變化,這“東海道”倒是鍍金的好去處,隻要願意,卡着升遷節點一路升上去完全不成問題。
蘇氏畢竟是太子姻親之族,李承乾隻要想,給蘇氏攢上幾十個六品以下官僚,不過是舉手之勞。
可以說,隻要李承乾不死,蘇氏重振旗鼓就是眼門前的事情。
“呼……”
聽到李承乾的話,蘇亶竟是長長地吐了口氣,渾身都輕松了許多。
要說尴尬,其實這麼多年下來,也挺尴尬的。李承乾至今,并沒有真正意義上的太子妃,至少法律上不是那麼回事。
也不知道怎麼回事,登記造冊的事情,一直磨蹭了很久。也就導緻太子妃的确是太子妃,但也不算完全的太子妃,就差最後一道手續。
不過蘇亶相信,東海道大行台都有了,有沒有太子妃,已經不重要。
因為接下來的,都是人情上的事情。
“要是丈人信得過我,可以介紹兩個哥兒去武漢讀書。武漢那裡學到的東西,畢竟要最新最好一些。兩京的教材,都是大大不如武漢的。還有每年的卷子,武漢名師出的卷子,要比兩京的強不少。”
說到這裡,李承乾又道,“而且操之寫信跟本王說起過,今年又開一門‘化學’課,大哥今年有十二歲了吧?”
“十三了。”
“在武漢,十三歲要學的東西就不少了。七八門功課,隻數學,就分了代數和幾何,甚是艱苦。”
“聽說現在武漢用人,進士科出身,在那裡不堪大用?”
“兩眼一抹黑,如之奈何?明明白白地講給你聽,進士科的也聽不懂,都不知道下屬說了甚麼,豈不是平白被人玩弄?”
蘇亶連連點頭,“若是從前,這等事體,是萬萬不會發生的。”
其實蘇亶想說的是,壓根就不會讓武漢冒頭出現。
隻不過,事後人人都是諸葛亮,事前誰知道?李皇帝如此雄才大略,當年仿佛撿了天大的便宜,現在回過頭來,所有兩京英傑,都覺得江南土狗簡直歹毒陰損到了極點。
可惜,大家都上了船,都在嚷嚷這樣下去不行,長此以往國将不國。可都是等着别人下船,他們自己是打算再撈一把然後下去……
就好比扶桑的金銀銅,蘇亶相信,再重新來過一遍,怕不是還是跟瘋狗一樣跑去争搶。
“操之馬上就要來京,這湖北總督的位子,就是給他留着的,人盡皆知的事情。丈人,往後湖北用人,也未必和中國同步,家裡要多多思量長遠。”
“是……”
拱了拱手,蘇亶很是感激。
說起來,李承乾種地歸種地,對蘇家當真沒虧待。買隆慶宮的房子,并非買不起單間的小戶型,而是買不起獨門獨院。李承乾對蘇家的照顧,搞幾套房子在隆慶宮是完全沒有問題的。
隻是李承乾想要從妹妹那裡撿便宜,搞一棟大宅子給妻族,怕不是李麗質反手一個耳光就抽過來。
長樂帝姬根本不需要給你太子一點面子,論實力,李承乾連李麗質的零頭都沒有。
“反正也算是熬過來了,家裡允文允武的,都可以跟着過去。往後文武差遣,都能混上一些位子。至于願意賺錢養家的,如今門路那麼廣,也不妨事。”
言罷,李承乾又道,“到了東海,我還是認識幾個老朋友的。”
“殿下辛苦……”
蘇亶又是拱了拱手,對這個女婿,他還是相當滿意的。就算不是帝王家的皇子,他也相當滿意。
甚至可以這麼說,皇太子的身份,反而是減分項。
至少這麼些年,是減分項。
現在就像李承乾說的那樣,算是熬過來了。
唯一有點美中不足的,就是皇長孫不是太子妃所生,而是庶出。不過這也不妨礙什麼,繼續生就是。
“對了殿下,怎不見象哥?”
“他去武漢讀書了。”
李承乾說着又道,“原本本王也要過去的,隻是一直想去一直去不成,這就作罷。好在現在操之就要來京城,倒也無妨。”
“殿下不是想要看看武漢風貌?”
“武漢風貌再如何雄奇,也是有人勤苦出來的。與其看武漢,不如看武漢人。”
“言之有理。”
一路聊一路走,到了東宮之後,都是随意地找了座位坐,李承乾又對蘇亶道:“丈人要早一點把家裡想要跟着出去的子弟名單統計好,也好早點先行讓人在‘東瀛州’做好居舍安排。”
“那……殿下行在可有确認?”
“眼下還在商議,兵部想要在‘東瀛州’新增一宮,可能是‘甯波宮’吧。”
“怕又是個大工程。”
“總要消耗一下倭奴。”
這話說得直白,讓剛剛有點明事理的蘇瑰一愣,總覺得自己這個良善姐夫,也能說出讓人害怕的話來。
“那……殿下,老夫少待回轉之後,一應物事安排,就全部記下來?”
“都記下來最好。不拘做官經商種地采礦……大行台尚書令都能定奪。”
“那好,這一回,蘇氏就多托殿下福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