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燕的戰場上,最能如魚得水的人反而不是石鳳岐,而是蘇于婳。
作為手段殘暴不講道理,利益至上的蘇于婳來說,沒有比南燕更能讓她發揮長處的地方。
在這個已成地獄的南燕國家,蘇于婳可以縱情施展她幾近惡毒的冷皿與殘忍。
魚非池對她的手段不置可否,于現在的南燕來講,并沒有更好的出路也選擇,她的冷皿殘忍是解決南燕之事最好的方法。
也許是為了彌補她犯下的過錯,也許其他原因,蘇于婳施展着她全部的智慧,耗費着她所有的心皿,要在南燕速戰速決。
從某種角度上講,她是一個極有責任心的人,她惹出來的禍事,她要自己解決。
隻不過,她從來不提蘇遊。
就好似蘇遊的死,她真的從未在意過一樣。
魚非池對她有氣,可是也知道氣得不該,本來蘇于婳就是這樣的人,不止蘇遊,哪怕是自己死了,隻要自己死得值得,蘇于婳也不會皺皺眉頭。
這樣一來,南燕大地上,聚集了足夠可怕的力量。
魚非池,石鳳岐,蘇于婳,這是一個放到任何地方都足以讓人側目,讓人驚懼的恐怖組合。
魚非池與石鳳岐兩人,退可單槍匹馬,進可雙劍合壁。
這種時候,他們選擇了雙劍合壁。
書房裡的燈火時常徹夜不熄,南燕的困局讓人夜不能寐,石鳳岐看着沙盤排兵布陣細說戰況,魚非池在旁出謀劃策詭計疊出。
“那四千白袍騎士……你們不覺得有問題嗎?”魚非池輕聲疑惑。
“怎麼講?”蘇于婳揉一揉眉心,坐在旁邊緩了緩有些疲乏的身子。
“經曆了這麼多事之後,真的還有四千個人嗎?這些白袍騎士,真的還是之前那批人嗎?”魚非池慢聲道,“白袍騎士現在已經是南燕的一種象征符号,他們代表着南燕最高的戰力與信仰,是因為有了他們,南燕的百姓才覺醒的。”
“不錯,遷玉城屠城之時,正是他們從天而降,有傳言說,他們根本不是凡人,是上天送給南燕的護身符,有他們在,南燕就不會亡。”石鳳岐笑道,“大概又是音彌生的手段罷了。”
“對啊,這些白袍騎士,如今可以算作是南燕的精神支柱,代表着力量和希望,支撐着南燕人絕不妥協的信念,都要變成傳說了,如果……”魚非池話到這裡沒說完,隻是看着蘇于婳與石鳳岐。
“如果此時,他們死掉了,是不是意味着南燕信念崩潰?”蘇于婳接道。
“師姐睿智。”魚非池笑了一下,“摧毀一個國家的信念,遠比摧毀這個國家子民的性命要有用得多,也殘酷得多。在蒼陵的時候,我們就已經試過了。”
“很難。”石鳳岐輕搖了下頭,放下手中的小旗子,“他們并不是一個具像化的存在,不是實打實的活物,而是一種傳言,一種心理力量,他們是不會死的,就算我們真的殺掉四千白袍騎士,隻要音彌生不承認,他就可以再造四千個騎士出來。于南燕來講,他們是傳說,傳說從來不破不滅。”
“除非,當着他們的面,破滅這種傳說。”魚非池慢聲說道,“我需要一個局,一個……可以破滅這傳說的局。”
“恐怕不夠,南燕現在的瘋狂不僅僅源自于這四千白袍騎士的信仰力量,還源自于他們對國破家亡的恐懼,他們是被逼上了絕路才開始反抗的。破了這傳說,也隻是讓他們信念有些動搖,若說要完全使南燕屈服,絕不可能。”石鳳岐緩聲提出意見。
“因仇恨與恐懼而形成的力量,是最難破的。”魚非池閉着眼睛輕擰着眉頭。
“我還以為你要說,需要用愛的力量化解。”蘇于婳揶揄一聲。
魚非池眼睛眯開一道細縫,瞥着蘇于婳:“師姐我沒有這麼天真好嗎?”
“不管怎麼樣,那四千人是要殺的,就算破不了他們的傳說,這四千人的戰力太過恐怖,足以抵得上四萬人了。隻要除了他們,對南燕總是重創,音彌生再找四千個人出來,也不可能再具備這樣的殺傷力。”蘇于婳一邊收着手邊的雜信一邊說,“我會去探一下這四千人的動向。”
“嗯,辛苦了。”魚非池笑道。
蘇于婳沒說别的,收了東西就下去,看來她這一晚上也是不準備休息了。
魚非池看着她離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想什麼呢?”石鳳岐問她。
“石鳳岐,南九若是在就好了。”魚非池歎一聲。
“我也是一樣的,平時不敢說,戰場上,他真未必是我對手。”石鳳岐笑了一聲。
“你說,蘇師姐是不是已經想到了我的打算?”魚非池低喃道。tqR1
“應該吧,所以她沒把話說破,免得你又說她無情無義。”石鳳岐依舊笑聲。
“你有把握嗎?”魚非池回過頭看着他。
“不大,不過我一定做到。”石鳳岐看着她,“不用擔心。”
“我覺得我想到這樣的主意,挺不是人的。”魚非池低頭苦笑一聲,“我怎麼能想到這樣的方法呢?”
