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對于石鳳岐讓苗芽兒在這地方替她說句話,正個名,魚非池隻求苗姑娘她不要落井下石,再潑自己一身髒污就是天大的善良了。
下方的人流漸漸聚攏,以苗芽兒她一人之力自是不可能真的起到如此大的作用,是有韬轲與商向暖調用人手,煽動群衆情緒之後,才有了今日這場看似認真實則荒唐的感人演講。
魚非池看着神色激動,滿臉正義的苗芽兒,她演得極為投入,投入得好像人戲不分了一般。
苗芽兒她并不知道,她今日站在這高台上的表演,是下方多少人在給她搭台,她開始越來越融入她所表演的這個角色,就好似,她真的是個英雄。
魚非池敢斷言,這姑娘她現在自己都信了,她不是被城西李家套了麻袋要賣進妓院,最後險些餓死在郊外的,她相信她自己真的是被人抓走關在奴隸場裡,她憑着自己的勇敢與頭腦逃出了生天
她信戲裡的那個人是她原本的自己。
她甚至真的覺得這三百奴隸真的是她救下的,而不是南九每日前去訓練,每日與他們相處使他們漸漸有了一丁點的人氣,配合着她完成了這幕戲。tqR1
她大概是愛上了戲裡那個不屈不撓堅強善良的自己,所以甯可忘記原本的自己。
魚非池已是不知說這姑娘她愛崗敬業好,還是說她貪圖虛榮好。
隻是當她在衆人的簇擁下回到雲客樓,她還要回頭揮手與送她歸來的百姓揮手示好時,魚非池覺得,這姑娘當真病得不輕。
她轉頭,看着石鳳岐,眉眼裡有驕傲明亮的光:“石公子,今日我做得好嗎?”
石鳳岐面色疏離,不熱絡也不冷漠,隻是淡淡的:“很好。”
然後苗芽兒像是很遺憾一般,歎着說道:“本來今日我還要說魚姑娘的事的,可是不知怎地人群就圍上來了,我連自己說話的聲音都聽不清了,沒來得及感謝魚姑娘。”
魚非池端着笑,不在乎地說:“不礙事,反正那也隻是小事,今日辛苦苗姑娘了,就先歇息吧。”
“我昨日研究了一下石公子說的那秋葵的做法,今日做來給你嘗嘗呀。”她明亮着一雙眼睛,神采飛揚地說,這是在苗芽兒身上看不到的自信光芒,這屬于魚非池生造的那個女英雄。
“不必了,我今日要與非池上外面見個朋友,不在客棧中吃飯。”石鳳岐覺得這苗芽兒腦子開始有點不正常了,拉着魚非池便要走。
他拉着魚非池時,兩手相握,落在了苗芽兒眼中,一下子點燃了她眼中的明亮像是有團火在燒,她擡頭看着石鳳岐:“石公子,那你回來吃宵夜嗎?我可以備好宵夜等着你。”
“我不……”
石鳳岐話未說完,魚非池打斷他:“如此就辛苦苗姑娘了。”
“不辛苦,魚姑娘你們早去早回才好。”苗芽兒溫馴地點了下頭。
魚非池本來沒準備見什麼客人的,石鳳岐這麼一說,她倒想起來可以見個人,苗芽兒的父親。
這位愛女心切的苗家父親看到苗芽兒越來越不正常,本應是最心急的人,可是當魚非池問他苗芽兒的事情時,苗父卻不作任何多話。
魚非池覺得奇怪,苗父先前為了他女兒,雖然明知敲太守府前的鳴冤鼓無用,卻依然前往,何以現在對他女兒的情況卻保持沉默?
“您女兒現在這狀态是不健康,不正常的,您就不擔心?”魚非池奇怪地問。
“我們既然已經答應了幫你們做事,那不管怎麼樣,都是要做到的。芽兒現在這樣,更容易幫你們成事,我覺得……我覺得……挺好的!”苗父眼中有些羞愧的神色一閃而過,最後隻是咬着牙堅持一般說道。
“哦?您就不怕,苗芽兒真把自己當成戲裡的人物,一輩子不走出來了?”石鳳岐問他。
“她知道她在做什麼!”苗父喊了一聲,但很快低下聲去,握緊了雙拳道:“她知道她在做什麼,她沒有瘋!”
