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攜帶的火炮威力不足,沒辦法..”
單人病房中,病床邊的一名中年男子正在認真朗讀。
躺在病床上的趙進已經極為虛弱,現在的他連轉動下眼珠都很困難,趙進想告訴讀書的那個朋友,這本書他不喜歡,也不想聽對方讀下去,他隻想聽這個朋友多講講生活,回憶下當年。
孤兒院的好勇鬥狠到社會上的努力拼搏,曆經風雨後工作總算有了點起色,然後突發重病,經過幾次不成功的手術後到了瀕死的邊緣一直撲在工作上的趙進發現自己很孤單,孤兒沒有父母,忙于事業沒有成家,也就談不上什麼妻兒,到頭來隻有這位來自孤兒院的好友每日探望陪伴。
趙進能感覺到,自己身上本就不多的生命力正在流失,他不甘心,他覺得自己來到這個世界的時間太短了,這太不公平,趙進想要哭,可他現在連眼淚都流不出來,趙進掙紮着說:“我不想死..”
他用盡全身力氣的這句話在外人看來,隻是呼吸略有起伏,然後一切歸于靜止。
趙進看到自己朋友停下了朗讀,臉上有悲痛的表情,他隐約聽到有人大喊,有急促的腳步聲響起,然後一切歸于黑暗..
……
“兒啊,你要有個好歹,娘也不活了!”
聲音好像響在遠處,又好像響在耳邊,死去好像很久,又好像在瞬間之前,趙進猛地反應了過來,自己還活着。
眼前的确一片黑暗,可那是因為自己閉着眼睛,趙進睜開了眼睛,能睜開眼睛,不是什麼都不能動了嗎?
自己好像變成了一個小孩子,身體好像很虛弱,狂喜震驚中的趙進總算意識到不一樣的地方。
“小進醒了,小進你醒了!”趙進視野裡出現了一張中年婦人的臉,臉色有些黑,看起來很富态,淚水滿面,但臉上卻有狂喜的神色。
看到這個面孔,趙進心裡油然而生一股親切,虛弱的叫了一聲“媽”,喊完之後不由自主的痛哭出聲,自己又活了。
“媽?”那婦人對這個稱呼有點錯愕,但很快就反應過來,想要伸手摸趙進的臉,然後又縮了回去,站起身對着門外扯着嗓子大喊道:“你個殺千刀的,孩子醒了,你還不去請郎中。”
趙進這才注意到被自己叫“媽”的這婦人頭發散亂,但還梳着古時候樣式的發髻,身上的衣服也是古裝,屋子裡的布置也都和古代影視劇的很相近。
這是怎麼回事?這個小孩子和自己一個名字嗎?趙進驚訝無比,但馬上就不去理會,管他現在是個什麼狀況,最重要的是自己活着,他“哇”的一聲大哭出聲,淚流滿面。
那婦人慌不疊坐在趙進床邊,急忙說道:“小進莫哭,剛才那事你快點忘了,想吃什麼,娘給你去做。”
趙何氏,何翠花,自己的娘親,屠戶的女兒,趙進腦海中浮現出這些印象,他很怕自己的母親,母親很讨厭懦弱膽小的孩子,因為這個自己經常挨訓。
母親臉上的眼淚和醒來那個瞬間的狂喜,自己從未見過,現在的關切和小心更讓自己有些不習慣。
趙何氏猛地站起來,打開屋門對着院子吼道:“你個殺千刀的混賬,還蹲在那裡發呆,快出去找郎中!”
突然的動作和大嗓門吓了趙進一跳,哭聲頓時停住,一股熟悉的感覺從心底升起,這才是自己的親娘,那個風風火火的暴躁婦人,不知不覺間,那個趙進和這個身體從前的記憶已經融合,他有些模糊,不知道那孤兒人生和病床上的彌留真實發生過還是剛才的一個夢。
他哭聲一停,卻把正在門口大吼的趙何氏吓到了,急忙回頭看,屋門外更有急促的腳步聲靠近,一名胖大漢子出現在門口,伸頭朝着床這邊看,粗聲說道:“怎麼不哭了,又怎麼了?”
趙進差點喊出一聲“爸”,想到剛才那聲“媽”趙何氏的陌生反應,他猶豫了下,輕聲喊道:“爹。”
趙振堂,徐州衛百戶,自己的父親,世襲軍戶,現在的主要營生是..砍頭的..
