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讓荊襄變湖廣,靠一貫的小農演變,是不太可能加速的。隻會是當一個地方開發之後,商品經濟得到發展,人口和工商業雙重增加,才會進一步轉移農業開發。
這個秩序一般來說都是先開發中原,然後開發中原外圍,接着是吳越舊地,然後是巴楚之所,最後才是交州。倘使技術手段越來越厲害,那麼就會開發高緯度地區的土地,比如黑土帶,比如溫帶草原甚至沙漠。
中原文明早熟,并且還能保證文明序列上的主體民族是唯一一個一脈相承的重要原因,正是這塊土地對農業社會來說,簡直是無可挑剔。這就使得中原被稱作上國的根本原因就在于,這土地上的人口,長期占據全世界的百分之四十甚至一半以上。
所以張德這條工科狗哪怕把肉身扔到唐朝來,他會發現:啊,唐朝人原來跟老子也長一個德性啊。
但換做他域之國,他們的祖先或是在這個時期滅亡,或是找不到祖先……
不管是作為工科狗還是作為中國之民,張德天然要跟農業打個交道,并且不遺餘力地打交道。
雖說間接地讓李皇帝這個貪婪的家夥沾了光。
“張公,這些六诏陵稻産量太低,一畝地一石多一些,别說楚人,就是獠人也不想種。”
賈飛賈君鵬的同父異母弟弟賈潛是堅決擁護“忠義社”社長的,并且願意鞍前馬後地幹活。不說别的,去年宰相王珪提的新增州縣農政博士議案,通過之後,賈潛就因張德照拂,薛大鼎離任之際,點了價錢為滄州農政博士。
這個議案為什麼會是宰相提出來的呢?因為這個議案涉及到農業稅和農業活動。皇帝财大氣粗,朝廷更是氣粗财大,那麼肯定會針對衣冠巨室軟刀子硬刀子快刀子鈍刀子一起割肉。
什麼是肉?就是土地,就是人,就是人在土地上的産出。
王珪的議案,具體說來就是把州縣的農事活動權力和責任确立,除州縣主官外,其餘佐官将不會再涉及到具體的農業生産活動。
講白了,朝廷雖然沒有設立農業部,但在每個州縣,都設立了農業局。
從九品下的帽子,對賈氏族人來說,已經很可以了。原本的想法,也不過時流外一二三等。
雖然點了賈潛做這個農政博士,但又因為滄州不是試點單位,所以賈潛盡管已經上手了具體農業規劃實務,卻還沒有正式上任。
張德這次南下,正好缺人手,賈潛這才到了漢陽來。之前桑田規劃,水稻田溝渠挖掘規劃,梯田修建等工作,就是賈潛從旁輔佐。
“這個陵稻,倒也不是看中它的産量。”
對于賈氏,張德倒也不會吝啬自己的知識,而是解釋道,“陵稻原本中原亦有種植,但中原田地肥厚,不需這等稻米,這才逐漸向南向西轉移。”
手頭正好有一些沒有去殼的稻谷,搓了一把,露出了裡面微黃的米粒,“五凫之狀,堅而不骼,其種:陵稻、黑鵝、馬夫。這是管子記載的。”
管仲牛逼的地方不是說他把齊國如何如何,而是任何一個人都知道,管仲當時去哪個國家,哪個國家都能如何如何……
春秋那個時代,就對土壤進行分類,對山地平原各物種産出進行記錄,并且還能進一步優化農作物的種植,這就是為什麼管仲是政治家,而裴寂隻能是政客的原因。
“獠人也不愛種,總之是難以推行。眼下新修梯田,多是生地,這等有類雜糧之物,隻怕是愈發不願種。”
“陵稻的優勢在哪裡,想過沒有?”
張德看着年輕的賈潛,他和他哥哥賈飛一樣,在農事方面,很願意投入思考。
沉思了一會兒,賈潛就有些明了,連連點頭道:“張公的意思是,陵稻雖然畝産很低,遠不如江稻諸種,但有一點,它不需特意澆水灌溉?”
“貞觀一二三年時大旱,若是換成陵稻,總歸還是有些收成,一畝地一石總歸還是有的,也不至于挨餓。”
沒錯,陵稻其實就是旱稻,而且中原這塊土地上,七千多年前就開始放棄它,到始皇帝統一中國,基本上核心地區已經看不到這種地産稻米。
陵稻适合山地丘陵等難以灌溉的地區,而這些地區,都是蠻夷生活的地方。比如賈潛剛才口中的“六诏”,正是黔中劍南以西地區,和吐蕃及大小婆羅門國接壤。
張德決定“出口轉内銷”陵稻的念頭,不是今天才有,早在大河工坊開建之前,他就琢磨在“塞上江南”搞一把。
隻是當時手頭的資源不夠,甚至可以說捉襟見肘,加上要防止長孫無忌告密及李世民強迫張叔叔讓他這個江南土狗尚公主,所以隻能夾着尾巴做人。
但眼下,工科狗開了好些個分基地,除開将來的“高産稻”要引入,這種“低産稻”同樣要規劃。
說到底,不管是荊襄還是哪裡,終究是人少地多。和一千多年後不一樣,這年頭不需要劃什麼耕地紅線,也不需要什麼開放二胎,而是你特麼給老子可勁生,給老子可勁開發生地!
此刻的荊襄,還不是什麼“湖廣熟天下足”,被開發的地方其實有限,這跟雲夢澤有關,也跟獠人有關。
而張德現在要做的,就是農業和工商業并行,把獠人從山寨中趕出來或者集中起來,或是漢化,或是被漢化,或是在作坊漢化,或是在礦場漢化,或是在墳地漢化……
人口有效管理,哪怕僅僅是一部分的有效管理,那麼,這個時候,隻要能保證食物供給,可以說人口增長是沒有上限的。這就要看張德是喊口号還是拿出真金白銀來勾引,對衣冠巨室喊口号,對販夫走卒泥腿子獠人拿出雞鴨鵝豬羊牛,結果如何,可以想象。
具體到陵稻,也就是旱稻上,張德并不打算讓普通農戶去種植這種低産作物,也不會逼迫本地獠人去學“六诏”那些苦逼。
陵稻種植,張德是打算“忠義社”自己消化。實際上,也隻有“忠義社”能夠自己消化。
首先,種植意願上,隻有張德願意幹;其次,大規模的丘陵山地需要的勞力不是一州一縣官方可以承受的;最後,低産作物隻能靠廣種來沖量,這需要一定的組織……
巧的是,張德手上直接或者間接掌握了數萬倭奴、高麗奴、百濟奴、新羅奴。這些奴工中,戰俘不多,多是“被戰俘”,很多都是這幾個地方的普通底層。主要用途是在全國最大工地上獻祭,而獻祭之後剩下來的,一時半會兒又不能繼續獻祭,隻能持續的給他們的人生每分鐘扣掉一秒鐘。
那麼,這時候把多餘的,甚至可以說無用的大量山區丘陵生地種上旱稻,這些随時準備獻祭的奴工,不正好派上了用場嗎?
尤其是旱稻不需要太多照料,低産出歸低産出,可勝在穩定,旱澇都是一兩百斤左右打轉轉,可以說和大豆芋頭一樣,是可以作為一道人生保險來運作的。
如果貞觀一二三年的中原能夠聽從賈思勰的建議,以家庭為單位一年種個一畝幾分芋頭,又怎麼可能餓肚子?
于是,在聽張德一番解釋後,賈潛想也不想,便道:“六诏陵稻,倒是可以多地試種,張公不若再調遣一批人來,各往河套、黔中、劍南、河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