這苗家父女皆有古怪,魚非池眼瞅着心裡摸了個大概,事情到了這個關鍵處,戲都演了一大半,現在跟他們說,演員出毛病了,這事兒鬧得,有點令人措手不及,就好像是誰在使了個絆子,把魚非池卡在了一個進退兩難的地步。
能使出這等高明手段的人在邺甯城中,自然隻有那位葉家二公子。
葉華明與魚非池一行人明着暗着各種拆台走棋,雖然未打幾個照面,但是過的招數卻已不少。
在他得知苗芽兒坐在雲客樓裡反複地說故事時,他并未猜出魚非池的下一步打算是什麼,可是猜不到并不妨礙他打亂魚非池的計劃,隻要把苗芽兒這個關鍵人物拿到手,不怕魚非池手段奇出,也自可逼得她走投無路。
所以葉家二公子潛心打聽,看看這苗芽兒有何可以下手的地方,而苗芽兒傾慕石鳳岐這件事,令得他喜笑顔開。
可是他也從葉華侬那裡得知,與魚非池過招,最好不要自己親自下場,她會下場的人整得體無完膚。
所以葉華明再次找到了林渺兒,兩個同樣喜歡石鳳岐這浪貨的女人湊到一起,自然大罵魚非池不知好歹,不知死活,不知輕重的。
罵了一番後,林家姐姐替苗家妹妹抹抹淚:“好妹妹,咱們兩個都是苦命人,但是便宜了誰也不能便宜了魚非池。”
苗家妹妹輕輕泣啜:“那姐姐的意思是……”
“妹妹你不要急,他們現在需要你,這就是你最大的籌碼,鳳岐哥哥愛的是就是那般張揚自信的人,你切不可再做出那等小女兒狀,你要像團火一樣散發着光芒,吸引他的注意。”這話自然不是林渺兒的腦子能想得出的,她除了會點後宮手段之外再無長處,這話是葉華明教的。
苗家妹妹不是很明白這話的意思,但是無妨,有葉華明這麼個高明的操盤手在,自然可以慢慢調教,調教得她如團火一樣散着熱量與光芒,吸引石鳳岐的目光。
葉華明陰毒,他順着魚非池的計劃,幹脆讓苗芽兒一個好端端的姑娘走火入魔,信了她是謊言中那個光芒萬丈的女英雄。
而且這并非結束,他還更精彩的後續等着魚非池。
且不管葉華明手段卑劣,隻說魚非池。
魚非池心想着,這苗芽兒是他們當初主動找上門去挑來完成這一計劃的,現如今人家姑娘變成這樣子,便是有一萬種理由解釋,他們也都是有責任的。
所以魚非池跟石鳳岐說:“這事兒,咱們還是跟苗芽兒再談談吧。”
“好啊,你想談就談。”石鳳岐并無異議,雖然他暗自覺得,苗芽兒在自己作死,怨不得旁人。
苗芽兒備下了宵夜,果然有一碟秋葵,綠油油的尖尖個兒,很是可人的樣子,她換了一身顔色亮麗的衣服,抹了點脂粉,也很可人的樣子。
“石公子,魚姑娘,你們回來了?”苗芽兒起身迎他們。
魚非池進門拍了拍肩上的落雪,與石鳳岐笑着落坐,她看着苗芽兒這神采飛揚的樣子,想着若這是她原本的模樣,但也就罷了,偏偏是演出來的。
“苗姑娘,我有一事,想問問你。”魚非池說。
“魚姑娘請說。”苗芽兒給石鳳岐盛着米粥,叮囑着夜間吃多了易積食,吃得清淡簡單就好。
看着她熱絡殷勤的樣子,魚非池隻能再罵石鳳岐是個天生招爛桃花的,到處都是風流債。勻了勻氣,魚非池道:“你還記得你是誰嗎?”
“我是苗芽兒啊,魚姑娘真會說笑。”苗芽兒道。
“那你記得,你到底是怎麼被綁的嗎?”魚非池又問。
苗芽兒給石鳳岐夾菜的手停了一下,旋即笑道:“當然記得,我被奴隸場的人抓了,幸得石公子前來相救,我自己又還有一些清明,這才得已還生。”
苗芽兒這是将真相與戲言糅雜在了一起,編了個她自己最喜歡的故事了。
自欺欺人到這種地步,其實已經有些可怕了。
“苗姑娘,你還記得城西李家嗎?”魚非池再問,想看看能不能喚醒假裝忘了真相的苗芽兒。
“記得,李家的人看不上我,嫌我們窮,退了我與李公子的婚事,讓我成為笑柄。不過這不重要了,現在的我,反倒是看不上李家的人了。”苗芽兒笑盈盈地說。
“苗芽兒,你真的要假裝自己是戲說裡的人,一輩子嗎?”魚非池的聲音低下來,透幾分迫人的威勢。
苗芽兒臉色一愣,然後擡眼看着魚非池:“這樣不好嗎?我自己想活成誰,不是該我自己做的決定嗎?魚姑娘你之前總對南九說,他是自由的,他可以有自己的任何選擇與人生,那我就沒有自由,選擇過這樣的人生了嗎?”
原來還是清醒的,還是清醒的就好,還是清醒的,就意味着她很清楚地知道她現在在做什麼,不是一個瘋子。
魚非池點點頭,釋懷一笑:“你當然可以選擇過什麼樣的人生,任何人都無權幹涉,你自己開心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