想到這裡,趙進腦中突然浮現,趙振堂手持大刀砍下,犯人腦袋落地,鮮皿噴出的情景,下意識的被吓得一顫。
趙進剛才突然聽了哭聲,趙振堂和何翠花還以為他重新失去意識昏厥,看到他臉色蒼白歸蒼白,身子還在發顫,但保持清醒,看起來沒什麼大礙,兩個人這才松了口氣。
那趙振堂松口氣之後,眼睛又瞪了起來,虎着臉說道:“虧你還是徐州衛的子弟,瞧瞧你那慫包軟蛋模樣!”
才訓了一句,何翠花頓時暴怒,伸手就把趙振堂推出門去,指着大罵道:“你個殺千刀的,你們徐州衛怎麼了,還不是一群種地的苦哈哈,快去給小進請郎中去,小進真有個閃失,老娘就跟你拼了!”
那邊趙振堂猝不及防,被何翠花推的向後趔趄幾步,差點摔在地上,好不容易穩住,屋門已經被直接關上。
“你個婆娘知道什麼,你那殺豬的爹沒教你三從四德嗎?”趙振堂氣哼哼的低聲吼了句,一轉身正看到院子的木架上,自己養的那隻猴子正在慢條斯理的啃果子,絲毫沒被院子裡的鬧騰京東,趙振堂呸了一口罵道:“早晚把你這個猢狲也一刀砍了。”
那猴子眼皮都沒擡,趙振堂也沒奈何,這時院門卻被人推開,一個瘦削漢子大步走了進來,這漢子眉眼間和趙振堂極為相似,卻臉色蠟黃,明明走的不快卻有些氣喘,看着就很虛弱,這漢子穿着青色棉袍,上面打着兩個補丁,不過漿洗的還算幹淨。
這漢子一看到趙振堂就埋怨說道:“大哥,小進才十歲,還是個孩子,你領他去看什麼殺頭斬首,咱們趙家就這麼一根獨苗,吓出個..”
“混賬東西,何翠花那婆娘訓我,你也訓我,要不是老子去行刑砍頭,哪有錢給你小子治病,哪有錢吃肉穿衣,徐州衛裡面多少人賣苦力都沒個地方賣去,老子想讓這好日子一代代傳下去,倒被你們數落了沒完了!”趙振堂在何翠花面前還好,跟這瘦削漢子卻沒有好脾氣。
正罵着,緊閉的屋門又被打開,何翠花站在門口掐腰吼道:“在院子裡喊什麼,快去請郎中,你還有臉和趙振興說這個。”
老婆一吼,趙振堂也沒了脾氣,轉頭向外就走,趙振興點頭招呼了聲“嫂子”,轉身也是跟上,兩個人還沒出院子門口,就聽何翠花在身後又大聲喊道:“和趙振興一塊去買三斤羊肉,去桂元齋稱斤精細點心,給小進好好補補。”
兩個人離開院子後,趙振興松了口氣,笑着說道:“能吃肉,能吃點心,小進看來沒什麼事了。”
“沒出息的小崽子,連點皿都見不得,等好了,老子一定要好好教訓他!”趙振堂嘟囔着說道。
趙振興扭頭剛要說話,卻是一愣,仔細看看問道:“大哥,你這眼睛怎麼這麼紅?”
趙振堂連忙低頭,狠狠揉了幾下眼睛,低聲罵道:“進沙子了,你大驚小怪什麼。”
看着自己兄長逞強,趙振興笑着搖搖頭,不再追根問底
外面發生的對話,趙進有的聽見,有的沒有聽見,不管那粗壯婦人的吼叫還是那胖大漢子的斥罵,趙進都能從裡面感覺到濃濃的慈愛和關心,這種感覺又熟悉又陌生,上一世作為孤兒的他從沒有經曆過。
趙進終于從不可思議的驚喜中恢複過來,他知道現在自己是在徐州,但現在是什麼時候,腦子裡面沒有一點頭緒。
“娘,現在是哪一年?”趙進輕聲問道。
正在屋子裡忙着收拾的何翠花聽到這個問題,身子一顫,急忙走過來,滿臉都是擔心,仔細看了趙進幾眼,發現沒什麼事之後才松了口氣,伸手輕輕撫摸趙進的額頭說道:“真是吓掉魂了,今年是萬曆三十八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