“隻有這樣,我們才能有突破口。”石鳳岐走過去抱住她,“更何況,我也想到了,我們都想到了。”
石鳳岐曆經大大小小戰事,怕是有數百場,早些時期他每場戰事魚非池都會觀戰,等着他凱旋,可是後來因為事情太多太雜,在石鳳岐出征之時,魚非池往往困在複雜繁重的陰謀裡為他平定後方,讓他可以不用分心,全力應對眼前戰局。
後來,也就經常錯過他的勝利了。
這一場戰事,魚非池放下了所有的事,管他的後蜀會不會死,管他的大隋有沒有事,管他的商夷攻到了何處,統統去他的不要管了。
她任性地撇下所有的事,雖然畏高畏得要死,還是站在城樓最高處的位置,面色凝重地看着遠處那方戰場。
兩軍對壘這樣的形容詞放在此處并不适合,大隋的大軍整齊劃一,裝備精良,自是軍中作派,可是對面的人手卻是衣衫褴褛,兵器也是五花八門什麼都有,甚至還有鋤頭和鐵鍬這種農具。
就是這樣的雜牌軍,這樣的自發民衆,讓大隋寸步難行,仇恨啊,真是一種恐怖的力量,能讓人從懦夫一躍成為勇士。
“師妹,擔心嗎?”蘇于婳站在魚非池旁邊問道。
“擔心啊,我又不是你,他死了我會活不下去的。”魚非池笑看了她一眼。
蘇于婳也聽着發笑:“那幸好我不是你這樣的人。”
魚非池笑了下,不再說話,實在提不起什麼興緻開玩笑,心裡緊張得不得了。
戰場上盡是黃沙,石鳳岐派出的一隻約有兩百人的小分隊,手裡拖着寬大的樹葉拖在地上,揚起黃塵,讓整個戰場都變得撲朔迷離,難分敵我。
一躍而過的白色影子是那些神出鬼沒的白袍騎士,這裡一點那裡一條,有如鬼魅般。
這一戰,石鳳岐并沒有準備攻城,也沒有準備收割多少人頭,戰術也以圍困為住。
經過了漫長的迂回與誘逼,漸漸可以看到,戰場中間形成了一個巨大大的圓形空地,像是大戰場中間劈出了一道小戰場。
圓形四周是三層高大壯碩的蒼陵勇士手持重盾,最裡面一層手握長茅,自重盾縫隙中伸出,靠近重盾意圖沖散這重重守衛的都将被長茅刺死。
這幾重人形護衛圈将外面的南燕瘋子攔住,守着中間那道小戰場。
小戰場中間有兩隊人手,站在對面的,是石鳳岐千辛萬苦或逼或誘引過來的白袍騎士,他們身着白衣,坐騎白馬,放在戰場上那幾乎就是活靶子,就算他們動作再快速,可是于千軍萬裡這一道道白色身影,也再容易尋到不過。
将他們逼入這早已備下的小型戰場之後,他們面對的,是石鳳岐所率的五百人。
這五百人就挑來不易了,石鳳岐很是用心地自軍中挑出了五百個精英,除了戰力驚人以外,還要不怕死,魚非池戲稱這是敢死隊,石鳳岐笑說,這是送死隊。
笑寒主動要求加入,石鳳岐大手一揮把他拍到一邊,說:“若我重傷,軍中需要有坐鎮之人,咱們兩個得留一個。”
笑寒急得要掀桌,罵道:“你他媽這就是去找死!”
石鳳岐摸着下巴想一想,笑一笑:“也未必,畢竟我福大命大,而且,我還不舍得死。”
笑寒氣得發抖,扯着玉娘過來:“娘,你說說他,他聽你的。”
玉娘瞪一眼笑寒:“他聽我的?他除了魚姑娘的話他還聽過誰的話?他爹都拿他沒轍!”
這方小戰場,是為他們準備的,以五百,敵四千。
好吧,或許白袍騎士正經的人數早已沒了四千這麼多,但是不重要,南燕的人說有,那就有。
他們的人數總是要超出石鳳岐這方人手的數倍有餘的。
石鳳岐将長槍一揮,槍尖點着對面沉默無聲的白袍騎士,帶着不屑的嘲笑:“我道你們是些什麼人物,原來不過如此,也是些凡胎肉體罷了。”
的确隻是些凡胎肉體,相貌也隻是普通人的相貌,若是除了他們身上那身白袍,實在是再泯然于衆不過。
所有的神像都是泥塑的,除了那身金衣,也隻是一堆黃泥巴。
在這小型的圓方戰場裡,石鳳岐,要弑神。